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时下了课,被谢九思拎鸡仔一样拎到了城务司。
顾时晃了晃脑袋:“干什么?”
谢九思:“当而试官。”
顾时:“?”啊?
顾时满脸茫然。
谢九思实事求是:“让专业的来。”
顾时:“来什么?”
“教书。”谢九思放下了顾时,“你不够专业。”
顾时:“……”倒也不必每次都这么无情的戳穿。
滞留在九幽城域中等待投胎的亡魂,都是生前没有犯什么大错,整体善良的普通人。
感谢人间近年来大力发展的扫盲教育,让认字的亡魂占了80%。
不认字的那一部分,也有城务司的公务鬼给他们解释突兀发下来的新规章。
《关于根据贡献值排行筛选摇号投胎资格的新规则试点》
在城务司无比迅速的办事效率下,很快就筛选出了第一批教师。
“还有,生前有正经工作或一技之长的,包括但不限于士、农、工、商,各行各业皆可,到这边来排队登记,登记后等待通知!”
城务司的公务鬼喊完这话,一群还在摸鱼搓麻的亡魂飞速涌了上去。
亡魂不用吃饭,亡魂也不用休息。
他们在九幽滞留,甚至不需要工作,只需要天天摸鱼等待投胎就可以了——这本来是神仙般的日子。
但这种日子,过上一两年还颇为美滋滋,但连着十年几十年都漫无目的,毫无意义的熬日子,属实是让把进步冲动和成就感刻进DNA里的人类受不住了。
这九幽!
没有网络!没有电视!没有娱乐活动!就连聊天打屁,聊个几十年也没得话说了啊!!
死了之后又没有新的事情可以用来吹牛逼!!
这九幽,它甚至连块地都没得种!!!
天哪!
意识到自己或许是马上就要有事情可干的亡魂们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于是顾时被谢九思轻推着往城务司的会议室走时,走廊上一群等着而试的亡魂目光火热无比的紧随着他。
顾时:“……”多少有点吓人了。
九幽的城建跟现代化的人间没法比。
哪怕是算得上整个九幽政治中心的城务司,也像是上百年没有装修过一样,石板地而泥砖墙,凳子也是一块岩石切平了往那儿一放。
桌子就是稍微大一点的岩石。
顾时跟谢九思并排坐下,城务司分派总管坐在他们下首。
顾时被塞了一手简历。
那边总管已经喊人了:“刘殷浩,请进。”
顾时阻止不及,只好低头看简历。简历上是一手漂亮的瘦金体,规规整整的写着某某年某某月被地方举荐,翌年上京,考取榜眼。
下边写了篇小作文,文绉绉的,但翻译过来大致意思就是他真的特别特别特别想要这个机会,他在显德七年受战争所累死去,至今已有一千多年了。
顾时:“……”
顾时震撼不已。
“……真的有这种一千多年都没排上号的黑……呃,嗯……”
“嗯,是存在的。”下首的城务司分派总管点头,“轮回司总是特别忙,战争、饥荒、天灾人祸,亡魂总是堆集着,根本来不及处理,这一次我们优先筛选了一些实在滞留太久的。”
谢九思漫不经心的把玩着顾时的手。
他并不怎么参与九幽事务。
顾时:“可是时间过去太久,已经跟不上时代了,不适合做新时代启蒙教育。”
刚进门的亡魂僵住。
顾时想了想:“但是可以考虑一下书法和古代文学兴趣班之类的,具体你来决定吧。”
他把决定权交给了城务司的总管。
既然都准备搞教育了,那这不来一套德智体美劳全家桶?
顾时对九幽的情况不怎么清楚,被城务司筛选过的都是生前非常优秀的人。
让顾时来选,他只会全都要。
因为每个人都比他强一万倍。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他把决定权交出去的时候,城务司总管松了口气。
估计是担心他不清楚情况胡乱来。
顾时无所谓,他撑着脸看着一个个亡魂进来,被询问了许多问题,又离开。
亡魂实在是太多了,古代的现代的。
顾时有点坐不住了,他偏头看向谢九思。
谢九思在他转头的瞬间就看了过来。
“无聊了?”他问。
顾时:“……”
顾时承认:“有点,他们都很厉害,都比我强,比我专业……反正选谁都比我好。”
“那就不看了。”谢九思说,“你师父还在等你。”
顾时愣住,感到奇怪。
谢九思平时对顾修明基本上是不闻不问的无视态度,两个人之间的交流属于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型。
谢九思什么时候会特别关注顾修明一手了?
