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求生记录

乔抒白再见到陈霖,在摩墨斯区东北部的热土地。

热土地原本是耶茨计划在摩区规划的工业区。

传闻是由于地质生态的改造漏洞,在耶茨刚建成没多少年,只有几十万出舱人口时,这里的沥青地突然开始发热,还常常有小型爆炸事故发生。

耶茨五年的327重大爆炸事故发生后,展市长重新调用劳工体,紧急建造了一块新的工业区。连夜迁走了所有的工人和劳工体。

热土地上只剩下了一些建筑空壳子,和实在无处可去的流浪汉。

在安德烈的帮助下,乔抒白修改了运输车的地理定位,从定位仪上看,运输车现在应该正在摩区,穿过一号街。

进入热土地没多久,乔抒白便到抵达了陈霖发来的位置,他停在灰色的矮建筑旁,下车打开箱门,身后突然传来声音:“为什么开了何褚的运输车?”

乔抒白回头,看见阿浩穿着一身黑衣,抱着手臂,面无表情地站在不远处,眼神透着股阴狠。

一个多月前那段染着血的痛楚的记忆潮水般涌现,乔抒白全身发麻,朝阿浩笑了笑:“浩哥,这台车没有定位的。”

“别是搞了什么花样吧?”阿浩朝他步步逼近。

乔抒白的背贴在车厢上,紧张地摇摇头:“我真没有。”他把箱门又拉开了些,给阿浩展示除了一个运输盒之外,空空荡荡的货车箱:“按照霖哥的要求,我连劳工体也没带。”

他指指没有遮掩物的四周的平地,无奈地说:“您放心,也没人跟着我。”

阿浩上下打量着乔抒白,像审查他话语的真假,最后后退了一步:“扛箱子,跟我来。”

乔抒白将束缚带卡在双肩,吃力地背着比他人还高的盒子,跟着阿浩走进建筑。

水泥地上积了厚厚的灰尘,印着有几串脚印。他们走下楼梯,进了地下室,阿浩来到一根柱子边,敲敲柱子,柱上的石灰面板移开了,出现闪着绿光的密码虹膜锁。

热土地温度很高,乔抒白穿了厚外套,热得额迹冒汗,又被背上的盒子压得喘不过气,看着阿浩开了锁,一扇门朝两边打开了。

门里的冷气溢出来,吹在乔抒白脸上。他抬起脸,看见里头是个很大的房间,黑色地砖,灰沙发,几条不知通往哪里的走廊。

陈霖坐在沙发上,翘着腿,抬着下巴看他:“来了?”

乔抒白走进去,放下盒子,小心地将它平放在地上:“霖哥,货给您带来了。您看看。”

陈霖站起来,走到运输盒边,好奇地打量:“拆开我看看。”

乔抒白蹲下去,从口袋里掏出小刀,割开纸壳,回头告诉他:“您得用生物信息先做主人认证,这样劳工体就会听您的话。”

透明的玻璃下,和陈霖长得一模一样的服务型劳工体闭着眼睛,在营养液中漂浮着。

虽不是第一次见,乔抒白仍觉得这画面有些诡异。

他引导陈霖做好认证,盒子打开了,按下唤醒按钮,劳工体坐起来,营养液哗的一声,从他的头发和下巴往下滴。他睁开眼睛,看向陈霖。

“会说话吗?”陈霖蹲下来,和他平视。

劳工体过了几秒钟,仿佛艰涩地使用舌头,用和陈霖一模一样的声音,说:“您好。”

陈霖满意地笑了,朝乔抒白看过来:“不错。”而后他忽然看了阿浩一眼,乔抒白心中警铃大作,开口说:“霖哥,我这样算不算报答过您了?”

