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你果然对为师痴心不改。

说这番话时,周可以不忘仔细观察长明的表情变化。

对方果然神色一动,变得复杂。

周可以知道自己猜对了,但难免又浮起陈年旧怨,想道在老贼心里,其他人终究是比不上云未思的。

想想自己当年战战兢兢,日夜苦练唯恐师父不悦,可九方长明非但没对自己高看一眼,反而处处苛求,最后还因为他偷练魔功,将他痛骂一顿逐出师门,周可以就忍不住又起杀心。

多好的机会,这老贼近在咫尺,动辄抬掌可灭,一了百了。

从此心魔消除,说不定修为还能更进一步。

长明只消看一眼,就知道对方又动了杀念。

练魔功者,必然被魔障影响心智,轻者容易动怒,重则性情大变。

譬如周可以这样性格原本就偏激的人,修为越高,就会更加控制不住自己,以至于到了必须吸食人丹来增进功力,压制癫狂的地步。

“你现在这样下去,迟早会爆体而亡,就算有源源不尽的人丹提供,你也无法完全吸收,因为那毕竟不是你自己修炼出来的。”

看在两人以往的渊源,长明劝他回头是岸。

“现在能救你的唯一办法,就是散尽修为,从头开始,即使艰难重重,也比你现在一条道走到黑好。”

“住口!当初若不是你藏私,我何至于要去练魔功!”

周可以双目尽赤,鲜红欲滴。

这是即将走火入魔的表现。

他再也控制不住,一把将长明摁在柱上,狠狠捏住他的下巴,力道几乎要将骨头捏碎。

两人面对面,鼻子几乎相贴,近得能让长明闻见他的气息。

腥。

这是唯一的感觉。

弥漫着人血的腥,铺天盖地,霎时灌满鼻腔。

这是经年累月,那些“人丹”被周可以吞噬之后的精血残余,更是这些冤魂萦绕不去的怨念,他现在固然修为大增无可匹敌,但随着反噬发作一次次厉害,最终就会落得长明所说的那个结局。

长明看见他狂乱嗜血的眼神,也看见他隐藏在深处的灵魂。

那个曾经胆怯内向,后来却偏执激烈的灵魂。

“你当时……”

下巴剧痛,喉咙也被掐住,有些呼吸不畅,但长明仍是开口。

“觉得我对你太严厉,但我对所有徒弟一视同仁,云未思和孙不苦在我门下时,我也从未,对他们有丝毫宽待,你资质不比他们突出,更应刻苦。按照我为你铺好的路走下去,你本可以成为一流高手……”

“我要的不是一流!”

周可以打断他,手上又用力了一些。

长明禁不住吃痛蹙眉。

“我要的是人上之人,独一无二,超凡出众,云未思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九方长明,你跟我装什么正道名门?那时你叛出佛道,不就是为了入魔,你自己修了魔功,修为大进,却敝帚自珍,不肯传授与我!我对你……”

恨之入骨,又无法打败,被迫遥遥仰望了多少年。

就在他以为自己有生之年终能将九方长明败于手下,证明对方是错的,九方长明却根本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而现在——

柔软脆弱的脖颈近在眼前,跳动的脉搏通过指尖传递过来。

只需要用力掐下去,自己多年夙愿即可达成!

他心魔交战,神思矛盾,手欲动而未动之际,忽然一道白光自对方袖中亮起,刺眼夺目,连周可以也禁不住眯起眼为之一滞。

可正是这半瞬的迟疑,白光化为巨龙陡然升腾呼啸而出,张开血盆大口霎时扑向他!

周可以赫然一惊,下意识急速后退,巨龙虽非实质,却居然能撼动整间屋子,巨龙昂首立起时竟连屋顶横梁瓦片也被顶碎,周围轰然巨响,地砖片片碎裂,先前在外面留守的何应元早就爬起来躲得不知去向,此情此景,更是无人敢靠近此地。

反手虚空一抓,一把黑色长剑出现在周可以手中,他挥剑斩向蓄势扑来的巨龙,黑色剑光与巨龙咆哮之势相遇,黑白两道光芒融合在一起时,却并非开天辟地的混沌太极,而是黑白难以相容的澎湃冲击!

轰!

巨龙咆哮地动山摇,震颤了整座山峰。

光芒逐渐消退,周可以缓缓落地,长剑抵地,嘴角带血,而巨龙化为冰晶雾气炸开星星点点,在半空散尽。

隔着朦胧烟雾,昔日师徒四目相对,多少恩怨尽在不言中。

长明同样嘴角淌血,但尚可站得笔直,周可以竟一眼探不清深浅。

难道这老贼果真如他自己所说,已经到了炼神返虚,化虚为实的地步了?

