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顾时叼着冰棍,带着谢九思进了山门。

谢九思就是老头子说的那个,马上要出现的志同道合的伙伴?

可了不得,顾时想,说马上就是马上,现在这时间,距离老头子把这话说出来还不到一个小时。

谢九思看着走在他前边的顾时,发觉他明显心不在焉。

刚刚还挺凶。

谢九思想起刚刚顾时气鼓鼓的样子,问:“那个老道……你师父对你不好?”

“没有啊?”顾时叼着冰棍回答,疑惑地看向谢九思,“怎么这么问?”

“是吗?”谢九思也很疑惑,“我看你们一直吵架。”

顾时停顿片刻:“……您一直在看?”

“没有。”谢九思摇头,“只是略有所感。”

顾时松了口气:“都是家务事啦。”

谢九思看着顾时,也分不清顾时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他心思向来不太敏锐。

“这样。”谢九思点头,“如果不高兴,可以搬家。”

顾时转头,也不反驳谢九思的好意:“行啊!”

顾时觉得他家臭老头子除了死抠门、顽固不化、老傲娇之外,也没什么值得说的缺点。

他们走过两仪殿,路过了两仪殿旁边的无量院。

谢九思脚步一顿,偏头看向无量院。

顾时跟着停下了脚步:“怎么了?”

谢九思微微皱起眉,说:“有人在这里扭转了阴阳,就在不久前。”

顾时闻言沉默,小心端详了一番谢九思的神情,突然意识到他跟顾修明视作平常的一些手段,恐怕并不一般。

“……哇哦。”顾时棒读,“是谁会这么厉害呢!”

“大逆不道。”谢九思说,神情凝重。

顾时:“……”

糟糕。

顾时有点慌。

完犊子了,谢九思该不会不是卦里说的那个志同道合的伙伴,而是来制裁老头子的灾厄吧。

顾时心里虚得一批,脚像是被钉在地板上了一样,一动不动。

他观察着谢九思的神情,摸出了手机。

谢九思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还在观察无量院。

顾时飞速给顾修明发了条消息过去,然后试探着问:“钟山里发生的事,您不知道谁干的?”

谢九思停顿片刻:“玩游戏太专注了。”

顾时:“……”

顾时张了张嘴,又闭上。

草,这就有点过于真实了。

真实到让人怀疑谢九思到底是不是个上古大能。

顾时手里的手机震动了两下,他拿起来一看,发现是老头子回的消息。

顾修明让他带谢九思到他们院子的会客厅去。

顾时三两下把剩下的冰棍啃了,问:“谢总,咱们继续走?”

“好。”

顾时和顾修明住三清殿脚下,是第四殿,跟山门有一段距离。

谢九思都不用多仔细的观察,就发现这偌大一个道观,实在荒僻落魄得可以。连参道石阶的两边,那些生着的荒草都没被清理掉。

甚至这观里只有顾时和顾修明两个人。

因为实在不怎么兴盛,谢九思醒来至今约莫半年的时间,都没怎么去注意过这个在他属地里的道观。

毕竟在烛阴眼里,人类与鸟兽虫鱼属实没什么区别。只要不发生什么特殊的事,谢九思都不会多看一眼。

顾时带着谢九思到了会客厅。

他一跨进去,看到顾修明,差点没敢认。

顾修明一头白发长须打理得整整齐齐,头上戴着莲花玉冠束了个髻;身上的道装八成是特意熨过,青兰色道袍规整洁净,没有一丝褶皱;脚上踏着云鞋,手上拂尘那么一甩,竟然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思。

顾时:“……”

爷活这二十二年,就没看这老头子打扮得这么花枝招展过。

顾修明浑身上下仙气飘飘的,但到底也没敢坐在主位上,见谢九思来了,自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作了个揖:“您来了。”

顾时回过神来,看着顾修明就来气,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阴阳怪气地发出一声嘲笑。

真舔。

顾时想。

顾修明瞪顾时一眼,仿佛下一秒就要摸出戒尺来。

顾时会怕?

笑话,他背后还站着谢九思呢!

顾时堵着门一动不动,又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

顾修明脸都要气歪来,感觉手痒脚也痒,特别需要打这臭崽子一顿来止痒。

顾时看着顾修明气得要死又不能揍他的样子,感觉通体舒泰,嘚瑟无比的冲顾修明嘻嘻一笑,让开了门。

谢九思感觉这师徒俩之间的气氛有点怪,但他与人相处的经历实在有限,一时间又说不上来。

顾时爽完了,他扭头看向谢九思,笑嘻嘻:“谢总你们谈,我去泡茶!”

说完,他连蹦带跳哼着歌,高高兴兴地小跑去伙房。

谢九思:“?”