“算——啊。”陈霖拖长语调,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盯着乔抒白的眼睛。

下一秒,阿浩的手扣住了乔抒白的肩,一个坚硬的金属抵住了乔抒白的脑袋。阿浩按得很重,把乔抒白的后脑勺顶得生疼。

“谢谢,”陈霖站起来,走近他,笑眯眯地问,“我们扯平了。”

乔抒白早就知道陈霖不准备留他活口,心中也不意外,就像头上没有枪顶着似的,也对陈霖微微点了点头:“太好了,谢谢霖哥。其实这个月之后,我就要离开何总公司了。我和展警督准备结婚了,你也知道,他要竞选摩区的区长,我肯定不能再干这些脏活的。”

“……你说什么东西,”陈霖的笑容消失了,紧皱着眉头,骂了句脏话,“你他妈是不是在发疯?”

乔抒白摇摇头:“是真的。”顿了顿,又告诉他:“其实我告诉展警督,今天给你送货的事情了,虽然没说送什么货。对不起啊,霖哥,我真有点怕死——”

话没说完,便被陈霖的一记巴掌打断了,陈霖人瘦,力气却奇大无比,乔抒白的脸被打得歪向一边,牙齿都松动。

他抬头,看见陈霖的脸黑得像乌云,盯着他森冷地问:“乔抒白,你猜我信吗?”

“是真的,我有和他的短信记录,也有视频,霖哥,你要看吗?也可以现在给他打电话证实。”乔抒白右脸肿痛着,平静地举着一只手,另一手慢慢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地下室里隔绝了信号,乔抒白打开手机,播放存好的,经过稍加剪辑的和展慎之视频、电话的录屏和录音。

例如展慎之在办公室、会场和他视频的片段,或者“等我竞选结束之后,我们慢慢公开关系,怎么样?”以及“我们配不配不用听别人说,宝宝。”

还有一些他偷偷拍摄的,在展慎之家里,两人的相处,镜头很抖,晃来晃去,但可以看见展慎之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打乔抒白从博物馆租借来的游戏。

乔抒白录下这些的时候,不能说没有埋怨过命运,不是没有不齿、没有唾弃自己,他当然想光明磊落地对待对他毫不设防的展警督,想保护展慎之被他欺骗了才说出来的私密称呼,还有他们的聊天记录。

可是乔抒白要活下去,他总得在手里抓住些什么能赖以求生的东西,如果他是个上都会区的大少爷,如果不用身陷险境,他怎么需要背叛展慎之的信任,干这么不择手段的下作的事?

虽然在陈霖面前播放视频的时候,乔抒白也还是恨起了自己无能。

陈霖死死地瞪着乔抒白,像在评估视频的真实性,权衡放他走的利弊。

乔抒白收起手机,又说:“霖哥,我以后一定会在他面前说你的好话的,因为你对我这么宽容。你真的要在这里把我杀了,对你也没有什么好处。我又不是对何总很忠实的小弟,在他那口饭吃而已。”

