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城直接去了顾阳的学校。
一所小初中, 周围都是些普通卖东西的小店，连着几条小巷子，和这小城里的任何一个学校都没什么不同。
他从一家卖文具的小店里出来, 林迁西紧跟着就从隔壁的那家出来了。
“没问到，”林迁西皱了下眉：“也都说没见过顾志强那样的人。”
“我问的也差不多。”宗城冷着脸, 拿出手机，又拨一次顾阳的电话。
人才几节课没回去, 要不是顾阳的老师看顾阳成绩不错，比较关心他，也不会这么快就通知过来。
才这么几个小时, 还不能定性成失踪, 现在好像也没确切证据说就一定是顾志强把人带走了, 但宗城知道就是他。
林迁西在旁边看他拨号, 抹一把额头，天热, 他们找到现在都是一身的汗, 宗城身上的黑T都在背后晕出了一块汗渍。
忽然听见“轰隆隆”的摩托响, 王肖骑着他的旧摩托, 带着薛盛和孙凯赶过来了。
“城爷, 怎么回事儿啊？”还没下车他就火急火燎地说：“咱们一收到西哥的微信就来了，我也叫姜皓了, 人真丢了啊？”
宗城拿手机的手垂下，想了想，还很冷静：“还是打不通, 我估计还是找混混下的手。”
林迁西不耽搁：“那分头找吧。”
秦一冬从另一头的一家小店里跑了过来：“怎么样，我也没问到，你们是要去混子们那儿找人吗？”
林迁西才想起他一直从杂货店跟过来的, 想也不想就说：“你别去，别跟着。”
秦一冬站着没动。
林迁西回头：“你他妈……”
“好吧。”秦一冬打断了他，这回很听话，是想起了之前他的模样，停顿了一下就转身往回走：“我不跟着，我回锐哥那儿看看，可能路哥在。”
“对，你看看路峰在不在。”林迁西放了心，杨锐还在店里帮着看老街那儿的情况，他回去正好，回头叫王肖说：“走啊。”
宗城已经先朝前走出去几步，回头看着林迁西：“我从北边找过去，看看顾志强是不是躲那儿。”
“行。”林迁西说：“那我从南面开始找。”
“小心点儿，有事儿随时联系我。”宗城特地叮嘱一句，转头就跑了出去。
王肖把车又“轰轰”拧响了：“懂了，我骑车快，东西两边归咱们了。”
“去吧，赶紧的。”林迁西小跑着去南边。
远远的，听见姜皓跑来的说话声：“怎么了啊这是，人还没找到？”
王肖回他话：“没呢，快帮忙吧，城爷和西哥都急着呢……”
混混们一般也就集中在那几条街，林迁西从南边一路找过去，找到灰扑扑的老城区那儿，以前去找宗城麻烦的那群混混一个也没见到，越是这样就越觉得是他们干的。
太阳早没了，聒噪的蝉鸣也都没了声音，周围的墙很矮，光很暗，林迁西忍着心烦，抹一把脖子上的汗，又走完了一条街。
“西哥。”王肖有车，到底是快，已经从另一头赶了过来，这会儿后面只带了薛盛，到了跟前，车一打，就不走了，抹把汗，小声问：“找到现在也没找到，里头那几条老街还要去找吗？”
他垫脚往里头看，有点儿不敢过去的样子。
薛盛也问：“找不找啊西哥？别的没什么，就怕又遇上那个狗逼三炮。”
林迁西往里面看一眼，三炮那人现在就是个泥鳅，鬼他妈知道他在哪儿出没，人总不能不找，但也知道他们害怕，毕竟被三炮那狗逼威胁过，自己往里走：“我去看看，你车别走远就行，回头有事儿好有个接应。”
“要不然还是一起去吧？”王肖说。