怎么突然就高兴起来了。

顾修明简直要气昏。

但他不能昏,不仅不能昏,还要忍着跳出去暴打顾时的冲动,跟谢九思谈事情。

谢九思收回视线,看向顾修明,开门见山:“有件事,白泽说可以来找你。”

顾修明满肚子客套话到嘴边,被谢九思一句话全给堵了回去。

顾修明:“……”

这老妖怪怎么不按照套路来。

“您请坐。”顾修明引着谢九思坐了下来。

“近年,有不少本已死去或永眠的上古神魔重新活了过来。”谢九思说。

顾修明比顾时见识广博多了,他点头:“这种事情在你们之中并不算少见。”

这确实不少见,死亡对于他们而言只是漫长的沉眠,只要睡得够久,就总有醒过来的可能。

谢九思摇头:“但我们并不是自己复苏的。”

如今的世界已经跟上古时截然不同,并不适合他们生存。

随着灵气渐褪,人类主宰大地、又征服了天空与海洋,他们这些老怪物本应该更加长久的沉睡下去,等待下一个纪元的轮回开始时再苏醒才对。

当然了,偶尔醒过来找找乐子的情况也不是没有,但大批大批的醒过来,肯定不正常。

“有人唤醒了我们。”谢九思说,“又或许是妖鬼之流,总之,我们并不是自己醒来的。”

他们这种上古神魔,永眠的时候要么将身躯化作了山川草木,与大地融为一体,要么就将自己纳入了虚空,无影无形。

要找到他们,还把他们从永眠之中唤醒,并不是简单的事。

毕竟就连他们自己都不一定知道自己睡着睡着变成了什么样子,又随着时间飘荡到了哪里。

谢九思眉头皱着:“我们甚至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找到我们的位置的。”

顾修明闻言,心里咯噔一下。

他迟疑着问:“您说的近年是?”

“近二三十年非常频繁密集,但我所知的最早醒来的是饕餮,他已经醒来有快六十年了。”

顾修明听了这个年份,脸都木了,他这都不用起卦,随便掐脚一算,都觉得这事儿怕是跟他师父扯不开关系。

为什么呢?

因为他自己就能算到那些沉睡的怪物们都在哪儿。

他们苍梧一脉算天卜地沟通阴阳,真想去探究什么,基本上没啥算不出来的。

前提是不算到某些难啃的硬骨头身上。

毕竟他们这一脉战斗力都不咋地,要是被那些大能发觉了,随手一巴掌就能把他们拍成肉饼。

顾修明觉得他师父八成是掺和了当初寻找上古神魔的事情,起因不明,但结果很明确——他嗝屁了,还牵连了整个师门一起嗝屁。

顾修明现在算是明白为什么他师父让他不要探究,再瞒住自己苍梧一脉传人的身份了。

幸好他当时听话没继续查下去。

这要继续起卦继续查,那些咔嚓了他师父的人八成也能顺着摸到他身上,把他也咔嚓了。

顾修明哪敢讲话。

谢九思也不管他讲不讲话,继续说道:“我们被夺走了很多重要的东西。”

顾时这时端了三杯茶走进来,给他们一人放了一杯,然后自己捧着剩下的一杯坐到了一边,明显没准备把自己隔离在这个事情之外的意思。

谢九思也不介意。

“饕餮失去了他的胃。”谢九思说。

顾时吹着茶水,闻言一愣:“饕餮有胃?”

“有。”谢九思解释,“那其实是个无限大的芥子。”

顾时茫然:“?”

顾修明感觉手又痒了:“代入科学的说法,那是个黑洞!”

谢九思不知道黑洞是什么,有点茫然。

他想了想,还是没问,继续说道:“我丢失了衔火。”

“毕方失去了她的火精。”

“谛听失去了回到地府去的能力。”

“……”

谢九思报了一堆受害者的名字和受害方式,惨绝兽寰,令人发指。

顾修明心沉到了谷底,心里纳闷他师父到底是干了什么破事。

半晌,顾修明问:“白泽不是号称三界六道,无所不知的吗?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谢九思点头:“不知道,白泽重伤濒死,精力不济,清醒的时间很短,很多东西都看不明晰,我们是为了他才建立的那个疗养院。”

“那也不该。”顾修明说道,“他就知道让你来找我。”

“我也不清楚。”谢九思干脆承认。

他实在不擅长需要动脑的事情。

因为他很强,绝大部分事情在需要动用头脑之前,就已经被他一巴掌解决掉了。

“?”顾时捧着茶,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问,“那为什么不能是那些人在三界六道之外呢?所以白泽才看不到。”

顾修明和谢九思齐齐转过头,惊叹地看着顾时。

妙哇!

顾修明扭头,问谢九思:“你们是想把那些东西取回来?”

谢九思点头:“我的衔火本应在阴曹地府里作为光热,现在丢失半年了,鬼魂冻死了不少,轮回司有些混乱。”

顾修明心想这都什么事啊,敢情他搁这儿是帮他师父还债来的?

但他想了想今天才见过的师长。

因为仇怨未消因果未尽,他师父胸口那洞还溜圆溜圆的,风一刮身上的寿衣都能钻进那个洞里去,看着就特别痛。

当初的师兄弟们一个个也都算不上全尸,回头转世了,指不定得集体得个什么先天性心脏病,或者胸口碗大个胎记,影响就业也影响找对象,挺不好的。

顾修明叹了口气:“我可以帮你们,但有个条件。”

谢九思抬眼看他。

“我老头子本身也没几年好活,要有个一万万一的,这小子,”顾修明指了指顾时,“傻不愣登的,到现在还以为自己是个人,你得护好他。”

“?”

顾时捧着茶,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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