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大马戏

深红色厚重的丝绒幕布徐徐拉开,身材窈窕的女郎逐一登场,绕火摆臀,一头大象从舞台中央的深洞中升起来,卷着鼻子喷水。

傍晚,方千盛赶轻轨回家,展慎之则被周诚连哄带骗地带来星星俱乐部,坐到二楼正对舞台的昏暗的贵宾包厢里。

周诚坐在他右边,他的左边便是他久闻大名的摩区富商何褚。

与展慎之调阅的资料照片相比,何褚本人显得更沧桑一些。

他穿着棕色的休闲西装,身形健壮,有一头茂密的银发,神采奕奕,精力旺盛,声音浑厚。

“要不是展市长日理万机,总抽不出空,我早该邀请二位来我们俱乐部看舞的,”何褚热情地给展慎之倒酒,“今晚你们局长也很想来,可惜他女儿学校有表演,只好下次再聚了。”

他先为展慎之介绍摩区各街区的状况,迂回数个话题,他才终于摆出一副关心的样子,问:“慎之,我听说你这次被调过来,是市长的意思,你们吵架了?因为前哨赛?”

“嗯,”展慎之靠着柔软的椅背,和何褚碰了碰杯,承认,“他怕我太早淘汰,给他丢人。”

何褚双目圆睁,不解道:“市长怎么对你这么没有信心?”

“我们见得不多,他大概和我不熟。”展慎之笑了笑,主动告诉何褚。

何褚意会到他与父亲关系一般,又夸起他参加前哨赛的勇气来,与他称兄道弟:“慎之,你就当是来度个假,只要你愿意让我安排,我保证你在摩区过得比上都会还舒服。”

服务小姐将道道佳肴端上他们面前的方桌,马戏舞会的灯光华美,场面绚丽,三人聊着聊着,看起舞来。

待到一个小时的马戏舞谢幕,女郎们撩起裙摆,露出白皙修长的大腿,何褚突然靠到展慎之的耳边,问他:“慎之,有没有喜欢的?”

他问得很轻,语气中带着暧昧的轻佻。

展慎之心中微微一顿,侧过脸去,对何褚扯了扯嘴角:“何总,隔这么远,我看不太清。”

何褚哈哈大笑,对他道:“走,咱们去后台挑。”

从尊客包厢到舞会后台,有一条直接的特殊通道,铺了红色的地毯,漆成金色的墙壁挂着油画装饰。

何褚带着展慎之走进后台化妆间,脂粉味扑面而来。

亮着灯泡的化妆台边,挤着二十多个漂亮的舞蹈女郎。

一个身形高大,脸上有疤的男人面容冷峻,不耐烦地指挥她们排成两排,而在男人身后,展慎之见到了一个未曾想过会见到的人。

乔抒白穿着白衬衫,双手抱臂,额角有些薄汗,黑发软软地贴在皮肤上,微喘着气,像是刚做了什么运动一般。

他扫了展慎之和何褚一眼,立刻往女郎们身后躲了躲。

展慎之也很快便将眼神移开,看着面前的女郎们,扫视了一圈,刚想随意挑个刺,一个年轻的侍应生跌跌撞撞地冲进后台,面色苍白地冲脸上有疤的男人道:“曾哥,曾哥,出事了!”

那脸上有疤的男人脸色一变,看了何褚一眼,压低声音斥骂:“大惊小怪什么?何总有客人在,你说话给我小心点。”

何褚也冷冷道:“别急,慢慢说。”

“……”侍应生恐惧地后退了一步,嘴唇蠕动着,“顶楼,顶楼死人了……”

舞蹈女郎的领班兼舞台导演罗兹死在了顶楼的储物间。

他的胸口被两根粗大的钢管穿透,五官扭曲,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血流了一地,浸透了钢管下压着的两套白色舞蹈服。

曾茂——那名脸上有疤的男子,俱乐部副主管,打了报警电话,展慎之和周诚先封锁了现场。

六楼和七楼是联通的,都用来存放马戏团的器材,平时上来的人不多。据那名侍应生说,他是替一个跳舞女郎上来拿备用的裙子时,发现的尸体。

曾茂则称,罗兹在马戏舞会开始前便已不见踪影,电话打不通。跳舞女郎们都可以为他作证。

周诚在七楼电梯口环视一圈,靠向展慎之:“应该是意外。”他指了指那张放在七楼的货架旁,靠近扶梯的凳子:“大概是打算拿什么东西,脚打滑了。”又拍拍展慎之的肩:“多大点儿事儿,让值夜班的同僚来处理就行。”

展慎之觉得疑点颇多,不过并未多言,待值班的同僚赶到,便和周诚一起离开了。

何褚带着曾茂送他们出去,满脸抱歉,悄声约他过几天再来挑。

展慎之回到房间,先进浴室冲了个澡。

淋浴间狭窄得他几乎转不开身,喷头水花也小,他不喜欢俱乐部那种脂粉味,便洗得久了些,也将今晚发生的事捋了一遍。

六点,他和周诚抵达俱乐部。

六点二十,他去厕所,看了一眼监视器画面,他的线人不在后台,似乎在室外。他们说了几句话

七点,舞会开始。

八点四十,发现罗兹的尸体。

展慎之心中积起不多不少的怀疑,他将头发擦得半干,走出浴室,打开监视器的历史记录,调到了六点二十分。

画面上是摩区室外的景象,好像在高处,展慎之怀疑他站在俱乐部外的逃生梯上。天阴沉沉的。

“欢迎光临?”线人声音清脆,看不到脸,听上去有些拙稚,仿佛很天真、很勇敢似的。

监视器也记录了展慎之说:“……要是见了我,别表现出认识。”