“等着吧，我看完就出来，说不定宗城那儿会先有消息呢。”林迁西已经等不及先进去了。
里头几条街更脏更乱，以前林迁西也经常在这儿转悠过，现在已经有了陌生感，真的太久不来了。
走了一阵儿，老远听见“噼里啪啦”掼麻将牌的声音，还有吆喝着玩儿牌九的粗声粗语。
他贴着墙根过去，一眼看见两三个穿着背心，胳膊上雕龙画凤的愣头青骂骂咧咧地从一条小巷子里钻出来，打头的就是当初那个上门找宗城事儿的光头小青年。
妈的，可算让他找到这群王八蛋了！
林迁西看他们走远了，心想试试看吧，朝着他们出来的那条小巷子就冲了过去。
刚一进去，就看见一个人影从那一头的巷口外面朝这儿伸了一下头，立马就跑了，他追上去，压着声音喊了句：“顾阳！是我！”
前面急匆匆跑远的人影又折返回来，瞪大了眼睛：“西哥？”
林迁西过去一把拽住他胳膊：“你怎么到这儿来的？”
“我被他们硬带过来的……”顾阳喘着气，脸煞白，半边脸上还有灰，穿的白短袖上也都是蹭的灰，还有蜘蛛网，说话声音都有点儿打颤：“他们把我带到那个麻将馆，说要带我去见我爸，我不想被送走，就从后面那个厕所窗户里翻出来了，就是不认识路……”
“牛逼，好弟弟，跟我走就行了。”林迁西也顾不上看他摔没摔着了，看他这样一定是吓着了，不知道是没遇到过这种事儿害怕，还是怕被送走害怕，手在他肩膀上一搭，带着他就往巷子外头走。
出巷子前，又特地安慰他：“没事儿了，待会儿什么都别管，有人追就拼命往外面跑。外面那条路上有王肖他们在，出去了就好了，这些人就是拿钱办事儿，不敢闹太大。”
顾阳点点头：“知道了。”
林迁西拽他一把：“走。”
顾阳跟着出去，脚步匆匆的，离他一步不离。
刚到对面的墙根底下，听到后面有人喊：“妈的，那边儿！”
林迁西推一下顾阳：“跑！”
顾阳立即埋头往前面跑。
刚好天也昏暗了，林迁西特地落在后面，故意在巷子口那儿晃了一下，看见了人才往另一头跑。
那个光头小青年咋咋呼呼地喊地最凶，往他这儿追，估计还以为他跟顾阳在一起。
林迁西又钻到一条黑洞洞的巷子里，掏了手机，迅速拨了王肖的电话。
电话通了。
“喂，王肖，人出来了，你在外面接一下。”他一边跑一边喘气说。
“接到人了，刚跑出来的，差点儿叫他都听不见！我现在骑车带他走，也告诉城爷了，你放心吧。”王肖一口气说完，问：“要不要回头来接你啊？”
“接个屁啊！快带他走远点儿，我甩开这群傻逼就完了。”林迁西松口气，挂了电话，就从另一头跑出了巷子，到了一条马路上。
老街的马路都又脏又窄，他跑到这条路上，已经把后面光头小青年那波人都甩了，刚要往外面跑，路边上钻出来一群人，刚好把他路挡了。
林迁西脚步一停，低低骂了句：“操。”
是跟光头一伙的，难怪今天在别的地方看不见这群混混，原来都聚在这儿了。
带头的一个胖子嘴里叼着烟：“西哥，你他妈不是不混了吗，干嘛还老挡咱们发财啊？就算前头路峰打过招呼，那咱们也不能次次都不开张啊是吧？”
“你们绑了老子的弟弟，老子不得出面？”林迁西直接要从旁边走。
胖子横着走两步，又把路挡住了：“先不说那是不是你弟弟，不好意思了，你不混了，咱也不用给你面子，正好出钱的老板放话了，碰到你不能客气，你把人弄走了，今天可能得挂个彩才能走。”
林迁西凉飕飕地笑了一下：“是吗？”
