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那则通知,详细的公布了游戏内狩猎者的设定。
包括如何成为狩猎者,成为狩猎者之后会拥有什么特权,全部都写得明明白白。
时望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子弹杀死怪物很难,杀死自己的同胞却很简单。
这时候人们都已经对这“不灭”的怪物绝望了,差不多就是在等死,但是突然有人告诉他们,只要成为狩猎者,积累够三百个分数点,就能选择弃权,前往安全岛。
这对他们是极大的诱惑,他们手里有枪,身边有血肉之躯的陌生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言而喻。
当这则通知发下来的时候,最危险的就不是怪物,而是身边的人。
这无疑是最糟糕的结局。
时望恼火的看向容屿,冷声质问:“为什么偏偏在这个关头公布狩猎者的设定,你是想怂恿人类自相残杀吗?!”
“我可没这样说过。”容屿从容而狡猾的笑道:“我只是把事实揭露给人类,然后将一切都交给他们自己来做选择而已。”
是啊,他多无辜啊,他不就是说了句真话吗?他可没有直接让人类互相伤害啊。
时望狠狠的剐了他一眼,他敢保证,容屿在最初定下狩猎者设定的时候,就肯定已经预想到了这一天。为此他推波助澜,机关算尽,一步一步把人类推向了自相残杀的境地。
这则通知公布后的第一个小时,时望听见某条巷子深处传出第一声枪响,这就像一个火星掉进了火药桶,顿时引发了巨大的爆炸。
整个晚上巷子里所有人都彻夜难眠,枪声此起彼伏,混合着模糊不清的呼喊声、惨叫声、叱骂声,熊熊恶火燃烧着,满目混乱不堪。即使随着时间逝去,黎明降临,阳光普照,这里仍然像是人间活地狱,满地都是人类的尸体,食腐的鸦群落在他们的血肉之上。
一个拥有两百分数点的男人亲手杀死了他并肩作战的兄弟,夺走了他的分数,然后疯狂又兴奋的申请了离岛,很快就有直升机过来接他。
他兄弟的尸体倒在血泊之中,躺在昏暗的巷子里,死不瞑目,眼睛直直的望着狭窄的天空。
浓烈的血腥随着风飘了过来,时望站在天台俯视着下面的惨剧,手指紧紧抓着栏杆,闭了闭眼。
他感到很头晕,他已经接近三十个小时没有睡过了,脸色苍白,神色疲惫,大脑强撑着一点儿精神去努力思考。
怪物正在毁灭这座城市,人类在向自己的同伴开枪,他殚精竭虑,想找到一个办法拯救这一切。
但是他怎么也想不出来,齐哲他们试图利用最后一点儿煤油,驾驶直升机把怪物引向大海,可他们却对城里人类之间的战争毫无办法,甚至自身难保。
时望再次意识到自己的无力和弱小,他们其实都是很普通的、自私又狭隘的人,怎么可能去和神明对抗。
他已经无法正常思考了,混乱的大脑中一直掠过无数杂乱无章的破碎画面,他一会儿看到怪物用触手卷起人类塞入满是尖牙的口腔中,一会儿又看到直升机冒着黑烟坠落,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已经分不清哪些是现实,哪些是幻觉。
他甚至还想起了很久之前把他推向滚烫岩浆的王鹏,和如今眼前持枪射杀同伴的人类重合到了一起。
这种痛苦悲伤的画面勾连起一些久远的记忆,但时望却始终看不透那层模糊的屏障。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伸过来,摸了摸他的头发,同时他听到有人温和的问他:“你要不要睡一会儿,很累吧?”
这嗓音太过温柔了,与城里悲惨的末日格格不入。
时望转头去看他,容屿还是那样美丽,从容,衣着得体,优雅而有风度,他身上有一种淡淡的、很典雅的男士香水的味道,他的十指修长,指尖干净,他的衣服很整洁,鲜血与硝烟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他完全就是个淡然路过人间的神祇,因为兴趣而短暂的驻足,但却连一个垂怜的眼神都吝啬赐予,世间的万种痛苦都与他无关。
但这一切明明都是他造成的。
时望觉得很无力,他抓着栏杆,慢慢的蹲下了,哑声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还能做什么……”
他知道自己很快也会死的,要么死在怪物手里,要么死在人类的枪下,城区已经几乎全部沦陷,幸存的不过临近的几条街道,而这里也很快就会被怪物摧毁,或者是毁在人类自己手里,就像他们曾发动起战争,毁掉自己的生活那样。
时望把额头贴在冰冷的金属栏杆上,疲惫而绝望的闭上眼睛,“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我很难受,求求你,你告诉我…”
容屿关切的抚摸着他的后项,亲了亲他左耳的黑曜石耳钉,他轻声道:“你需要睡一会儿,你太累了。”
时望下意识挥开他的手,低喃道:“不行,现在还……”
容屿没说话,他只是用温暖的手指轻轻揉着时望的后项,直到他再也抵挡不住铺天盖地的困意,倒在他的怀里。
容屿轻而易举的把他抱起来,冷漠的看了一眼下面火光冲天的城市,“…就和那天一样。”
……
“大人…”少年紧紧的抓着容屿的衣角,脸上露出不情愿的表情,“你又要走吗?”
