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黑透了, 顾阳打开屋门,朝外看, 一眼看到了上楼回来的身影:“哥,你怎么才回来啊?”
宗城拎着书包过来,进了屋里,没接话。
顾阳想了起来:“是不是跟西哥一起的啊,他考完了吧?”
“嗯,跟他一起回来的。”宗城放下书包:“不用提这个了,考完了就别提了。”
顾阳看看他, 他一向表情淡, 语气也淡,但还是能感觉出来有点儿不对头,就乖巧地不问了,打岔说:“吃饭吗?我跟汤姆都饿了, 就等你呢。”
“你先吃。”宗城掏出手机:“我要打个电话。”
“哦。”顾阳乖乖跑去狗盆那儿倒狗粮, 忙自己的去了。
宗城在柜子上摸到了烟盒, 揣口袋里,去了阳台上,朝他蹲在那儿喂狗的身影看了一眼, 拉上拉门,转头在手机上拨了季彩的号。
没几秒,电话就通了。
“城儿?怎么有空找我?”季彩在电话里问。
“想问你件事儿,”宗城说:“台球这项特长, 有没有可能作为一些好大学放宽录取的条件?”
季彩停顿一下, 说:“你不说我也知道是替西哥问的。”
宗城没说话,听她说。
“好大学……”季彩似乎想了一下:“这要看有哪些学校有意愿大力发展自己的台球俱乐部了,得查一下, 为什么你要替他问这个?”
“你也知道他的情况,”宗城一只手摸出了烟,低着头,手指就着口袋抽出一根,淡淡说:“他没有门路,一点儿能看见希望的途径都没有。”
季彩那边又顿了顿,才回答说:“好,我知道了。”
电话挂了,宗城把烟塞进嘴里,手上拨着打火机点燃,靠上栏杆,又想起林迁西之前的样子。
“我没事儿,你回去吧。”他当时就说了这么一句,打开门进了屋。
宗城从那栋楼里出来时都觉得不舒服,那种模样的林迁西,让人越想越不舒服。
他咬住了烟嘴,又拿起手机,点出通讯录,手指在里面一个个地划。
终于翻到了一个号码,手指点了一下,拨了出去。
“嘟嘟”的忙音响了将近半分钟,才接通了。
“喂?”电话里是一道苍老的声音。
“请问是马老教练吗?”宗城低低问。
“是我,你哪位?”
“宗城,您以前教过我。”
“宗城?”对面的声音一下高了:“好久没见到你了,得有几年了吧?我听说你家里出了事儿,后来听说你自己身上也出了点事儿,你是不是转走了?现在人在哪儿呢?”
宗城手指里夹着烟,看着烟灰在眼前落了下去:“我的事儿不重要,今天找您,是为了别的。”
“什么别的?”
“林迁西,您过年的时候教过他几次,还记得吗?”
“他啊!”马老教练哼一声:“记得,当然记得,那个张狂的小子……”
林迁西往脚踝上抹着药,抹完放下裤管,看看手机上的时间,吴川给他请了三天假,休息够了,脚也没那么疼了,该回学校去上课了。
他慢慢走出房间,肩膀刚搭上书包,斜对面他妈的房门开了,林慧丽走了出来。
“你这脚怎么还没好?”林慧丽看见他走路的模样了。
林迁西说:“去考了个试,又伤到了。”
“什么考试要用脚?”林慧丽完全不知道这回事儿。
林迁西也清楚她不知道,扯了下嘴角,“体考。”顿了顿,又说:“没考过。”
林慧丽走去阳台上收衣服:“没考过就没考过吧。”
“……”林迁西已经走到门口,听到这话站住了,自嘲地笑了声:“也对,反正你对我也没什么指望。”
没指望,当然也不在乎。
林慧丽拿着撑衣杆停住,看他:“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林迁西出去,“嘭”一声带上了门。
出了小区,在马路边上扶了一下道边儿的树,他忽然又觉得自己挺无聊的。
跟他妈说这些干什么,有必要吗?林女士本来就对他没指望,弄得跟要吵架一样。
“西哥!”后面摩托声突突的。
林迁西回头,看着王肖骑着他的旧摩托过来了。
“你来干什么?”
