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都别想。”
宗城胸口里像被重重压住了, 透不过气,眼睛在刺痛,眉峰狠狠压着, 眼里只盯着跌坐在那儿的人, 想去拉他, 想让他重新站起来, 有很多话挤在喉咙里, 但最后脱口而出的只有这一句。
“你想都别想, 林迁西, 我说不会松手就不会松手。”
“操……”林迁西喘着气, 看着他, 额头上滴着汗,仿佛就快缺氧,忽然撑着地爬起来:“你他妈……”似乎想骂他, 最后什么都没说出口。
林迁西眼皮在跳,胃里抽地难受,往旁边退了两步, 一下就跑了出去。
宗城刚追出去,手捂了一下腰边的伤口。
被捅下去的时候,养着伤的时候, 都没有现在这么疼。
“哥!”顾阳急急忙忙从楼道那儿跑了过来,两只手扶住他:“没事儿吧,西哥让我下来等着你, 说有话跟你说, 你们说什么了?”
他连顾阳都安排好了,多他妈细致。
宗城抬头只看见他的背影,跑太快了, 风一样,在眼前眼睁睁地就没了,根本抓不住,捂着伤口,压低声音:“没事儿……”
没事儿,只不过努力了那么久,拼了那么久,现在林迁西居然要他松手了……
“咔”一声,林迁西拧开了门锁。
家里没人。
又吐过了一回,身体有点儿沉。他拖着脚步进了门,在门口站着,对着黑洞洞的屋子看了几秒,进了房间,在床头的桌子上拿了自己的旧书包,又从柜子里找了个能用的旅行包出来,都放在床上,开始一样一样收拾东西。
能带的衣服都收好了,剩下的收了一堆莫名其妙的玩意儿:一张一张的计划表,插着标签的书,都是当初宗城给他做的,每一样他都保存好好的,还有当初第一次约会时候买的那个毛绒松鼠。
林迁西全都带了,全都没多看,塞进包里就拉上了拉链,坐在床边,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宗城的那句话。
“你他妈是傻子吗……”他低下头,自言自语,忽然又想起他身上的伤:“没事儿吗?会不会又疼了……”
应该没事儿吧,顾阳会看好他的。
林迁西摸一下脸上的汗,不能再想了,站起来,一手拎了旅行包,肩膀搭着书包,走出房门。
林女士的意思他懂了,应该是故意把家空了出来,给他回来收拾东西的。
他站在客厅里,停了一下,在想还有什么遗漏,或者有什么能给林女士留下的?
算了一下,自己攒的钱好像也就勉强够第一年的学费和生活费,并不能给他妈留下多余的。
林迁西要走,经过沙发那儿,随便一瞄,在掉漆的茶几上看见一张银行卡,下面压着纸条,写着几个数字,应该是密码。
林女士原来已经回来过了,和以前一样,钱的责任该尽的还在尽。
他看了一眼,没拿,都没法给她留钱,还拿她的钱干什么,还是留着自己生活吧。
“林女士也是为你好啊西哥,正好,也离她远点儿,让她一个人自在点儿,去北京又不是享福的,还不如去相亲。”他自己跟自己说话,笑一声:“现在没你这个累赘了,说不定这回能找个好人呢……”
出门的时候已经到了夜里,楼道里黑乎乎的,偶尔几声野猫叫,伴随着隔壁邻居家摔锅摔碗骂骂咧咧的声音,渐渐被甩在背后。
很快,整栋破败的楼和小区也甩在背后了。
林迁西一个人走在路灯昏暗的马路上,这回居然没有再往左右看。
他轻松了,现在只有他自己,亲近的、在乎的,一个都不在,所有的后果都可以自己承担。
来吧,无所谓,怎么样都无所谓了。
……
手机一下又一下的在振动,天亮的时候,林迁西睁开眼睛,已经躺在一间又小又旧的便宜旅店里。
又是在梦里奔跑了一夜,浑身都是汗,他几乎没怎么睡,只不过是闭着眼睛让自己心安一点儿。一听到手机在振,他就伸手在床单上摸到了,从又小又窄的单人床上爬起来。
旁边电风扇在吹,吹出来的都是热风,床边上就挨着卫生间,里头随便牵了根绳子,挂着他昨天晚上洗完晾上去的衣服。
“林迁西?”是秦一冬的声音:“你在哪儿呢?”
林迁西直直地盯着斑驳起壳的墙皮,坐到床边,两只脚踩到地,哑着声音说:“干嘛?我溜了。”
“你他妈没可能溜,你要溜也不会现在溜!”秦一冬呛他。
林迁西抓了抓头发,干笑一声:“操,秦小媳妇儿怎么变聪明了?”
