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小的时望并不能明白男人的话是什么意思,“上辈子”这种玄虚的词汇对他来说还太难了,小脑袋瓜无法理解,幼儿园的老师也没有教过他。
时望小时候的集中力很差,见男人没有陪他玩的意思,注意力很快就被一只跑进来的毛茸茸雪白小狗吸引了过去。他手脚并用,费劲儿的爬下沙发,跑去追着小狗玩。
然后他被积木绊了一下,啪唧一下摔在地毯上。
男人的目光从书里收回来,落在时望身上,坐姿变化了一下,似乎打算起身去哄他。
但时望这孩子从小就乐观又坚强,哭都没哭,利索的爬起来拍拍衣服,又弯下腰摸摸膝盖,自己哄自己,“望望不痛哦,痛痛都飞走了…”
他把自己哄好之后,就捏着手指呆呆地站在那里,好像忘了自己要干什么。
他扭头看看小狗,又转头看看沙发上的男人,最终他捡起地上散落的幼儿童话书,跑到男人面前,用力的把书塞到他手里,挤掉原来那本晦涩难懂的古籍。
他趴在男人腿上,兴冲冲的催促:“叔叔,叔叔,给望望念念这个故事吧,望望想听。”
“……”男人无奈的看了他一眼,但是也没有拒绝他,而是单手把这小孩子抱起来放在自己怀里,用沉稳悦耳的声音不紧不慢的给他读起了童话。
很久很久以前,在遥远的山上,有一只脏兮兮的小狗……
……
“醒醒,中午了,起来吃点儿东西。”齐哲轻轻拍了拍时望的肩膀,想把叫起来。
屋里没拉窗帘,正午温暖的阳光毫无保留的穿过透明的玻璃窗,落在沙发上,把深棕色的皮革沙发晒得微微发烫。
时望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半睁着眼迷迷糊糊的看着齐哲,好像脑子还没清醒过来,张开嘴模糊不清的说了句什么。
齐哲没听清,他凑近了询问道:“你说什么?”
时望:“……小狗。”
齐哲:“?”
齐哲不能理解,只好又追问:“什么小狗?”
时望眨了眨眼,这时候也清醒过来了,且完全忘了刚才半梦半醒之间说了什么。他还疑惑的看着齐哲,带着无辜的表情倒打一耙,“什么小狗?你要养狗?”
齐哲:“……”
时望觉得莫名其妙的,他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掀开毯子从沙发上下来,抬头看了眼表,不由得大吃一惊,“都十二点了!游戏结果呢?!”
陆余星接口道:“七点的时候就发来通知了,存活率15%。”
“15%…”时望有些烦躁的按了按额角,长长的叹了口气。
就连他都没能预想到,短短一个月之内,一百万参赛者会只剩下15万,而外面的世界恐怕更加凄惨,一百亿人类现在被天灾人祸削减到十五亿,这数字太庞大了,庞大到让人觉得不真实。
但时望很清楚这都是在真实发生着的,岛外的世界已经被可怕的灾祸搅得天翻地覆,血流成河,每天都有无数的人死去,友谊深厚的朋友失散,父母亲手埋葬他们幼小的孩子,恋人相拥而死。
相比起来,岛内这暂且还蒙着一层文明假象的游戏,倒是真成了伊甸园。
时望闭上眼甩了甩头,把这不切实际的想法从脑海中甩出去。真要说起来,岛内的参赛者和岛外的人类没什么区别,都是每天挣扎在生死线上,朝不保夕。
他之前去送孩子的时候听说过,外面有些狂热的宗教分子正在鼓吹这场浩劫是神的惩罚。
虽然也确实如此,不过他们好像把伊甸园之岛当成了诺亚方舟,偏执的认为外面的人类终将会全部灭亡,只有进入岛屿的那些,才是被神明选中可以活下来的人。
随着末日的推进,灾难四起,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相信这个理论,他们拼了命的想要挤进这座岛,获得活命的机会。
但岛内的人呢,对外面的事情毫不知情,每天都想着快点儿结束这场游戏,赶紧离开岛屿,回到温暖的家。
真是应了那句话,城外的人想进去,城里的人想出来。
时望又担忧的看了陆余星一眼。
外面的情况已经很惨烈了,他们这支小队也左右支绌。即使陆余星化了淡妆,但时望仍然能注意到他的憔悴,正午的日光也无法温暖那苍白的脸色。
尽管陆余星总是满脸笑容的跟他打闹,一副悠然自在的样子,但时望仍然有一种这个人正在慢慢变得透明,逐渐消失的感觉。
这让他非常恐慌。
时望不得不承认,他现在也有了私心。
最开始他是抱着延续人类血脉的目的进入游戏的,可是现在对他来说,齐哲和陆余星比其他人类要更重要,时望很想守好他们,让这两个人一直走到最后,但是陆余星的病情无法忽视,时望不知道该怎么办。
陆余星注意到他的目光,扭头看了他一眼,“怎么了?吃饭去呗?”