“听说你请了三天假,今天会上课的,我就顺道来带你一下啊。”王肖划着腿往前挪:“上来吧,西哥。”
林迁西把书包搁上去,坐到后座上:“你知道我脚的事儿?”
“唉,听城爷说的呗。”王肖话到这儿就不说了,骑着摩托往学校开。
林迁西还以为他会接着往下问他考得怎么样,毕竟他一直都这么八卦,这回居然没有,不知道是不是宗城已经告诉他了。
王肖真没问,一路都没问,直到进了教室也没问。
林迁西在座位上扔下书包,姜皓从前面回过头来看了看他,也没问什么,就说了句:“来了啊?”
“嗯啊。”他觉得自己没猜错,他们应该是都知道了。也好吧,省得他自己再说一遍了,那又不是什么好消息。
林迁西撇一下嘴,坐下来翻看笔记,两本厚厚的笔记,就是宗城帮他做了送去操场的那两本,一本是最近的复习重点,一本是他最近做的错题讲解,还包括那次摸底考试的。
宗城自己从没有过这么详细的笔记,也就是给他做的才弄了这么厚出来。请假的三天里都快看完了,大概是因为学习才能让他不再想别的。
旁边桌上放下了书包,林迁西转头,宗城坐了下来,看他一眼,眼神在他面前的笔记上停留一下,没说话。
林迁西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要想起那天的事儿,就觉得胸口很堵,愿望是他许的,但是没做到的也是他。
“西哥,城爷?”王肖眼睛看着他们,骨溜溜的:“怎么今天你俩这么高冷,谁都不说话啊?”
“你看一下高考还剩多少天。”宗城说。
王肖还真扭头朝黑板那儿看了一眼,又回头:“卧槽,搞这么紧张的?”
林迁西埋头翻着笔记。
王肖看看他的样子,冲宗城递眼色,眉毛直动,比划着口型:不是你让我接西哥去的吗,怎么现在不说话了?
宗城没回应。
是他让王肖去接林迁西的,也早就跟他们说好了,别再提体考的事儿了。
就连平常直肠子的薛盛今天都没吱声儿,孙凯和他时不时扭头瞅瞅林迁西,互相打眼色,别打扰西哥,当没体考那回事儿就完了。
林迁西几乎所有课间都在看笔记,把最后一页看完的时候,一节自习刚下课。他往旁边看,宗城已经不在座上。
这一天简直像哑巴了一样,他手指忍不住抓了抓头发,站起来出了教室,慢吞吞地去厕所。
陶雪从前门那儿出教室,看到他轻声细语地打了声招呼:“林迁西,你参加体考还顺利吧?”
“还行。”林迁西笑笑,若无其事地走了过去。
走到转弯的拐角,差点儿跟一个人顶头撞上,林迁西让一下,看清楚是丁杰,垫了下右脚,一只手插着口袋,懒得搭理,从旁边过去。
丁杰早看见他脚不太利索了:“怎么了西哥,你上回在办公室外头不是张嘴就是要考大学的吗,听张任说你做体育生去了,就做成这样了?”
林迁西停住,回头看他,眼神冷了:“你他妈找死?”
丁搅屎棍嘴贱惯了,还以为林迁西现在顶多也就是嘴上打击他两句,没想到突然这个架势,差点要以为以前的那个西哥又回来了,死鸭子嘴硬的说:“干嘛,我没说错啊,不是你他妈自己吹的牛逼吗?”
林迁西一只手在口袋里捏的咯吱作响,忍了三天,跟自己说别想了,现在当着面被挑了起来,要不是记着不打架了,姓丁的已经躺地上了。
“哗”一声,丁杰后脑勺上忽然挨了一下,人往前一个踉跄,差点没摔着,捂着脑袋站起来,地上掉了一本厚厚的题册,转头就骂:“谁他妈……”
宗城走了过来,弯腰捡了那本题册,扫他一眼:“滚。”
“麻痹……”丁杰不想被他拽去厕所,立马跑了,转过了拐角,故意咋咋呼呼喊:“你俩绝逼有问题!操,那会儿还装模作样不让老子刻你俩名字……”
没人搭理他。
宗城看了眼林迁西,手里的题册卷了一下,塞在口袋里,往前去了厕所。
林迁西走的慢,跟后面进去,看他在水池子那儿洗手,盯着他没表情的侧脸:“干嘛一直不说话?”
