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的士停在了靠近俱乐部的路边。
近下午一点,街上的人多了起来。要出行的市民以为的士里的人要下车,都走到车旁,探头探脑往窗里看。
乔抒白只好又重新设定了第二大街作为目的地,整理着思绪,先给展慎之打了个电话,执行展警官在邮件里严格要求的报备制度。
展慎之今天又要回上都会区,说是耶茨警察总局召集了三分之一的外派警员,发放学习宵禁实行后的新规范。
展市长也让他回家,因此或许要在那边过夜。
没等多久,展慎之就接起了电话:“怎么了?”
他那头有些嘈杂,不断有人和他打招呼,称呼他“展警司”,听起来很正式。他淡淡地答应,似乎在走路,问乔抒白:“不是刚从安德烈那出来,怎么又往回开?”
他似乎对乔抒白的行程了如指掌。不过乔抒白现在也不意外了,告诉他,刚才自己对SUGAR ZONE这个软件内容的疑虑:“我想再去找安德烈问问清楚,还有他的资金来源,到底有没有问题。”
“这件事让我来查,”展慎之阻止了乔抒白,“你先不要回去。如果安德烈的资金有问题,他那里不一定安全。”
他说得也有道理,乔抒白便终止行程,问:“我能给他打电话问吗?”
展慎之说可以,但让他别问得太明显,以免打草惊蛇。
回到俱乐部,已经错过了食堂的午餐。
乔抒白只好在自助机上买了罐营养剂。新的周一,女郎们都来得晚,他一人坐在化妆室里,把营养剂喝完了。营养剂是蓝莓味的,冲淡了糖的味道。
吃完后,乔抒白给安德烈打电话,不过安德烈大概已经睡着,打开了语音信箱,乔抒白想了想,没有留言,准备晚上再试试。
曾茂的电话进来了,叫他上楼,去他办公室。
乔抒白听话地上了楼,沿着走廊,往尽头走。
上一次拜访那间办公室,乔抒白参与了一场血案。
这一次来,办公室已与案发前毫无差别,精致的柜子,桌上的台灯,无人阅读的财经书籍摆得整齐。
不过该是曾茂坐的老板椅上,坐了何褚,而曾茂只能恭敬地站在一旁。
何褚穿着一件黑T恤,嘴里叼一根雪茄,见乔抒白进来,把雪茄从牙间抽出来,点了点头:“坐。”
乔抒白坐下了,他便问:“这几天都和展警官在一起?”
“差不多。”乔抒白笑笑。
“聊得多不多,还是光打炮了?”
何褚问得粗俗,乔抒白不太在意,委婉地回答:“也聊天的,他对我没有什么防备心,什么都跟我说。”
“说了什么?”
太过坦白,反而会引起疑心,乔抒白便微微一顿,犹豫地看着何褚:“好像都是私事,可能不好说。”
何褚挑挑眉,粗野的五官拧到一起,嗤笑道:“不好说?和展大少爷睡了几觉,觉得自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曾茂也在一旁冷道:“抒白,你可想清楚,展少爷睡过的人比你见过的都多。何总对你客客气气,你还来劲了,你以为今天你不说明白,能出得了这扇门?再过几个月,他回了上都会,连你姓什么都忘了,可你还得像条狗似的在俱乐部混。”
乔抒白退了一步,做出害怕的样子,求饶道:“曾哥,对不起。”
“道歉倒不必了,”何褚笑了笑,宽慰道,“继续刚才的话题,他都说了什么?”
“很多话题……”
“聊他和他爸了没?”何褚失去了耐心,直截了当地问
“有的……”乔抒白缩了缩肩膀,“他和展市长关系很不好,提起来总在骂。”
何褚来了兴趣:“骂什么?”
“展市长很少回家,他们父子关系淡泊,”乔抒白看过一些反市长游行的小报,顺着小报内容,夸张地编造道,“展警官对展市长很不满,觉得展市长没有好好管理耶茨,是个虚伪小人。”
“真的?”何褚眼睛亮了亮,又问,“他这么告诉你?”
“是的,”乔抒白胡诌,“我觉得展警官想抢展市长的位子呢,不然他为什么要去前哨赛呢?”
何褚眼睛转了转,忽然夸他:“你很有用,多和展少爷培养培养感情,和他聊聊天,让他忘不了你。”又说些胡话,问曾茂:“有没有什么毒品能喂给展少爷,让他离不开这小娘娘腔的?”
