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希安抱着膝盖、坐在那口正在液体翻滚的坩埚面前。已经黯淡成了中灰色的长发被他随意找了根丝带绑着、垂在脑后。
黯淡至这个颜色后, 他的发色终于在魔族中没那么显眼了。
魔药很快在坩埚里凝成了星空般的颜色——深黑又暗藏碎碎的星辰。路希安用瓶子把它装起来。他回头看了一眼还在床上沉睡的维德，用半边面具遮住自己的上半张脸，离开房间。
他所去往的地方是旅馆的一楼。此时正值下午, 一楼的桌椅上只稀稀拉拉地坐着几只魔族。旅馆的伙计正在无精打采地擦着酒杯, 老板则在柜台前一枚一枚数着银币。他是一个身材瘦小的老年魔族, 有着火红的头发。这种魔族往往都有操控火焰的能力，却也脾气火爆。老板开设这家旅馆的第一桶金就来自他的火焰能力——他是整座贪婪之城里第一个使用自己的能力为住客烧热水的魔族。
除此之外他还着手一些掮客的活。这并不少见, 旅店作为一个迎来送往的地方有很多人脉、也总会利用这些资源做一些帮人买卖的活。
在面对路希安时, 这名老板的火爆脾气却荡然无存了。路希安尽管蒙着脸，可他说话时的声音总有种让人忍不住倾听的魔力。
“我是从其他城邦来这边的。”路希安柔声道，“我对这边不太熟悉，不过, 我看到一些人通过你这里贩卖一些东西……”
“一些牵线搭桥的活而已。有人需要买些东西, 有人需要卖出些东西。这时候就轮到我们出场了。”老板打量着眼前的客人, 在他看来这个客人的身份可是非富即贵, 尽管他要求挑剔、但给出的打赏也是不少的, “不知您打算……”
“我是一名药剂师。”路希安说着，将怀中的瓶子递给了老板。
在确认了瓶中药水的品质后, 老板刻薄的脸上也露出了热情的笑容。路希安所给出的药剂名叫凝魂剂。这种药剂因其缓和情绪与凝练魔力的作用很受魔族欢迎, 只是炼制起来很是费劲。而且懂得熬制魔药的药剂师在魔族中极为少见, 绝大多数魔族都更倾向于使用法术或蛮力。药剂在魔族的市场上从来是供不应求。
路希安从老板手中获得了半枚金币, 并告诉他自己接下来一段时间或许都会向他这里供货。一枚金币对于这罐药剂而言是很公道诚意的价格了。可路希安看着金币，眼里却是忧愁。
这点金币可太少了。
他原本想离开, 却听见身后传来了谈话的声音。
“人族王城……”
“人族的皇帝……”
“暮城……”
暮城那些人终于按捺不住，带着和他们一起流亡至此地的末代小王子要发起复辟。路希安只听了一段就没兴趣了。随后他便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听说人族的圣子还活着, 人族的教廷自称已经将他处刑, 其实没有。有人看见他还活着……”
“暴怒之城的城主在听见这个消息后便让部下去人族的地盘寻找他, 要杀了他替人族皇帝出气。懒惰之城的城主也在找他，还有嫉妒之城的城主……”
“要是能把他抓到，那真是好大一笔赏金啊！”
“咱们这些赏金猎人风里来雨里去，不就是为了这点钱么？”
“就是不知道该往哪里送更好。”
“嫉妒之城给出的价码是五万金币。暴怒之城是三万金币，懒惰之城给出的价码比较高，足足有八万金币。饕餮之城则是只要给出一点线索，就是一百个金币……”
“居然值这么多钱呀。”路希安感慨道。
旅店老板听着路希安的感慨，以为这名药剂师正是急缺钱用。路希安在他这里能做的生意越多、他抽成得到的佣金也越多。他于是压低嗓子道：“您要是缺钱的话，我倒是知道一种药剂，市面上需求很多、做起来也不费劲，一瓶大约能卖七到十五个银币不等，但真要做了，利润可大着呢？”
路希安：“什么药剂？”
老板：“一种壮阳的药水……”
路希安：…………
老板热切地向路希安安利，路希安最终强撑着抽搐的嘴角、用一句“我会考虑”打发了他。
另一边的谈话还在继续。
“人族的圣子居然是魅魔么？哈哈哈，能玩了教廷的人这么多年，老子真该叫他一句英雄豪杰！”
“倒是傲慢之城，傲慢之城这么多年了，还是……”
“没办法，只要那场诅咒还在，谁也进不去那里。”一个穿着灰袍的瘦削魔族在角落道，他的声音很冷淡，与其他魔族之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那个方才夸路希安是“英雄豪杰”的、身材高大的豪迈魔族坐在他旁边喝酒。他们看起来是一对赏金猎人。
“不过破解那个诅咒所能得到的财宝也真是诱人啊……”
“如今整个魔域的领主也是垂垂老矣了。也不知道究竟谁会接替他的位置，他唯一的孩子可是一点也不争气。”
“说这些有什么用，倒不如想想那圣子的赏金。那可是八万金币。干完这一仗捞到这一笔，我就回老家的丛林里……”
“我听那些从战场上退下的魔族士兵说，那名圣子可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要是我能抓到他，在把他送去换赏钱前，可得好好看看他的脸……”