宗城拧上水龙头:“在等你振作。”
“我哪儿不振作了?”
宗城看着他:“问你自己,有种就别让我再看见你这样。”
“……”林迁西往里走:“少他妈胡扯了。”一把推开隔间的门进去了。
过了一会儿,听见水池那儿脚步声出去了。
林迁西知道他肯定是走了,靠着隔间门站了站,刚好看见自己投在墙上淡薄的影子,肩线往下,确实是颓的,嘴里低低骂了句:“操!”
上完厕所出去,宗城真走了。
林迁西又想起他那天的话,让他去哪儿都可以,他可以去找自己,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拧开水龙头,抄着水用力搓了把脸。
提了下精神,他出了厕所,没回教室,去了体育办公室。
吴川没课,都快下班了,还在办公室里吞云吐雾,连坐那儿的身影都也往黑竹竿儿的绰号上靠拢了。
林迁西慢走进去时,他一眼就看到了,有点儿意外:“刚想找你,你居然主动来了。”
“来看看还有没有我能走的路子。”林迁西说:“来吧吴老师,说说吧。”
他也想振作,哪怕重新开始也行,就是不知道还行不行。
吴川打量他,烟也不抽了:“就冲你这股劲儿,林迁西,你是真该去搞体育。”
说着他又叹口气,摆摆手,“算了,先不说这个了,这也要从你的优势出发,你现在还有另外一个优势,别忘了马上还有个大比赛要打,我想找你也是为了这个。”
林迁西记着呢,台球比赛。
“那等有下条路给我走的时候我再来。”他扭头出去了。
“等……”吴川没能叫住他,看着他身影出去了。
习惯了平常他吊儿郎当的样子,根本想不到他会这样,可能这次失利,对他的打击实在太大了。
快放学了,林迁西去了器材室,摆好了球,决定打一局。
还有比赛,他得振作。
他拿着巧粉,在杆头上细细地擦,压下球杆时,一下就推了出去,嘴里清亮地笑了一声:“这球打得也太好了!咱们西哥就是吊,是随便就能压垮的吗?”
球滚落进了袋,他吹了声口哨:“我说什么来着?西哥不能做体育生还不能打球吗?这一招可以打十个!”
“啪!”又是一声,球轻巧地沿着设想的路径掉到该去的袋口。
“来,让我们看看西哥接下来的实力,让宗指导员见识一下西哥一点儿也不颓!”林迁西移着右脚站在一个刁钻的角度,俯身压杆:“走你!”
“嗒!”又进了。
“漂亮!”林迁西朝自己竖了个拇指,又竖握着杆,面朝桌上的球点头致意:“谢谢配合,我真是太棒了!我一点儿也不颓!”
说完了,四下安静,这间小小的器材室里只剩下他自己的呼吸,一声,又一声。
林迁西放下球杆,一下靠在桌沿,手撑住额头。
没事儿,能振作。他在心里跟自己说。
“西哥?”忽然一声呼唤:“你在吗?”
林迁西迅速抬头,关着的门被敲了两下,然后被推开了,一张浓妆艳抹的脸探了进来。
是季彩。
“你果然在这儿,我就知道来这儿找你没错。”季彩走了进来,身上穿了身不薄不厚的运动套装,粉色的,衬得人脸更艳了。
林迁西看着她:“你怎么来了?”
“我来当然还是给你牵线搭桥。”季彩回头往外看:“人呢?进来啊,林迁西刚好练球呢。”
一个人从外面进来,脚在门口绊了一下,嘴里骂了句:“什么破地方!”
进来的是个年轻人,看着二十来岁,也穿运动装,细长眼,戴眼镜,站直后看向球桌:“林迁西是吧?”
林迁西大概知道了,肯定又是上回那什么俱乐部毛老板那样的,手在球桌上一撑,直接坐了上去,看着他:“有事儿说吧。”
“挺有个性啊。”年轻人本来手都伸出来了,又收回去了:“那就不客套了,我直说了,我叫左衡,马老爷子让我来的,他退休前是我教练。”
林迁西还是坐球桌上:“马老爷子?过年来过这儿的马老爷子?”
