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摩区第四街区回到酒店,乔抒白安静地坐在车里,没有发表意见。
他不时盯着展慎之搭在把手上的手背,很想去握着,只不过不论哪一个角度去牵,都会被他妈妈看到,所以不敢伸手。
晚上八点半,轿车停到了酒店楼下,调研没有收获。连酒店门口的门童,替他们开门的速度都慢了些,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两名站在旋转门边的保镖型劳工体倒是仍旧精神抖擞。乔抒白便不禁想,如果提案没有通过,他们会被留在这里吗,还有新教民区有着陈霖长相的哥哥和弟弟,他们也会被留在这里吗?
当耶茨成为一座没有人类社会活动的空城,政务酒店不再有人入住,新教民区也不再有新教民,这些在基因中编辑入忠诚的劳工体,会按照已离开的主人的叮嘱,居住在何处,又将有什么样的未来。他们会怀念还是憎恨,按部就班还是就此休息。
“宝贝,怎么坐着不动?”妈妈打断他的思绪。
乔抒白本要跟着妈妈下车,展慎之突然开口。
展慎之说:“白女士,安德烈又列了一张清单,有很多他指定的东西,我和金金不知道去哪买,可能要麻烦抒白一起去。”
妈妈已经知道安德烈的秉性,见怪不怪地对乔抒白道:“宝贝,那你陪慎之去吧。妈妈先上楼了。”
她离开了,车里还有金金,乔抒白和展慎之还是没怎么交谈。
金金平时很活泼,不过今天由于展市长讲话的缘故,变得沉默。为了缓解气氛,乔抒白打开了音乐电台,听一些不知多久前的年代金曲。
迷幻的鼓点和含糊的唱腔,歌手唱糟糕的天气坏心情,像在唱耶茨的最后一晚。乔抒白懒得再换电台,便躺在椅子上,闭着眼听。
终于,他们把金金也送回了新教民区的家,获得了少量独处时间。
乔抒白看金金进了门,转过头,调侃展慎之:“展哥,你说假话越来越在行了,安德烈都可以拿出来当借口。”
昏暗的车厢中,他暂时不想和展慎之聊关于提案和未来的沉重的话题。展慎之好像和他的想法相同,身体松弛少许,低声辩解:“不算假话。李斯特是列了张单子发给金金,不过我看了一眼,买不了,给他退回去了。”
乔抒白撇撇嘴:“他要生气的。”
“他住在军事禁区里的计算中心宿舍,想给自己的游戏碟收藏盒安液态保全系统,”展慎之面无表情,振振有词,“你又要溺爱他?”
他用的词语很夸张,乔抒白忍不住笑了,看着他深刻的眉眼,仿佛象征强硬个性的下颌,抬起手,摸了摸他的眉毛:“展哥,你又受伤了。”
白色的小伤口贴被皮肤温暖了,摸上去滑滑的,如同微热的蜡。
展慎之握住他的手腕,俯身靠近,宽宽的肩膀像山峦,遮住了窗外的灯光,把乔抒白罩在彻底的黑暗里。过了几秒,方才看起来缺乏感情的嘴唇紧贴到乔抒白的唇上,又冰又执拗,有一种海风的咸味。
这是一个带着不让乔抒白感到痛楚却有些暴力的吻,重得让他很难呼吸,展慎之紧紧压着他,像觉得不够用力,乔抒白就会像一阵烟雾,从耶茨散去。
乔抒白喘息着,意识到展慎之不安全感的由来。大概是怕乔抒白离开,又不可能开口挽留。
想到展慎之会独自待在下耶茨的空气屋,一个人往返于空荡的,不需要参加慈善活动,没有演播厅的上都会区,乔抒白的心便变得脆弱,比每一次跃迁都更难以忍耐地痛起来。
“我会陪你的,”他抱着展慎之的背说,“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乔抒白的声音被堵在唇齿之间,骨架纤细,眼睛亮晶晶的,认真地对展慎之做出无畏到天真的承诺,勇敢得好像什么都不足以让他畏惧。
展慎之忽然想起最初在摩区,他们还是警察和线人关系时的某一天。
展慎之参加前哨赛的公开宣誓,发现乔抒白私自前往二号大街九号巷,遇见了安德烈。当时监视器里的状况太过惊险,让展慎之怒火中烧,头脑一热,逃了宣誓晚宴回到摩区,在私人影院前台,压着脾气等乔抒白回来。
当时展慎之准备好好教训乔抒白一顿,让他知道什么是线人该做的,什么不该做,只是看到乔抒白时,怒气就消失了。
最后只是真希望等案子破了,乔抒白能辞掉摩墨斯星星俱乐部的工作,由他介绍,来上都会区做一份不那么艰难的工作。
倘若没地方住,可以住在他的公寓,乔抒白习惯不错,不会影响到他的生活。
两年多过去,曾以为是简单的生活都不存在了,只有乔抒白还执拗地在他身边,找人偷偷拍摄他的照片,或不经讨论和仔细考虑,就决定陪他一起留在耶茨。
展慎之人生中唯一自私的一刻,不英雄的、脆弱的一刻,大概就是接受了乔抒白的安抚,没有做出任何拒绝,只对他说:“乔抒白,我爱你。”
回到上都会区,乔抒白想去双子湖森林公园散步。
因为公园里几乎没有人,他们不乔装打扮,挨得很紧,都不会被发现。
黑黢黢的全息湖泊闻不到湖水的潮湿味道,但可以看见路灯和天幕的月光下光滑地反着光的水面。和真正的湖泊相距并不是那么远。
森林也大多是仿造的。
他们走得很慢,乔抒白先和展慎之吹嘘他的谨慎,说白女士完全没有发现他们的关系,又透露专家组成员对下耶茨人的同情。
“展哥,我觉得提案通过是很有希望的,”乔抒白乐观地告诉展慎之,“我也觉得你的形象很好。到时候我们在哈维塔星好好干!”
乔抒白的声音很清脆,有时让展慎之觉得像一只小鸟,虽然展慎之没见过真正的小鸟。
实际上,经受过那么多折磨与欺凌,乔抒白理应是忧郁的,但他仿佛有消除痛楚的能力,也将展慎之的摇摆与彷徨驱走。
以至于在这样一个每个人都失魂落魄的夜晚,展慎之和乔抒白一起成为了最不沉重的两个人。
偷偷牵了二十多天来都没有牵的手,像相信自由与安全的生活,不日必定可以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