是没溜,现在还不是离开的时候,他得等录取通知书,得看着宗城带着顾阳平平安安地从这小城里走了才能放心地走。这间小旅店差是差,但一天才几十块,他就算多住一阵子也能负担得起。
“我知道你妈跟你的事儿了,想见你一面。”秦一冬小声说:“都这样了,你不会连见我一面都不肯吧,在锐哥这儿,肯定没事儿吧?林迁西,你他妈别又躲我,就一面行不行?”
林迁西听着他一连串倒豆子似的话,都没办法打断,咧了咧嘴:“你他妈让我说话了吗?”
“那你就是答应了?”秦一冬不由分说:“我就在这儿等你啊,等到你来算完!”
电话“啪”一下就掐断了。
林迁西默默坐了一会儿,抹了下脖子上的汗,甩甩手,关了屁用没有的电风扇,终于还是伸脚去够鞋,穿上了。
秦一冬在杂货店里拿了瓶冰水,走到门口,喝了一口,朝外面路上看一眼,再喝一口,又朝外看一眼。
“去隔壁等。”杨锐在柜台后面说:“林迁西爱钻打球那屋。”
秦一冬要过去,又停下问他:“锐哥,你说林迁西这样……怎么办啊?”
杨锐嘴里叼着牙签,皱眉:“让他心安吧冬子,他是痞,又不傻,不到心里真承受不住了能这样吗?路走多远,走多久,还得靠他自己。”
秦一冬接不上来话,在冰柜里多拿了一瓶水,去了隔壁。
那瓶水刚在台球桌上放下来,顶多半分钟,就有人进来了,一只手拿起了那瓶水,拧开,灌了一口。
秦一冬看过去:“你可算来了。”
林迁西又灌一口,靠在旁边的麻将桌上:“我来了,你见到了。”
秦一冬看着他,他脸比平时白,下巴也比平时尖了,整个人比高考那会儿还瘦一大圈儿:“我听说了。”
“我跟我妈的事儿是吗?”林迁西扯扯嘴角,点头:“嗯啊,就那样,应该到处都知道了,你肯定听说了。”
“不止这个。”秦一冬说:“你跟宗城的事儿我也听说了。”
林迁西一愣,没做声,手指捏着矿泉水瓶子,“咔咔”地响了两声。
秦一冬指指球桌:“上回不就是在这儿,你跟我放话说跟他是真的吗?现在变了?”
“没变。”林迁西手里的瓶子已经捏扁了:“这不是一码事儿。”
秦一冬走过来,跟他肩并肩靠在桌边上:“我现在才明白了,你当初非要跟我绝交,也是因为这个?”
林迁西点两下头。
秦一冬似乎不大好受,拨着手里的瓶盖:“那你现在是觉得离我们都远远的才会放心吗?”
“对。”林迁西低着头,吐出口气,忽然冲他笑了一下,指指自己鼻子:“随你怎么骂吧,但就这一回,别再为我好了,让我自己扛吧……”
他忽然说不下去了,抿住嘴唇。
秦一冬眨了眨眼,跟进了沙子似的,又揉一下:“我没想骂你,你他妈够不容易的了,我还骂你干嘛啊?”他站起来,往外面走,“好了,我走了,还有人要见你。”
林迁西抬头看过去:“谁?”
秦一冬已经出了门,一脚打起了自行车的撑脚,回过头,红着眼睛说:“放心吧傻逼,别人我不知道,我他妈肯定好好的,我长命百岁!”
林迁西站直,快步走到门口,已经有人进来了,一身黑T,宽肩长腿,堵在门口,正好挡了他的路。
宗城站在门口,看了他两秒,手上把门一推,关上了。
林迁西盯着他,没意外,早就猜到了,手指收在裤兜里,转开眼,涩涩地笑一声:“干嘛啊这是,要用强?”
宗城说:“用强有用吗?”
“没用。”林迁西故意不看他眼睛,转头说:“什么都没用,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刚走到球桌那儿,旁边已经走近他的身影,林迁西一转头,看到他没有表情的脸,心里腾一下就像烧起了火,一把揪住他衣领:“操,你他妈能别这么犟吗!”
宗城抓着他的腰狠狠往球桌上一压:“犟的是谁?是我吗!”
