“站住。”
冷小台停下了。他转过身,看着不远处的李鸷。李鸷沉静地站在走廊的另一端,没有抬步的意思。冷小台了解这位爷的性子,便认命地向前走去。
“李总,您找我有事?”冷小台在李鸷面前停了下来,这个男人比自己高,他不得不微微仰起头。他的脸蹭上了两道灰,在李鸷眼里有点狼狈。
李鸷的视线在这张脸上停留得有些久,他的喉结一动,低声道,“没事。”
冷小台装得像个初见老板的小白员工一样,畏缩着后退,“那我先...”
“你换个发型。”李鸷打断。
冷小台的瞳孔不易察觉地一张一缩,猛然意识到自己忽略的这个细节。他们做艺人的,时常要配合路线更改造型,但冷小台的一头黄毛早已深入人心,他已经好久没有换过了。更重要的是,他虽然脸变了,声音变了,但身型还是自己的。在李鸷的视角里,这个黄发的背影简直和他冷小台如出一辙。
李鸷很擅长冷暴力,他不说话的时候,是冷小台最煎熬的时候。其实冷小台以前就没怕过李鸷,现在也不怕,大不了干一架,他冷爹惧过谁?!...好的吧他还是挺怕的,毕竟他和闵奂身上的谜团还没有解开,他还不想这幺早就被人揭穿。
冷小台硬着头皮杵在李鸷面前,装得眼眶都红了。这一招十分猥琐,李鸷从没见过冷小台这幅楚楚可怜的模样,当即一怔,那点似是非是的疑惑被瞬间打散了。
见李鸷有了遣他走的势头,冷小台心中暗喜——毕竟他在过去的六年里,不遗余力地在李鸷心目中留下了一个暴力血腥的冷爹印象,如今他只需在泪腺上给点输出,表情上再带点控制,基本上就是躺赢了。
正当冷小台满心迎接自己的首胜时,他的手腕被猛地攥住了。李鸷拉着人迈开步子往外走,冷小台完全没缓过神,只得被迫跟随其后。‘这是要干什幺啊?’冷小台无声地抗争,直到李鸷将人从公司里拽出来,塞进了车里,冷小台才大叹了一声呜呼哀哉——李鸷这哥们儿不会是因为闵奂和他长得像,现在改追闵奂了吧?!?!
不要啊妈妈,被精神病爱上很可怕啊!
冷小台觉得自己命很苦,上辈子就被这个精神病纠缠,死了一次还是没能摆脱这个命运...
长得好看是我的错吗?!
他生无可恋地瘫在副驾驶座上,任凭冰冷的雨在车窗上拍。李鸷开着车,全程没有讲一句话。车子驶出市区,开上了一条冷小台不熟悉的道路。这条路很荒,雨也越来越大,冷小台便不再注意窗外的景色了。他掏出手机,打发起了这了无生趣的沉闷时光,手指在微信界面上滑动,云云留言中出现了一个名字——闵奂。
‘你死了吗?’这是闵奂自杀前给他发的。
冷小台的第一感想是莫名其妙,随后是说不清道不明的苦闷。敲下一句‘没死成’,回复,他觉得自己的反应也挺莫名其妙的。
半小时的车程,半小时的沉默。车子在一块荒凉的空地上停下,这里已经驶出了乌云地带,一切都是刚下过雨的样子。
冷小台推开车门跳下车,发狠地吸了一口户外空气,太闷了,和李鸷呆在一个车厢里实在是太闷了!
身后是李鸷锁车离去的声音,冷小台跟着转过身,这才看清他身后是一片墓地。这块墓地是新开发的,入住率不高,记得去年这里搞团购,李鸷还为他在此置办了一处高档房产作为生日礼物。冷小台低着头,数着台阶,数到第一百零四的时候,他...到家了。
那块墓前摆着一束猩红的彼岸花,在这雨后的冷色调里显得格外醒目。
“这是...”冷小台明知故问。那墓碑上没有名字,但他知道是立给谁的。
“冷小台。”李鸷淡淡道。
冷小台垂了眸子,缓缓地蹲了下来。那晚是朕改了尸体的数据,这墓里埋的人是闵奂。他指腹在碑上轻轻磨砂,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勾勒闵奂的名字。
“你为什幺不给墓碑刻个名字。”他问。
“最近狗仔盯得紧,他们知道我在这儿买过墓。”
“媒体的消息是你压下来的?”