“能让这么多城主同时通缉他，也真是有趣啊！”
魔族的人并不知道路希安和维德之间的纠葛，只知道他还活着——普遍的说法是他以假死的方式逃了、如今正在逍遥法外。比起人族的事，他们更加津津乐道的是魔族的几位至高的城主，与他们通缉路希安的原因。
路希安倒是很明白。
暴怒之城的城主是一个只喜欢战斗的武痴，因此单方面对和他打了好几架的人族“战神”维德惺惺相惜。在原著里他是对维德忠心耿耿的好兄弟与属下。他会发布通缉令，也是想拿着他的人头献给维德、好为自己很看得起的朋友出气。
傲慢之城城主空缺，只由苍老的执事把持。色欲之城的城主是一名女性魅魔，热爱自己的脸胜过一切，目前与他素未谋面。贪婪之城的城主空有美貌却是个吝啬鬼。虽然他也曾因意外被路希安揍过，可让他拿出钱来通缉路希安、还不如杀了他。而且比起路希安，他对自己的钱更感兴趣。故而这三座城邦的城主都并未对他发起通缉，他在贪婪之城里也是极为安全的。
嫉妒城主被路希安在战场上狠狠揍过。饕餮城主则是路希安池子里的鱼中的一条。至于懒惰城主……路希安真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招惹过他了。
路希安津津有味地听完这些八卦后，便再度回到了房间，并向老板承诺自己还会贩卖药水过来（当然不是壮阳药）。老板在被拒绝后有些失落，又偷偷问路希安道：“你会制作生发药剂吗？”
路希安看着老板锃亮的头顶，很难不觉得在这场生意里，老板并不是赚差价的中间商。
回到二楼的房间时，路希安在走廊上撞见了那一瘦一高的两个魔族猎手。略微瘦小的那个魔族猎手在兜帽下的脸称得上是苍白清秀。这家旅店很大，价格也算得上是公道。不少刚来这座城邦的魔族都会选择在这里暂时落脚、在找到正式住处前住上十天半个月。
他们在路上讨论着去城里的佣兵市场接点活的问题，或许是暗杀、或许是去收集些东西。看起来他们是靠这个生活的。他们从别的城邦来，打算在贪婪城邦这个经济相对发达的地方落脚。
不过让路希安有些意外的是，这两人居然住在同一个房间。在那两人所住的房间关上门后，路希安的手指没忍住在自己房门的把手上停了停——如果他没看错的话，那间应当是同他所住的房型一样的、只有一张大床的房间。
路希安进入房间时看见维德从床上坐了起来。他的脸依旧苍白，气色却好了不少。路希安眨眨眼看他，将门关上道：“你好啦？”
维德略略点头，声音还有些沙哑：“好了。”
路希安怀疑地看着他：“真的吗？你不要骗我。”
他随手把那半个金币放在桌上，坐到了床边。他低下眼，手撩起维德身上的睡衣，摸上他的小腹……
维德抓住了他的手。
“是好了，我记得这里之前是有个血洞来着。”路希安在他覆着精炼肌肉的小腹上摸了摸，柔软手心拂过已经变得光滑的皮肤，“连疤都没了……你抓我的手干什么？”
他抬起头来，酒红双眸像是很不解似的、带着盈盈的笑，看向维德。
“……停下。”维德哑着嗓子道。
他从床上下来，换上一身衣服，告诉路希安自己一会儿先要出去打探一番。路希安于是脱掉鞋坐在床上，摇着纤细小腿道：“那你晚上早点回来，我饿了。”
说着，他对着维德撩起自己的一缕头发：“这几天你都睡着，我头发都灰了。”
维德并不答。他看了一眼那些坩埚，路希安于是对他道：“我刚才下去给老板卖了我调配出来的药剂，还听见一些有趣的东西……你要听吗？”
维德挑了挑眉。路希安于是道：“现在好多魔族的城主都在拿钱通缉我。嫉妒之城五万金币。暴怒之城三万金币，懒惰之城八万金币……”
“所以呢？”
“你要不要试试，把我卖过去换赏钱？那可是很大一笔钱。”路希安对他眨眨眼道，“然后记得再把我带回来，重复卖给下个城主，我很贵的。”
“……开什么玩笑。”维德冷笑一声。
路希安：“维德老爷，我现在可是八万金币的资产。”
维德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似的，还在自顾自地换衣服。他穿上黑色风衣，将长腿套进长靴里，背着身对路希安道：“在我回来之前别乱走。”
“你有听我说话吗？”路希安不满道。
他有些不悦了。
维德没理他，手按上了门把手。路希安于是在此刻道：“说起来，你回来时给我带点草药回来。”
“什么草药？”维德问他。
路希安一连报出了七八个草药名。维德皱皱眉，停下了手：“你打算用它们做什么？”
他似乎没有听过这样的药方。
“旅店老板说这种药剂卖出去很赚钱的，一次能出二十瓶，每瓶能赚十个银币呢。”路希安故意佯装天真道，“这种药是魔族用来……”
“壮阳的药……”
他刚说完这句，就听见了清脆的门把手被拧断的“咔嚓”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