“对,就是他。”左衡说:“我们有个台球联盟的高校组织,这两年组织里的学校都在吸纳高中毕业的台球人才,但是台球这运动挺小众的,达到要求的不多,马老爷子推荐了你,换句话说,差不多就相当于招台球特长生吧,但是要求要更高一点儿,毕竟都是几所好大学。”
林迁西愣一下,看看季彩,又看看他:“好大学?什么意思?”
季彩接话:“意思是如果你台球打得特别好,报考这些学校的门槛就能相对放低,是几所不错的综合性大学,回头可以给你看看资料。”
左衡又说:“我得说清楚,毕竟都是上海北京的好学校,马老爷子虽然推荐了你,但也不是一定能进的,这就是个机会,行不行要看你自己。”
“哪儿的?”林迁西从桌上站了下来。
“上海北京的啊。”
“……”林迁西的胸口好像都突了一下,上海北京的,好大学,光这几个词,就够让他血液加速了:“什么要求?”
季彩看着他脸,他脸白,眼睛亮了,帅得惹眼:“你不是要打全国比赛了吗?至少个人排名要进四强,全国四强。”说到这儿,她耸了一下肩,“说实话,要求挺高的。”
“可以。”林迁西已经不在乎那些了,他只知道他又有机会了,没有一点儿犹豫:“我接受了。”
说完他就往外走,走出了门,才想起来要回头说一声:“我有急事儿,先走了,就这么定了!”
他直接回了教室,脚步都比之前快。
已经放学了,班上最后两排的人早就走光,宗城也走了。
林迁西拽出自己的书包,在肩上一搭,出了学校。
嫌走得慢,他就搭了个公交,坐到岔路口附近下来,一步不停地进了老楼,到那扇熟悉的门口时,拍了两下门,已经开始喘气。
门一下拉开,顾阳伸头出来,顿时惊喜:“西哥,你来啦!”
林迁西往他身后看:“你哥没回来?”
“回来了,刚回来,在厨房。”
林迁西走进屋,汤姆又在他脚边扑腾,他把书包放小桌上,往厨房看。
“西哥,你来学习吗?”顾阳给他放好坐垫:“坐呀。”
林迁西只好坐下,按捺着一路都在快跳的胸口:“对,学习。”
宗城从厨房里走了出来,脱了外套,就穿了件黑长袖,袖口拉到臂弯,露着小臂,眼睛看着他,像在打量他是不是还颓着:“怎么忽然来了?”
顾阳奇怪地看着俩人:“你们不是约好的?”
“不是。”宗城进了房间。
林迁西看着他,又看了眼坐着的顾阳,爬起来就跟进了房间。
宗城刚进去,身后的房门就被关上了,回过头,林迁西已经到了跟前,直接两只手抓住他领口往面前一拽,对着他脸,难以遏制地喘着气。
宗城看着他,他也看着宗城。
看了几秒,林迁西忽然贴着他嘴堵了上去。
宗城睁着眼,林迁西第一次主动亲他,嘴上被碾了两下,又狠又躁,他伸手一把反拽了他,托着他后颈,嘴唇就反堵了回去。
林迁西嘴上被猛地一压,脑中像沸腾了一样,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亲他,抓着他领口的手又抓到了他腰,狠狠按着,抓到一片紧实,整个人往他身上贴。
宗城被他压着往后退,绊到床脚,拉着他跌撞一步,被他压着,背一直贴到墙才停。
林迁西像不甘心一样,还往他身上撞一下,腰跟腰相贴。
挤压处太热了,似乎看到宗城那条断眉动了一下,他头更低,较劲一样用了力气。
轰的一下,林迁西觉得身上也热了,从上唇到下唇都被揉了一遍,嘴唇被猛地一挤,牙关碰到了他的舌,刮了一下,紧跟着就被突兀地一含,一扯,从舌尖酥到了舌根,喉结都滚了滚。
宗城手掌牢牢按着他的后腰,压在自己身上,贴着他的唇喘气:“不颓了?”
林迁西不服输地在他下唇上狠狠含了一口,胸膛里跳得厉害:“不颓了,老子又活了!老子要去打台球!”
宗城看见他的眼睛,里面有了笑,瞳仁又黑又亮,就像之前见过的,像黑夜里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