地下室里空旷寂静,过了许久,陈霖作了个手势,顶着乔抒白脑袋的枪撤走了。

“趁我还没改主意,滚。”陈霖指着门。

乔抒白躬下身,千恩万谢,倒退着退到门边,反手打开门,跑了出去。

热气扑面而来,地下楼梯的灰尘呛人,乔抒白边咳边往上跑,跑出了建筑,跳上运输车,锁了门,设置最高速,往车队的停车场开。

来不及系安全带,车便倏地冲了出去,乔抒白的背紧压在座椅上,伸手够着安全带,拉出来,按进扣里。

接近热土地的边缘,乔抒白的头脑终于重新开始运转,他脸上的疼痛变得明显了,从一旁的包里翻出了备好的康复剂,脱了外套,像注射毒品一样,打进自己的手臂肌肉里。

挨这么一巴掌,其实压根不需要注射康复剂,睡一觉就好了,乔抒白也不是什么怕疼的人。不过他今晚要和展慎之见面,不能肿着脸去。

另外,乔抒白怀疑他也是真的有些对康复剂上瘾,因为受到伤害,迅速复原,让他产生一种完满而积极的期望——过错是能被完全遗忘的,裂缝也可以完全填补上。

运输车开进摩区市区,减了速度,慢悠悠地在大街小巷穿行。

乔抒白打开手机,像看肥皂剧似的,等劳工体身上监视器穿回摄到的视频。

一开始,监视器没有画面,可能是由于地下室信号太差。从车队交车离开,回公寓的时候,监视器的图像回传了。

这监视器像是展慎之装在他身上那个的初版,画面没有那么清晰,传输还有些时间差,不过对乔抒白来说已经够用了。

他津津有味地看陈霖和阿浩坐着悬浮车,在地道里穿行。劳工体坐在悬浮车后排,监视器摄到了陈霖和阿浩的后脑勺。

“霖哥,他说得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阿浩转向陈霖,问,“那视频,电脑也不是做不出来吧。”

“不知道,”陈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烦躁,“我是听过些传闻,从上都会传过来的。”

“说他和展慎之?”

“差不多吧,上都会区不知道他叫什么。有人压着不让说。”

“我操,那他们真会结婚吗?”

陈霖拍了一巴掌阿浩的脑袋,骂了句脏话:“你看我像他们证婚人吗?”

阿浩便不声响了。

打开家门时,时间已近五点,安德烈还在睡觉,家里没开灯,死气沉沉。

乔抒白拖着疲软的脚步,闷声不吭地从冰箱里拿了些安德烈的食物,捧着走到二楼走廊最里面,打开门。

穿着白色T恤的陈霖的另一具劳工体背对着他,坐在靠窗的椅子上,拿着他给电脑读句子。陈霖的口音很特别,乔抒白用智能语音工具训练出了一个很相似的,让他学着说。

“弟弟。”乔抒白叫他。

为了方便区分,同时心中无法把他们当做物件或动物,乔抒白给两具劳工体都起了称谓,在陈霖那儿的是哥哥,他家里的这具是弟弟。

弟弟回头看,他狭长的眼睛,乔抒白下午才见过一双一模一样的,但出于忠诚考虑,服务型劳工体的大脑统一编辑入犬只的基因,敲除了许多设计师认为不必要的选段,往往没那么聪明。

弟弟的眼神和真正的陈霖全然不同,任何人都能分辨出来。

乔抒白摸了摸他的头发,把手机里监控仪传来的陈霖的视频发到弟弟正在使用的电脑里,指着画面中的陈霖,告诉他:“学他说话和动作。”

弟弟点点头:“好的。”

乔抒白便将食物放在桌上:“学累了就休息会儿。”

回到自己的房间,乔抒白习惯性地在手机上查看有关展慎之的新闻,展慎之今天到摩区举办竞选活动,在孤儿特设学校宣讲。

乔抒白看新闻中演讲的文稿,展慎之说自己与摩区的不解之缘,比如年初在孤儿学校宣布他将参加前哨赛,在摩区警局与搭档一起破案。

在这些新闻中,乔抒白总是很难将如今的展慎之和以前的展警官联系起来。

因为现在的展警督面对镜头不再沉默寡言,简直是长袖善舞的,仿佛被迫掩埋起了全身上下,所有愤世嫉俗的锋芒,只为实现理想。

但见面时,乔抒白便清楚他仍旧是展慎之,即便不那么珍爱乔抒白,仍是珍重与负责的,这是展警官才拥会有的品质。

而且现在他们的身体甚至更亲密了,更理直气壮得没有距离,展警官不会像展警督这么折腾乔抒白,吻得没有这样熟练,拥抱也不这么急切。他们跨过了展警官的深思熟虑,提前成为真正的情侣,这不是完全不好。

乔抒白活得惊险,对任何事都想了又想,只有在面对展慎之的时候,他成为一个自己也弄不明白的逃避的人,随波逐流,不顾后果。

到了六点钟,展慎之打来电话:“我半小时后应该就能回政务酒店。”

“那我现在出发?”

“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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