顾志强还挺精的，两手准备着呢，这他妈还记得把他给捎上了。
话刚说完，后面紧追紧赶的光头也带着人追上来了。
林迁西被夹在中间，晃着肩，朝两头看了看，这么一大群人，一个人硬刚肯定吃亏，他也不想打架，忽然往前就是一冲。
胖子反应快地就去拦，他一下闪了回来，往反方向跑了。
“我操，这小子！追啊！”胖子赶紧叫人转头去追。
林迁西一下就窜出去一大截。
被一大群人追着的动静太大了，后面呼喝乱叫的，简直要把整条街都给掀了。
眼看着就要跑到一个死胡同，林迁西转头改向，见到巷子就往里面冲，又冲到一条马路上，忽然有人跑了过来。
熟悉的黑T身影到了跟前，一把抓住他胳膊，抬腿就踹了一脚跟上来的胖子。
光头紧跟着冲上来，又被他下一脚踹在小腹上，窝地上都没能起来。
“走！”宗城踹完就拽着林迁西继续跑。
后面脚步声蹭蹭的不断，胖子爬了起来，还是领人在追他们，蝗虫一样难缠。
前面冷不丁飘来道尖锐的声音：“操他妈的，林迁西人呢！在哪儿呢！他妈的还敢送上门来！”
是三炮的声音。
“操！”林迁西刚被追的时候就担心动静太大，没想到应验了，反手抓住宗城，往右走：“走这儿！”
已经来不及了，眼看着一群十几个人就从前面过来了。
天黑了下来，这破街道上也没路灯，但还是看得出来，那领头的瘦不拉几的身影，就是三炮。
“你他妈果然在这儿！还一来来俩！操你大爷的！”
一群人顿时朝这儿跑。
后面是胖子领着的人，三炮这一声怪叫，顿时前后夹击一样，都往他这儿来了。
前面的几个人冲过来时，甚至还拿着钢管，没头没脑地就往林迁西身上砸。
他一下推开宗城，让开了，拽着胖子就往前面一推，挡了上去，“哐”一声，胖子挨了三炮的人一下砸，杀猪似的嚎。
这一下连带呼到了想过来的三炮身上，他跟着利叫：“操你妈林迁西！老子今天不弄死你不算完！”
林迁西只觉得到处都是人，刚让开一拳，回头三炮就冲到了跟前。
忽然被一把抱着一拖，宗城挡了过来，反身就一脚踢在了三炮裆上。
“狗日的！！！”三炮抱着腰嘶吼，被人拽了起来，什么东西落在了地上，一声响。
胖子忽然看一眼宗城，居然爬起来就跑了，跟着他的人也一下都散了，跟受了什么惊吓一样。
三炮竟然也在往边上退。
宗城趁机抓住林迁西的手，拽着他就跑。
林迁西跟着他一步不停地跑过了好几条巷子，终于听不到后面的声音了，到了空荡荡的马路上。
“甩开了，快回去看顾阳。”林迁西喘着气说。
“林迁西，”宗城紧紧抓着他的手：“先跟我去一趟医院。”
“我没事儿，”林迁西上气不接下气，转过头：“你有事儿吗……”
话音戛然而止，昏暗里，他好像看见宗城身上的黑T湿了一大片，一只手捂在右边小腹上。
有什么顺着他手指淌出来，一滴一滴淋到了地上，在他脚边淋了一小滩。
鼻尖能闻到的不止汗味，还混着别的，有点儿腥。
“没事儿，就挨了一下。”宗城人忽然一手扶了一下旁边的垃圾桶，没扶住，跌坐了下去。
林迁西脑子空了一秒，陡然反应过来，为什么刚才他们一下都跑了，之前那一声掉在地上的响是什么。
是刀。
“我操……操！”他根本来不及思考，本能一样冲过去，一把拉起宗城，蹲下去就用力把他背了起来，拔腿就往医院跑。
“别慌，”宗城一手圈着他脖子，喘着气说：“我一直按着伤口，没那么严重……”