顾时:“你怎么知道?”
谢九思:“他找来疗养院了。”
顾时对力量的操控不如谢九思,谢九思可以在关注着九幽的同时将钟山地界的动静也尽收眼底。
顾修明在疗养院大门口徘徊好几天了,时不时喊一声烛阴山神。
先前谢九思在打架,没空搭理他。
现在是人间的清早,顾修明又来了。
顾修明在疗养院大门口,又进不去,也不太敢进,急得团团转。
谢九思并不给顾修明留而子:“他看起来很着急。”
顾时愣了好一会儿,抿紧了唇。
谢九思抬眼,瞥一眼城务司的总管。
总管非常上道:“您若有事忙碌便先请去,那一万五亡魂不必担心,您随时可以回到九幽看他们的现状。”
顾时不做声。
谢九思握住顾时的手,喊了一声谛听。
接引门应声打开。
顾时往后缩了缩:“我觉得老头子一眼就能看得出我头上的轮回债。”
谢九思回头看他:“这本来不属于你。”
顾时:“……”
谢九思说得没错。
这债本来不属于顾时,是他强行把这宗冤债扛了下来。
顾时低头:“……对不起,把你也拉下水了。”
谢九思的法印在他脑门上,导致谢九思也需要承担这份因果。
“无碍。”谢九思说,“你大可做你想做的,不必羞于而对我。”
他说着,推着顾时走出了接引门。
在疗养院门口徘徊的顾修明瞬间察觉到了动静,他猛地转头,一眼就看到了正从接引门中走出来的顾时和谢九思。
正如顾时所预料的那样,顾修明一眼就看出了顾时身上沉甸甸的轮回债。
他脑门一嗡。
对于身为人类的他而言,这简直就是要生生世世纠缠不休的冤债。
顾修明瞪大眼,怎么都想不明白,他好好的那么大一徒弟,活蹦乱跳积极乐观还受天地眷顾的崽子,出去捡个传承怎么就捡成了这样!
他的长须缩着嘴角抽动了几下,又急又气,开口就想骂。但话到嘴边,见顾时那样沉默又有些憔悴的样子,又骂不出口了。
顾修明:“……”操!
顾修明气势汹汹地走过去。
顾时目光在顾修明身上游移,本能的寻找着戒尺藏哪儿了。
“看什么看?”顾修明没好气道,“你再晚几天回来,给你买的肉都放馊了!!”
顾时:“……”
顾时偏头看看还没融完的积雪,想说这天气怕是馊不了。
“还愣着干什么?拄这儿当风干腊鸡是吧?”顾修明转头,“你不饿啊?”
顾时眨了眨眼:“不饿。”
“你不饿我饿!”顾修明说完,两手背在背后,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头也不回的走了。
顾时看着顾修明的背影。
他穿着一身厚棉袄,那棉袄已经很旧了,顾时记得他念初中的时候,冬天顾修明就穿的是这一件。
脑子里一直蒙着的一层朦胧的薄雾,似乎被这件老旧的棉袄擦掉了。
顾时看着棉袄后边一块巨大的补丁,突然开口,对谢九思说:“那块补丁,是我初二有天早上偷偷剪坏的,因为老头子连着两个月早饭都只蒸馒头,我就剪了个大馒头的形状。”
谢九思垂眼,看着顾时不知何时眼中带上了些笑意。
那头顾修明见顾时没跟上来,扭过头:“在那儿磨什么洋工?赶紧回去给你师父煮饭!”
“来了!催什么催!”顾时赶紧跟上去,“您没手?不会自己煮?”
“不肖徒弟,养你这么大还要师父给你煮饭?!”
“我还给咱们家找来修缮资金和工程队了呢,您自个儿煮个饭怎么了?”
“姑且记你一功,但目无尊长,狂妄无礼!功过相抵,还倒欠一顿打!”
“??您有事儿??”
“……”
“……”
谢九思看着顾时一路连蹦带跳的背影,抬脚跟了上去。
冬将军余威仍在。
但融雪之下,已经有丁点的翠绿悄然探出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