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维目光定定地望向他,许久都没有说话,半晌才极为缓慢地眨过眼睛问:“你说什么?”
陆封州沉默了一秒,“中文听不懂吗?还是说,”他微不可见地扬高眉尖,“你想听我说英文?”
明维轻轻地啊了声,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拿出手机来看了看,“登机时间是不是快过了?”
虽然对这样的情况早有预料,但是陆封州的心还是不可避免地沉了下来,说出去的话不可能再收回,他没有打算出尔反尔,拧起眉毛看向他开口道:“你走吧。”
明维没有转身离开,而是唇角轻扬朝他笑了起来,“我好像没有说过,我想走吧。”
带着心中骤然喷涌而出的喜悦,他主动凑过来吻上陆封州的唇角,贴在他的唇边小声喃喃问:“是不是错过登机时间,就可以不用走了。”
“录音里说过的话,都不是我的真心话。那些话不是说给你听的,我没有想到他们偷偷录下来。”终于还是忍不住,明维主动开口做了解释。
陆封州站在原地没有动,像是还未彻底回过神来,眼底有淡淡的怔色掠过。
明维贴着他的唇角,也不再有其它任何动作,只轻声提醒他道:“陆总?”
陆封州眼底的情绪终于恢复涌动,缓缓转过脸来,反客为主般覆上明维的嘴唇,低声从唇缝间吐出字句来:“叫哥哥。”
明维下垂的眼尾染上轻微笑意,乖乖叫了声:“哥哥。”
陆封州没有再接话,落在他嘴唇上的力度却明显重了几分,带着陆封州身上熟悉的温度与气息,汹涌澎湃地将明维包裹在其中。
这样令人眷恋的感觉,专注而又热烈,缱绻而又绵长。经由两人短暂触碰的嘴唇,无声却殷切地传达到明维的内心深处。
即使两人曾经许多次靠得这样近,但明维从未像此刻这样,清晰而明显地感知到对方心境情绪的波动与起伏。
这甚至远远超越了,自己一直以来对陆封州的认知。
原来陆封州不是没有情绪的表达,不是没有心境的袒露,他只是永远不会轻易对人表达自己的情绪,袒露自己的心境而已。
而这样的感觉,似乎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察觉到。
早在时间线更往前的时候,他大概就已经从陆封州的吻中,感知到过这样陌生而又微妙的变化。只是那个时候,不愿意让自己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他选择性地忽略掉了这些东西。
几分钟以前的故作镇定,早已在此时摔得支离破碎,陆封州说过的话犹像是停留在耳边。只要稍稍去回想,明维胸腔中的那颗心脏,就会难以克制般地剧烈跳动起来。
那声音清晰有力地砸落在耳膜上,将明维的思绪搅得始终都难以集中。他甚至觉得自己口干舌燥,觉得自己头昏脑胀。落在视野里的整个世界,也随之变得不那么真实起来。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也不过仅仅就只是,陆封州对他说过的那句话而已。
“明维。”陆封州叫他的名字,他的声音听起来低沉而严肃,“你想好了吗?”
“想好什么?”明维问。
“你现在不走,”陆封州放缓了说话的语速,“我就不会再放你走了。”
“能让我走的理由,永远都只有那一个。”明维的语气逐渐变得自然而坦荡。
“什么理由?”见他止住话音,陆封州出声追问。
明维却不再说话,恍若未闻般从他面前退开,嘴角轻弯转开话题道:“怎么办?我的行李还在飞机上。”
被他回避了问题答案,陆封州也丝毫不恼,往后的时间还很长,只要明维留在自己身边,无论时间的长与短,他总能从明维口中听到自己想听的话。
“行李的事情我会联系机场人员处理。”陆封州朝他伸出手来,“我先带你去吃饭。”
明维愣了一秒,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陆封州是不是想要牵他的手,他尝试着将自己的手送了出去。
陆封州张开修长有力的手指,将他的手紧紧握在掌心里,而后低低地笑了起来,“你在犹豫什么?”
被他笑得耳根隐隐发烫,明维一本正经地向他解释,“我担心你会不会找我事后算账。”不等对方询问,他又自行补充,“我骗了你很多事情,我还向你隐瞒了真实身份。而你厌恶被隐瞒和被欺骗。”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出候机室,朝停车场的方向走。
“我厌恶被隐瞒和被欺骗没有错,”陆封州嗓音淡淡地接话,“我更厌恶那些将你逼到孤立无援处境的人。”
想过许多种对方的回答,唯独没有想过对方会这样说,明维视线的焦点落向前方虚空里,面上有轻微的出神。他以为陆封州会责问自己的失信,会告诉自己下不为例,可这些对方都没有说。
陆封州只是用他的回答,在无声无息地告诉明维,自己是站在他这边的。
明维发现自己陷入难以改变的思维惯性中。分明已经脱离靠金钱维系的床伴身份,可他的思维方式还是不受控制地停留在从前。
身边的这个人,还是四年前的那个陆封州没有变,追溯到更早以前的岁月,他甚至还是十几岁时的性格没有变。
陆封州不是不会对人好,只是和从前的陆封州比起来,现在的陆封州不会再轻易对人好。可当他好起来的时候,其实也能做到很好。又或者是说,甚至能够做到比明维的付出更好。
这样的陆封州,让明维在段时间内有些无所适从。一如那晚在餐厅的包厢里,陆封州亲自替他盛汤,替他剥虾的举动,同样让当时的他觉得无所适从。
“你不生气吗?”回过神来以后,他忍不住开口问。
握住他的那只手微微收紧,陆封州的声音沉凝了几分,“我当然生气。”话语顿了顿,他的脸部线条轻轻绷了起来,“我生气你明知道真相,明知道我被蒙在鼓里,却不告诉我。”
“明维,你有没有想过,”在无人的地方停下脚步,陆封州眼眸漆黑复杂地看向他,“你如果不说,我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
“我想过。”短暂的缄默过后,明维如实向他坦白,“但是那又有什么用呢?”
远处有车打着白色的车前灯,远远朝他们开了过来。上次在停车场里,差点被车撞到的画面仍然留有记忆,陆封州伸手将他往旁边拉了拉。
明维还在继续说:“我们只认识了短短两天,而我也不愿意像明晨星那样,成为和你关系不错的弟弟。”
“我说过的——”被白色的灯光刺得眼睛有些睁不开,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挡在脸前。
车轮胎压着地面从他们身侧驶过,大概是为了提醒其他人注意避让,车主一路都在鸣笛。
“能让我离开的理由,永远都只有一个。”在尖锐刺耳的鸣笛声里,明维说出了藏在心底已久的话,“就是你不爱我。”
说完以后,才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恰好被鸣笛声盖过,陆封州大概没有听清楚。一直等到那些多余的声音消失,他才神情困惑地抬起脸来问:“你听到了吗?我刚刚说过的话。”
陆封州听到了。
他在满满充斥在耳中的嘈杂噪音里,准确无误地捕捉到了明维的声音。
明维终于给出回应,陆封州脸上却不见任何轻松与喜悦,心脏犹如被人紧紧攥在掌心内,带着逐渐铺开漫延的沉郁情绪,难以抑制地微微缩了缩。
陆封州最后没有忍住,伸出手来抱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