林迁西整个人都像是懵了，脑子里什么都没了，只知道赶紧出去，去医院。
“你为什么不说！你他妈为什么不早说！”他边跑边喘气，又连忙放缓语气：“你按好啊，一定按好啊！我带你去叫车，很快，很快就到医院了！”
还没出老城区，路上根本看不到有车经过，连路灯都是暗的。
林迁西一瞬间仿佛回到了久违的梦境，和梦里那条永远也跑不到尽头的街道一样，好像这条路也是无止无境地在眼前延伸。
他托着宗城，感觉他趴在自己背上重多了，抓在他大腿上的手都开始发凉。
那一刀本来是三炮捅他的，本来是该在他身上的。
“别这样……”林迁西飞快跑着：“你别这样，千万不要跟冬子一样……”
粘腻的濡湿从他手腕滑过去，温热。
为什么忽然会这样，为什么……
挨了一刀还跑了这么远出来，一定流了很多血。
“秦一冬也替你挡过刀？”宗城又开了口，声音很低，像是刻意证明自己还好好的。
“别说话，你别说话……”
“别怕，林迁西，我不会死的，我还要照顾顾阳，还要跟你去上大学……”
“你别说了……”
一辆车从前面路口开了过去，一划而过。
林迁西听见声音就拼了命往那儿跑，还是没追上。
“操！”他重重喘着粗气，托一下宗城，手在抖，用力抓着他大腿，忍住了：“再撑一下，我不会让你跟冬子一样的，一定不会的……”
“没事儿，我还醒着……”宗城的声音很低：“你想知道秦一冬为什么愿意替你挡刀吗？”
“你别说了。”
宗城慢慢在他颈边一呼一吸：“因为你值得，林迁西，你值得更好的活着……”
“我他妈让你别说了！”
宗城没有声音了。
林迁西心里像是挨了一下猛击，心脏都收缩地剧痛，只有脚步机械地奔跑着：“宗城？”
“放心，乖仔，爸爸还在……”宗城低低回应：“跑慢点儿，我还没那么不顶用……”
“不能慢！”林迁西咬着牙，奋力狂奔：“别急，前面路口就有车了！”
宗城圈在他脖子上的手臂动了一下，手指按着他剧烈跳动的心口：“爸爸还在，爸爸爱你……”
“操，你他妈还有心情开玩笑！”
“不是玩笑，林迁西，这不是玩笑……”
声音越来越低了。
车呢？为什么还没有车来！他浪费多久了？十分钟，还是半小时？
明明才听宗城说了几句话，为什么感觉像是过了一辈子。
妈的，车呢？！！！
林迁西拼命跑，始终嫌不够快，脚踝忽然一阵抽痛。
别，别在这时候……
他咬着牙，豁出去一样往前跑。
“别睡，宗城，你千万别睡啊，我没有下一次机会再来了。”
“求求你，千万别睡……”
“宗城？城爷？”
林迁西的声音开始止不住发颤。
脚上痛地受不了了，他还是没命地往前跑。
终于有了车灯，直直的一束，刺眼地打过来。
林迁西管不了了，只知道朝着有亮光的地方跑，他要去拦车。
“停车！！！”
“林迁西！”好像是秦一冬的声音。
有人跑了过来，在他以为看不见尽头的那边，一阵迅速的脚步声，来了好几个人。
“怎么了？”是路峰的声音。
林迁西踉跄了一步，摔在了地上，一只手撑地，一只手还紧紧抓着宗城。
“快点儿……”他喉咙像被堵住了，就快要说不出话来：“快！妈的，快点儿！”
身上轻了，宗城被他们抬走了。
林迁西看见他被送进了那束灯里，才一头栽在地上。
汗水晕成了光晕，蒙住了他的眼，闭上眼之前，他只看得见躺着的宗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