乔抒白一怔,幸好曾茂道:“何总,前哨赛可能得做兴奋剂和毒品检测。”
“噢,”何褚摆摆手,“那算了。”
他又叮嘱乔抒白,要乔抒白多从展少爷口里套取情报,又让曾茂给他拿了厚厚一信封的钱:“只要你听话,我们不会亏待你。”
不拿白不拿是乔抒白的人生信条,他喜滋滋地接过。这钱厚得险些塞不进他牛仔裤的口袋里。
没走到电梯口,乔抒白就收到展慎之发的消息:【对我参加前哨赛的原因解读得很好。】
没想到展慎之也会开玩笑的。
乔抒白在曾茂办公室里的紧张和不适消散,心情轻松起来,待在恶心的地方听了些恶心的话,这从前便已习惯的生活也变得没那么枯燥。
他下楼,躲进化妆室的休息间,问:【展哥,你怎么不说话要发短信?】又说:【我把钱分你一半怎么样?】
【还在会场。】展慎之说,【你自己用吧,或者给金金。】
他讲话怪里怪气,其实把乔抒白的真实想法看穿,但乔抒白是不可能承认的,油嘴滑舌地给他打字:【那一半给金金,一半给展哥,我自己不要了。】
展慎之不回他了,他又厚着脸皮问:【展哥,你今天真的不回来了吗?】
展慎之说【是】,展市长说前哨赛快开始了,要问他详细的侦办情况。
【好吧。】乔抒白回忆着自己看过的电影,绞尽脑汁,【那我会很想你。】
发完后,他听见化妆室有动静,走出去看,有两个跳舞女郎来了。
她们和他聊天,说金金指挥得很好,乔抒白的手机一直没响,他便没再看。
而后化妆室里的人越来越多,有人的舞蹈服突然破了,有人找不到挂在鞋子上的灯泡,乔抒白和金金忙里忙外,快到吃晚餐,才有时间拿出手机看一眼,发现展慎之给他发了一个符号表情默认第一位的表情:【:-)】
乔抒白觉得展慎之肯定不知道这样会显得多么好骗、没有防备心和笨。幸好骗展慎之的是他而不是别人,展慎之可真是撞到好运了。
乔抒白性情温和,下手会很轻。
马戏舞会深红色的帷幕又准时地拉开。
金金的指挥进步很大,乔抒白几乎完全不用提醒她什么,她也能做得很好了。
舞会结束后,乔抒白又给安德烈打了个电话。
安德烈这一觉似乎睡得很长,还是转入了语音信箱,乔抒白便给他留了一条言:“我有事想问你,睡醒了能不能给我打个电话?如果太晚我睡着了,就明天早上打好了。”
乘假冒的月色,他一个人走路,回到了私人影厅。
在他准备洗澡时,老板娘叫住他,凑近问:“今天展警官不来啊?”
“不来,”乔抒白笑嘻嘻地说,“他很忙的。”
“好吧好吧,”老板娘轻轻推他,“我今天买了新的香波,你喜欢的紫丁香味。”
乔抒白惊讶又感激,没想到他随意说过的一句话,老板娘也会记得。
浴室萦绕着蒸汽和有些失真的紫丁香气息。
比起花海,洗发香波的味道太复杂了,好像还混进了莓果,不能说不和谐,只是不那么纯粹。
不过乔抒白还是很喜欢。
他洗完澡,慢吞吞上了楼,还没有走进包厢,就听到展慎之说:“你喜欢紫丁香吗?”
进了门,乔抒白把门关起来。
他发现他其实并不想和展慎之聊自己,会让他觉得很不安全,怕表皮破裂,真实而丑陋的自己露到外面。
但展慎之提问,他不能不回答,便说:“是的,我觉得很好闻。”
“我家种了很多。”展慎之告诉他。
“我知道,”乔抒白坐下来,在沙发上蜷起来,抱着抱枕说,“我闻到过的。”
然后不等展慎之继续问,乔抒白便说:“你在家里了吗,展哥?”
展慎之说是。乔抒白拿出手机,查前哨赛的开赛和赛程,展慎之陪着他,看了一会儿,问他:“查这个干什么?”
“想看看你什么时候比赛结束,”乔抒白放下手机说,“我要设置一个倒计时。”
展慎之在那头好像很轻地笑了笑,说:“这么正式。”
“不可以吗?”乔抒白又故意地说,“一天不见展哥就很想,半个多月不见的话怎么办呢?”
展慎之的回答就很无聊了:“你可以看前哨赛直播。”
乔抒白想到上午在的士里,他那些莫名其妙的幻想,随便地问展慎之:“展哥,你开赛前真的不能亲亲我吗?”又马上说:“算了,我要耐心。”
展慎之像真的在认真考虑乔抒白根本不认真的问题,十分安静了一会儿:“你真的想要吗?”
乔抒白便很奇怪地脸红了,人也变得紧张,含糊地说:“嗯。”
展慎之就说:“那走之前可以。”
乔抒白觉得展慎之可能在家的房间里,他去过的那间私人物品很少的卧室。他想展慎之半躺在那张床上对自己说话的样子,展慎之洗完澡了吗,穿什么衣服,脸上是什么表情。乔抒白都想。
包厢变得很热,皮质的沙发椅背都是黏的,乔抒白觉得自己出汗了。
他深重地呼吸着,抓着被子,从腿上挪开,有点麻木地对展慎之说:“谢谢展哥。我好开心。”又怀疑,这有没有可能是他今生唯一一次有可能被爱的机会。很珍贵的没有过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