思及对方过往种种传奇之处,周可以哪怕嘴上不承认,潜意识里也早就对这位师父生出近乎刻骨铭心的仰望。

他曾以为这份仰望随着自己实力的增进,今非昔比,早已可以平视甚至俯视对方,但此刻赫然发现,仰望与敬畏依旧存在,只不过藏得更深,连他自己都差点骗过去。

周可以喘着气,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的神志竟然无比清醒。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冷静深入思考过一个问题了。

每次走火入魔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只能浑浑噩噩醉生梦死,此刻这么快就恢复过来,恐怕也与刚刚那场交手有关。

“你做了什么?”他哑声问。

长明负手,面色淡淡。

“冰龙里是最简单的清心咒,仅此而已。我很久以前就给你说过,天道平衡,非己之物,终得其咎。我入魔门,乃是为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吸食人丹在我看来,就是魔功糟粕,你却为了短时间速成,非要走这条不该走的捷径。”

“你误入歧途,现在回头,亡羊补牢,犹未晚矣,你我虽已无师徒名分,但我仍希望你能有所建树。”

周可以死死盯住他半晌,忽然放声大笑。

“我从未想过,堂堂九方长明,竟然会对徒弟说出这样的话!”

他清楚记得,当年对方说的是,你误入歧途,又不肯悔改,从此亦不必称我为师,你我师徒终究陌路,你好自为之吧。

当年的周可以本就满腔怨愤,闻言想也不想,直接转身就走,头亦未回。

往事历历在目,老贼脸上的疾言厉色与眉间那抹深刻竖痕,他至今都难以忘记。

长明神色坦荡,嘴角微翘。

“我是人非神,也会有过于激烈严厉的时候,难不成在你眼里,我就是完美无缺从不犯错?可以,你果然对为师痴心不改,这么多年过去,居然还把为师当成神来仰慕。”

周可以被他这恬不知耻的话一气,差点又要走火入魔。

“宗主!”

见这里动静停歇良久,终于有人敢靠近赶来。

许静仙磨磨蹭蹭走在几位峰主之后,根本就不想在前面顶雷。

谁都知道,见血宗主性情反复,喜怒无常,她可不愿意当那个倒霉鬼。

让她惊讶的是,原本以为十死无生的七弦门“人丹”,这会儿居然好端端站在宗主对面,除了嘴角淌血,看似毫发无损。

偌大屋子中间破损严重,一地瓦砾凌乱狼藉,方才他们也是听见动静才会匆匆赶来。

可那人明明是毫无修为根基的,她亲自探过,一只鸡都未必捉得住,怎么可能跟周可以一决高下?

别说高下了,恐怕周可以一根手指就能将他摁趴下。

难不成宗主方才已经走火入魔发作过一回了?那就更说不同了,换作以往旁人,如今早已是一具精血被吸食干净的尸体,怎还能完好无缺站在此处?

所有旁人,在周可以心中形同虚设。

他的眼里,唯有不远处的九方长明。

一者目光冰冷,宛若塑像。

一者神色悠远,八风不动。

没有周可以发令,所有人也不敢上前去抓长明。

局面一时就这样僵住了。

周可以忽然想起一件往事。

当年他在雪地里练功,根基尚浅,不堪严寒,三天三夜之后终于昏倒,醒来是在九方长明的卧榻上,后者刚刚为他行功驱散了寒气。

原本刚刚感受一丝严师暖意的他,还来不及表示自己心头激荡,就被当头冷水泼下,九方长明告诉他,他的耐力不行,比起前面两位师兄差之远甚,很可能再练三个月也没有结果,除非多练一年,两年,才有可能达到那两位师兄一个月的成就。

那时候的周可以,真如孤立无援的雏鸟看着自己眼前雄鹰,可雄鹰非但没有给他鼓励安慰,反倒一把将他推向悬崖。

“如果你再练一年还是如此进境,也就不必再跟随我了。”

此人为何就如此严厉到近乎泯灭人情的地步?

他对云未思和孙不苦,也是如此无情吗?

若是当初九方长明再耐心些,谆谆善诱,他是否还会选择修炼魔功这条不归路?

周可以曾经一次次想过这些问题。

未果。

过去的事情从来未有答案。

正如历史无法重来。

所有一切早已东流逝去,绝不会再回转倒流。

“许静仙。”

再开口时,周可以的声音竟出奇冷静。

也冰冷得不带一丝烟火气。

许静仙暗叫倒霉,心说自己怎么躲后头了还被点名,不得不硬着头皮走出来,扯出娇媚如秋月的笑脸。

“宗主有何吩咐?”

“你带他,去九重渊。”

周围的人微微色变。

许静仙则直接倒抽一口凉气。

“这……宗主,静仙恐怕难当此任!”

作者有话要说:

与正文无关的小剧场:

长明:徒儿,你还这么仰慕为师。

周可以:啊啊啊你放屁!(走火入魔ing)

长明:云未思和孙不苦都比你优秀,你练这么多年怎么还这点长进?

周可以:啊啊啊不可能!(走火入魔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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