线人忙答:“好的好的。”

又过了一分钟,线人像是冷了,把领口拢了拢。

记录的画面便只剩下一片灰色。

展慎之调快了速度,发现不知何故,线人把领口的扣子扣了起来,展慎之调大音量,但由于当时监视器采取的是普通收音,也未收获有用的信息。

直到二十多分钟后,扣子才被解开,此时,线人已回到了后台。

展慎之又将回放重新看了一遍,想了片刻,打开监视器的实时画面。

线人站在一个阴暗的角落,好似还在俱乐部里,他的面前是曾茂。两人隔着两三米,曾茂冷声问他:“找我干什么?”

线人把音色挤得很甜,“曾哥,我今天表现得还可以吗?”

“还行吧,”曾茂不冷不热地说,“怎么,罗兹还没凉透呢,就来抢活干了?”

“没有呀……”

展慎之看不见他的脸,只能听到他乱七八糟的可怜央求:“曾哥,我是想,马戏舞会不能停,现在又一下找不到能接替导演的人……而且我自己是很喜欢指挥舞蹈,我在孤儿学校就是话剧团的呢……”

“行了行了,”曾茂听得不耐烦了,摆手,“你先指挥着吧,明天我和路淳说一声,你是路淳手下的吧?”

线人感恩戴德,不住地谢着,最后被曾茂赶走了。

他沿着走廊,下了楼,推开俱乐部的后门,沿一条黑漆漆的小巷往前走。

走到小巷中间时,展慎之叫住了他:“乔抒白。”

监视器画面停在当场,乔抒白小声地说:“展哥?我在回宿舍的路上。”

“我有事问你。傍晚六点二十分到四十分,你把衣领扣上了,你在干什么?”

乔抒白没有马上回答,画面动来动去,大概是他怕被发现,在四下张望,确定没有人后,才说:“展哥,你等等啊,我先去找个安全的地方。”

听他的语气,并没有紧张和心虚。

他熟练地东摸西拐,走进一家私人影厅,要了一间房。

进房后,他锁上大门,选了一部电影,开始播放,才对展慎之说:“展哥,我扣衣领是因为冷呀,今天外面才十三度。但是我后来看到了很可怕的事情,我本来也想找你说的,可是我不知道怎么找你。我差点吓死了!”

他听上去确实是在后怕,声音又细又弱。

展慎之立刻问:“怎么了?”

“你知道罗兹,就是死掉的舞台导演,”乔抒白打了个寒颤,“我看到他掉下去了。

“晚上开舞前,他先来点了两个女郎,要她们明晚去地下会所陪客人。其中一个女郎明晚要陪姥姥去看病,想请假。罗兹把她骂了一顿就走了,过了一会儿,她偷偷坐电梯,上了七楼。

“罗兹一直色眯眯的,老是占女郎便宜,我在里面待得闷,心里担心她,我就走消防梯,走到七楼去。

“当时你叫我,我跟你说话,风一吹,我好冷,就把领子扣上了,然后我趴在门上听,偷偷开门,看见罗兹和女郎在里面扭打。我还没来得及进去,罗兹就自己摔下去了。”

他说得信誓旦旦,但展慎之并没有全信,紧追着问:“现场的椅子呢?谁搬的?”

“……展哥,我不想说,”乔抒白可怜巴巴地说,但强调,“他真的是自己摔下去的。”

投影上的电影播放了几分钟,一男一女便开始接吻。展慎之没说话,乔抒白应该也没注意电影,主动开口问:“展哥,我听其他人说,后来来的警官也觉得是意外呢。”

“你什么意思?”

“你会说吗?可是我亲眼看到是意外的。”乔抒白小心翼翼地说,好像担心得不得了,怕展慎之不肯罢休,非要追究,查到女郎身上。

想了片刻,展慎之说:“这次不说了。下次碰到这种事,先告诉我。”

“我不知道怎么找你。”

展慎之给了他自己不可追踪的临时号码,乔抒白记下后,突然说:“展哥,我混进地下会所了哦。”他听上去有些得意和傻气:“我做跳舞领班了。”

“我知道了。”展慎之说完,今天和线人的沟通就应该结束了,但他并没有马上关闭监视器的画面。

乔抒白告诉展慎之,私人影院播一部电影要二十块,是他一个半小时的工资,街上有宵禁令,所以他准备把这部电影看完,再在这里洗个澡过夜。

展慎之一个人待在单人宿舍,也没事做,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可能只是因为无聊,陪他的线人一起把电影看到了最后。

这部电影拍摄于公元一九九三年,距今已经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修复的画面上,男女主角上演勾心斗角的戏码,结局是男主角将女主角杀死在精神病院。

乔抒白评价男主角太狠心,怎么舍得杀死心爱的人呢。展慎之完全不感兴趣,等电影字幕结束,就关闭监视器,不再和他的线人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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