李鸷点燃一支烟,他不慌不忙地吸上一口,这才悠悠地答上冷小台的问题,“恩。”
李鸷说,那小子生前最讨厌媒体逼逼他,现在他死了,再让那帮孙子写来写去,说什幺身败名裂崩溃自杀,我替他丫丢人。
冷小台的家人我没找到,就他妈就跟个没娘的野孩子似的,死了都没人收尸,我就行个好,给他收了。他朋友里我只认识你,就只告诉你了。
“为什幺告诉我?”冷小台轻轻撵着一叶彼岸花,这花他不喜,不吉利。
之后是半支烟的沉默,李鸷紧了紧风衣,他体寒,山风有些凉。
“我命短,活不长。告诉了你,别以后逢年过节就他墓前冷清了。”
这座山头被雨水浇了个遍,空气里混着一股子泥土的腥气。冷小台蹲在那里,发现这风是湿的,他整个人都像浸水了一般,沉。
眼见着快要入夜,山风冷得冷小台打了个寒颤,他终于站了起来,抬手扯掉了李鸷嘴里的香烟。
“您还是好好活着吧,别急着下去见他。他难得清静清静,冷小台可讨厌你了。”
回去的路上依然沉默,车子停到了闵奂公寓的楼下。冷小台没有急着去解安全带,因为车厢里正酝酿着一场对话。
“btw是他出道的最佳时机。”李鸷摸出一支烟,以这样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开了头,“不得不承认,综合能力上你比他更出彩,但公司一直有拿杨絮帮他炒热度...”他打开车窗,让烟雾散出去,“冷小台来办公室找过我,让我把你换回去。”
“然后呢?”冷小台明知故问。
“我骗了他。”
李鸷说,“我跟他说,今后会安排你个人出道,否则那小子不会就此妥协。但你知道的,有冷小台在东唐的一天,我就不会放你出来抢他一分羹。”
所以李鸷雪藏了闵奂五年。
李鸷:“你们太像了。”
李鸷仰在车座上,后视镜里映着副驾驶上那人的脸。冷小台每次装有心事时便会无意识地轻咬下唇,这也被李鸷收进眼底。
冷小台了解李鸷,尽管是当着当事人‘闵奂’的面,李鸷也能肆无忌惮地说出自己的罪行。一句‘我不会放你出来分一分羹’说得天经地义,他明明是毁了闵奂大好前程的罪魁祸首,却毫无忏悔之意——仗着自己命短,肆意妄为。
“您真潇洒。”冷小台发自真心地评价,“酷。”
说着他去解安全带,这段无意义的对话也该结束了,“...李总,没什幺事儿我先回去了。”
“冷小台。”
冷小台推着车门,动作一僵。他茫然地回头去看李鸷,李鸷也在看他。
“没什幺。”李鸷掐了烟,神态自若,“我就是想叫一下这个名字。”
“.......呃,您开心就好。”说完,冷小台甩上了车门。
电梯维修,冷小台不得不爬了十三层的楼梯,他头抵着门,懒懒地扒拉着钥匙串翻找着正确的钥匙。试了几把,好不容易找对钥匙打开门,他连鞋都懒得换,直接扑到卧室的大床上。
好累,他想,他装闵奂,简直漏洞百出。
他倒不认为李鸷仅凭一个下午的相处就识破他的身份。临走时李鸷叫出的那声‘冷小台’,八成也就是脑子一抽,李鸷这人任性,想什幺干什幺,冷小台是知道的。
不过说来惭愧,虽然他一直标榜自己是闵奂的好友,但其实他对闵奂的生活并不了解,不仅找不对家钥匙,这些年闵奂和什幺人有过怎样的接触,他都无从知晓。更甚的是,他可能...连闵奂到底是个什幺性格都琢磨不透。印象里,练习生的时候俩人几乎形影不离,闵奂每天练舞练歌吃饭睡觉,话不多不少,冷小台没记住几句。他就知道闵奂讨厌晴天,爱发呆,讲话还没逻辑。
他双手枕在脑后,搜刮着那点可怜的记忆来揣摩闵奂的习性。最终他还是放弃了,反正他演技不咋地,不知不觉就会暴露本性放飞自我了。哎,顺其自然吧。
冷小台向来心大如盆,这幺想着,他成功地宽慰了自己,裤子一蹬,心平气静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