容屿无奈的笑了笑,伸手帮少年整理了一下衣领和鬓边散乱的碎发,他温和的道:“有些事情得去处理,你不想让我走吗?”
“舍不得你…”少年低着头,像小猫似的把脸靠在容屿胸口,小声道:“你这次什么时候回来,下个月就是我十九岁的生日了。”
容屿抚摸着他的头发,轻声哄道:“七天之后就回来,别担心,我会给你过生日的。”
“带生日礼物给我。”少年恃宠而骄,仰起头,十分大胆的向创世神索要东西,容屿非常宠他,纵容的答道:“知道了,想要什么?”
“嗯……”少年缩在容屿温暖的怀里,认真的思索了一会儿,“上次那个黑黑的点心很好吃,又苦又甜,再带一些给我吧。”
“好,不过你得乖乖在这里呆着。”容屿捏了捏少年的脸,又吩咐了他几句,才起身离开。
少年依依不舍的送他走出府邸大门,临了又抓住他的衣摆,不放心的道:“大人,你之前答应我的,要等我死了才能回天上去。”
容屿哑然失笑,“知道了,我会准时回来。”
少年这才松了手,看着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野中,不出三秒,少年就换了一副表情,扭身进屋飞快的换了衣裳,喂了兔子锁上大门,兴冲冲的下山去村子里找小伙伴们玩去了。
他踩着蜿蜒曲折的石子路,走进熟悉的村子,一进去他就发觉不太对劲儿,村子的气氛似乎有些凝重,坐在屋门口的村民们看见他,也没有像往常那样客气的打招呼,甚至还有奇怪的目光盯着他,转头和旁边的人窃窃私语。
少年察觉到村子跟以前不太一样,黄土路面旱得出现了裂纹,家家户户屋檐上挂着的玉米之类的东西也被收进去了,空气干燥,和山上不一样。
因为最近一直被容屿管着,他有几个月没下山来了,不太清楚村里发生了什么。他想继续往里走,他朋友忽然从旁边跑出来,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臂,把他往村外拽,“先别进去,跟我走!”
少年不明所以的跟着他往外走,一直到脱离那些村民的视线之后,朋友才停下来,按着他的肩膀,严肃的道:“最近别来村子了,很危险。”
少年不明白,“为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最近天降大旱,地里的庄稼都枯死了,村长说是神仙发怒,要找人祭天。”
朋友隐晦而担忧的看了少年一眼。
在这种愚昧的年代,用人命祭天似乎是灾年常见的桥段,但村子里每个人都拖家带口,谁都不愿意牺牲,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找一个外人,尤其是那种看似无父无母的野小子。
少年歪了歪头,不太理解。
他住的那座大宅子,因为有着容屿设下的庇佑,一直风调雨顺,四季如春,每天厨房里都堆着满满的瓜果和新鲜的、已经切好的蔬菜与肉——容屿甚至连菜刀都不让他用。
所以他并没有明白旱灾意味着什么,不过他多少也听懂了,因为不下雨,所以村长老头很发愁。
少年就很心善的安慰他的小伙伴,“没事的,我认识神仙,叫他下场雨就好啦。”
朋友想说什么,余光忽然瞥到村口黑压压的出来了一群人,手里甚至还拿着棍子和锄头,看来是有人去跟村长报信了。
朋友拉住少年的手,仓促的道:“快走,有什么事等以后再说。”
少年被他拽着往树林里跑,还不断的回头去看。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些村民凶神恶煞的样子,明明以前他到村子里玩的时候,这些人还很客气的跟他聊闲话,自己也经常带一些好吃的东西和衣服送给他们。
可是现在自己就像是他们的仇人,少年很茫然,他明明什么坏事也没做啊。
就在这时候,忽然有一支木箭破空而出,直接向他们射了过来。
少年吓了一跳,下意识松开了朋友的手,整个人都愣在了那里。
他的朋友迅速的转过身来,努力的向他伸出手,想把他推开。
但还是晚了,那只简陋的木箭直接射中了少年的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