林迁西被他压得没法动,怕碰到他伤口,也不敢动,眼皮跳了一下,垂了眼,看着他抵着自己剧烈起伏的胸口:“城爷,别拖着我了,我志愿都交了。你还有顾阳,任性不起,让我自己来吧,你已经带了我够久了……”
宗城抓着他的腰,手指用力到手背都起了青筋,志愿交了,他已经决定了:“行。”他缓一下,“如果你觉得离我远点儿更安全,那就去上海,我说过,我可以去找你。”
“别……”林迁西忽然抖一下,一下抬了头。
宗城盯着他:“那就你来找我。”
林迁西咬着牙关,眉头狠狠抽了一下,不做声。
他什么时候能去找他,要开一张空头支票吗?那还不是吊着他,太他妈无耻了……
宗城忽然托住了他后颈,强迫他看着自己,声音又低又沉:“是你他妈先叫我爸爸把我拽到你面前的,现在凭什么叫我松手?你想像当初对秦一冬那样对我,你觉得我那么好说话吗!”
林迁西腰上真疼了,看着他压着的双眼都泛了红,心里也疼,牙关终于松开:“操……”
他当然不好说话,他是个硬茬。
宗城低头,抵着他额头,看进他双眼,喉头滑一下:“乖仔,像以前一样,说你行就可以了,你已经跨过那么多坎了,没道理这回不行。”
林迁西的眼睛慢慢抬起来,看着他,喉咙里堵着,很久才终于出了声:“你他妈……一个能考七百分的学霸,怎么这么傻啊,我可能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宗城一低头,贴到他唇上。
林迁西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感觉嘴唇被重重地揉了两下,才有种回神的感觉,手从他领口往后,一把抱住他脖子,狠狠地亲回去,舌尖抢着挤开他唇线,往里面探,刮过他的牙关,缠绕,吸吮,忽然舌尖被咬了一下,疼地麻木,还是抱着他不放,又在他舌尖上咬回去。
终于放开时,彼此都喘着气不停,嘴里都带着微微的腥甜,简直像疯了一样。
“不想分手就别分手,你去哪儿都可以。”宗城紧紧抵着他额头,声音哑了,喉结又一滚:“我等你来找我,如果你不来……那就告诉我,我不会求着你,也不会缠着你。行,还是不行?”
林迁西一口一口呼气、吸气,看着他的眼睛,终于还是点了一下头:“行。”
行,他记住了。
等杨锐发现隔壁的门终于开了时,走过去,就看见宗城一个人在球桌那儿站着,低着头,嘴里叼着烟,却一直没有抽,只是在静静地让烟头烧。
“林迁西走了?”
宗城点头:“刚走。”
杨锐走过去,想拍一下他肩,看着他样子,又没下手:“他还是你男朋友吗?”
“嗯。”宗城手指夹开了嘴里的烟:“是。”
跟秦一冬说好来之前,他明明还是想带他一起去北京的。
但听了他跟秦一冬的话,又听他说连志愿都交了,发现还是不能逼他了。
他想一个人扛就扛吧,但必须得拉着他,至少要让他知道,还有个人在等着他迈过去,如果彻底撒了手,他可能就真陷进去了。
宗城不能松手,不能放任他就这样滑进泥沼。
半个小时后,老楼的屋门被一把推开,宗城回了家。
汤姆在“汪汪汪”地叫,厨房里响着季彩的说话声,可能是听见了动静,在里面抬高声问他:“城儿,是你回来了吗,怎么隔这么远都能闻到烟味?”
宗城眼睛都没抬,进了洗手间,关上门,一手撑住洗手台。
“哥?”顾阳紧跟着喊他:“你该换药了。哎,你出去这么久,是不是见到西哥了?”
宗城没回答,拿了洗手池边放着的药,打开了,倒在纱布上,掀开衣服。
揭开纱布,伤口愈合,已经长出了新肉。
他把药按上去,脸颊绷着,每一块肌肉都在用力:林迁西,就这么一个伤,都死不了人,还能把你打垮吗?
好一会儿,他抬起头,看一眼镜子里自己的脸,腾出手,掏了手机,点开微信。
乖仔的头像点出来,宗城的手指悬着,看着背景里他们一起的那张照片,好几秒,点了通话。
林迁西刚回到小旅店里,靠着门,低着头,在平复喘气,嘴里舌尖还在疼,心口有种不正常的快跳。
手机响了,他摸出来,看到熟悉的灯塔头像,接了,放到耳边。
“林迁西,”宗城的声音传过来:“去打球,去拿名次,去拼命往高处爬,把你身上的淤泥都甩干净了……”
他的声音忽然停顿了一下,林迁西耳朵里听到一声压抑的呜咽,愣了一下,从门背后滑坐到地上。
这么骄傲的人,当着面也顶多见他红了下眼,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时候。
林迁西撑住额头,听见他低低地说:“去把我男朋友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