“嗯…”时望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的道:“要不然趁下一场游戏还没开始,现在也是在城市里,我们去一下医院吧?”
陆余星的眼神暗了下来,没有接话,在这沉默的空气中,齐哲敏锐的嗅到了可疑的气息,他沉声发问:“为什么要去医院?你们谁病了?”
时望猛然想起陆余星不想让齐哲知道他得绝症的事情,有些慌乱的解释:“啊,那个,陆余星不是最近胃不舒服吗,我也有点儿,那个感冒,正好一起去医院拿点儿药。”
齐哲定定的看了他几秒,似乎没有怀疑什么。他收回视线,拿起茶几上的手机,“走吧。”
医院离办公楼不远,走着也不过二十分钟的路程。时望知道齐哲作为特种兵,对药物肯定也特别了解,怕他看出什么端倪来,于是找借口拜托他在医院门口警戒,自己和陆余星进入了大厅。
癌症的止痛药和普通止痛药是不同的,他们绕过普通药房,按照指示牌来到里间。
所幸这里并没有人看守,时望拉开药柜,仔细看着金属箱上详细的标签。
“在这里。”陆余星打开药柜,找到了一些密封的针剂和一次性注射器,他把这些东西放进随身的背包里,又拿了一些安眠药。
时望看着那些蓝白色的针管,“那是什么药?”
陆余星平静道:“杜冷丁,止痛药而已。”
而已?
时望知道这种药品有很强的成瘾性,过度注射也会损伤皮下肌肉组织,对身体造成不可逆的伤害。如果一个人不惜伤害自己的身体也要注射止痛剂,那他病情发作的时候,一定是痛到了极点。
但这些天来,时望居然一次都没有察觉到。
陆余星侧头向他笑了笑,“小时,帮我找一找有没有吗啡缓释片,我想再带一些口服的药。”
时望愣了一下,“啊,好,我找找。”
他一边翻找药柜时,一边想着,陆余星对药品这么熟悉,是因为他自己的病吗?
不,应该不是,他被诊断为胃癌的时间就在一个月前,应该还没有时间接触到这些。陆余星之所以对这些止痛药了如指掌,很有可能是因为多年前照顾父亲的缘故。
在那个时候,十八、九岁的他在看着这些药物流入父亲枯槁的身体里时,可曾想过未来有一天,自己也会迫不得已的需要这些东西。
他们收拾好东西,坐电梯下到一楼,走出医院大门。
齐哲听见脚步声,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时望加快步子走过去,若无其事的道:“齐长官,你饿不饿,咱们去哪儿吃饭?”
齐哲看了看周围,“马路对面就有餐厅。”
“那正好,就去那儿吧。”时望见齐哲没有怀疑什么,心里也放松下来,迈开步子向马路走去。
就在与齐哲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忽然冷不丁的发问:“找到感冒药了吗?”
时望愣了一下,傻乎乎的:“啊?”
紧接着他心里一激灵,坏了!只顾着帮陆余星找止痛药,把最初的设定都给扔到爪哇国去了。
齐哲没有再继续问他,而是转向陆余星,“拿了什么胃药?我帮你看一下。”
陆余星后背直冒汗,他莫名有种小偷碰上警察的感觉,下意识把“赃物”藏在了身后,“没什么特别的,就一些中药而已。”
“具体是什么?胃痛不能随便吃药,让我看一下。”
齐哲面无表情的向他稳步走过来,伸手去拿他的背包。
陆余星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干脆不再反抗,任由齐哲拿走了背包。他虽然心里清楚瞒不了太久,但也没想到会这么快被发现,说到底还是低估了特种兵的侦查力。
齐哲拉开拉链,往里面扫了一眼,脸色顿时沉了,“杜冷丁注射剂和吗啡,你这是胃药?!”
陆余星脸色愈发的苍白,嘴唇紧抿着,没有开口。
时望忧心忡忡的看着他们两个,最后他下定决心,走过去站在陆余星旁边,轻声道:“还是说吧,我觉得这事儿还是让齐长官知道比较好。”
他回头看向齐哲,低声道:“很抱歉瞒着你,其实事情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