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维刚换好会所的工作制服,就有人推门进来,叫他出去开会。他点了点头,说马上就来。
待那人关门离开后,他锁上自己的柜子,将钥匙塞进黑色西裤的裤兜里,又对着空气拨了拨自己额前的碎发,这才不急不徐地开门往外走。
走到开会的小厅里,所有人都已经到齐,领班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里,已经在宣布晚上的正事,丝毫不在意他的迟到。
明维站到队伍末尾,他长得比这里的大多数服务生都要高,轻而易举地就将前方领班脸上的表情收入眼底。
他注意到领班脸上挂着少有的灿烂笑容,搭在扶手上的五根手指,都换了新的美甲颜色。明维神色了然地收回目光,偏过头去盯着墙上漂亮的砖开始发呆。
即便是不认真听,他也已经知道,对方接下来要说的话是什么了。
“晚上有几位重要的客人要来,老板也会亲自露面接待,上头交代我挑两个懂事点的去外头守着。”这位穿黑色露肩荷叶领、涂艳丽指甲油的男领班抬眼环顾他们,“你们有谁想去的?”
下边这些服务生们叽叽喳喳地如同炸开了锅。
以他们的身份来说,就连进包厢去给客人倒酒都不够格。但即便如此,站在这里的服务生们,也大多是五官端正的年轻男孩。
有白天上课晚上工作的大学生,也有年纪轻轻就辍学打工的人,还有像明维这样来路不明,冒名顶替进来填补空缺的人。
只是服务生的身份还远远比不上会所里的少爷。
少爷的筛选条件虽然严格,但也有不少人是从服务生的位置爬上去的,这在整个会所里不算是秘密。
所以对这些服务生来说,他们少的不是自身的外在条件,而是遇到贵客的机会。
这样的机会每周都会有,但并不多。两个名额就能让大把的人前赴后继,最后挤得头破血流。
但这些战争与明维没多大关系,所以他和身边同事历来也算是井水不犯河水。不过他很清楚的是,就算是每次都选择明哲保身,也总会有躲不过会被战火波及的时候。
在前排那些人的争执中,领班最终点了两个男孩的名字。其中叫程小北的那个男孩,半小时前曾经进更衣室提醒他去开会。
他和程小北是同期进来的人,利益上没有太大冲撞,所以始终维持着不错的关系。
散会以后,程小北在散开的人群中找到他,拖着他往外走,压低嗓音在他耳边抱怨:“领班在所有人面前点名叫我去,我今天都不敢乱吃东西喝水了。”
明面上虽然是抱怨的话,语气里却藏着掩不住的喜意。
“你不饿吗?”明维问。
“没关系,我忍得住。”程小北回答。
“我的柜子里有巧克力,你要吃吗?”明维低头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现在恰巧是饭点。
他喜欢往柜子里塞零食,程小北知道这件事,也经常会找他要小零食吃。
只是这一次,对方却吞吞吐吐地拒绝了他:“不用了,谢谢,我下班后回去吃。”
当作没看出他的犹豫,明维神色如常地接话:“好的。”
然而到了晚上,程小北那边还是出了问题。
明维被安排在三楼的普通包厢,三楼再往上走就是程小北今晚负责的VIP楼层。他这边的工作比较轻松,也没有遇上难伺候的客人。
中途明维擅自离岗,躲进卫生间的隔间里偷懒,偷听其他同事在卫生间里的对话,才知道晚上程小北没有准时出现,领班很不高兴,临时找了其他人去替他的位置。
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看一眼,锁屏界面干干净净,程小北没有发任何信息给他。
待那两人离开以后,明维从隔间里走出来,拿出手机给程小北打电话。对方手机处于无人接听的状态,明维在独善其身和多管闲事之间徘徊半秒,最后还是朝三楼的员工电梯走去。
贵客的包厢安排在五楼,明维过去的时候,恰好撞见容林送完东西,从包厢里出来。
明维记得,傍晚开会的时候,领班没有点过容林的名字。
他径直走到容林面前问:“程小北呢?”
容林闻声回头,睁着他那双干净的杏眼,诧异而又缓慢地眨了眨,“我也不知道,我是临时被叫过来替他的。”
容林是市区本科学校的在校大学生,无论是身份背景还是长相,都是这里最干净的。干干净净的大学生为什么会来这里,他不知道,也无意去探究。只是,明维向来不太喜欢别人把他当傻子来看。
“我对里面客人的身份没兴趣。”迎上他的注视,明维神色平静地解释,“我只找程小北。”
容林仍是眼眸澄澈地看他,“我真的不知道程小北在哪。”他神情自然地转头看向和自己搭档的服务生,“你知道吗?”
那名服务生公事公办地摇头,面上神色有些漠然,“不知道。”
“你们不说,那就只好我自己来猜了。”明维的目光从两人脸上来回扫过,“卫生间还是工具房?”
容林的眼睫毛幅度很小地抖了抖,浮在脸上的笑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旁边那人已经走上前来,毫无预兆地伸手钳制住明维的肩头。
“我劝你少管闲事。”容林压低声音,语气中带着几分压迫意味。
那人钳在他肩头的力道不轻,但明维眼中不见丝毫畏惧,他抬手想要挣脱开来。
容林身后的包厢门忽然从里面打开,有人从包厢里迈了出来。
明维欲要抬起的手放了下来,余光瞥向正在往外走的人。
那是个身材高大而又挺拔的黑发男人,穿着最为平常的白色衬衫和黑色西裤。但不难猜测出,衬衫和裤子的布料多半是价值不菲。
他的衬衫衣摆扎在黑色西裤里,衬衫下隐约可见他紧实的胸膛,两边袖口卷得有些随意,露出来的小臂线条结实而有力。衬衫领口的前两粒扣子松松解开,没有打领带。
他停在包厢门边,侧过棱角分明的英俊脸庞,漆黑深邃的眼眸波澜不惊地扫向他们。
钳制在自己肩头的力道骤然消失,明维却毫无察觉,只心无旁骛地抬起眼眸,直勾勾地望向他。
男人却没有再多看他一眼,抬腿越过他们往外走去。
容林快步追上去,跟在他身侧小声询问,明维的视线也一路追了过去。
远远地看见男人停步转身,不知道说了句什么话。缀在他身后的容林没来得及刹住脚步,冷不丁地撞上男人肩膀,踉踉跄跄就要往地上倒。
明维站在远处没有动,费力地眯起眼睛来,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
容林倒下去的前一刻,他看见男人伸出双手,动作平稳地扶住了容林肩膀。
男人伸手时脸上什么表情,他看不真切。但至少容林回来的时候,那双生得黑白分明、看上去干净又漂亮的杏眼是弯起来的。
像清透皎洁的月牙。
不像他——
明维低头望向手机屏幕里映出来的自己的模样。
浅褐色的眼睛既不乌黑也不圆润,眼尾拉得又深又长,眼角微微向下垂。
板起脸来的时候甚至还有点凶。
明维眉毛轻绞,虽然心中极其不愿意承认,但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容林两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