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陈建鸿说话的语调没几分起伏,就像是他回家只是一件非常平常的小事。

点头说过,就像是打过照面。

张雅芝道:“小昭忙完回来了?”

她说完拉着旁边的丈夫夸赞道:“你是不知道,小昭最近也在考虑投资做生意,今天这么晚回来就是去跟人谈项目签合同了,之前就跟你说不用担心孩子,一个个机灵得很,都有自己的主意。”

陈建鸿的神色没有多大的变化,只是跟张雅芝说话期间,目光往陈其昭身上停留片刻,“是吗?”

张雅芝道:“孩子懂事你就不能夸两句吗?”

陈建鸿还是那个态度:“得做出实绩来,投资有钱都能做,能不能做好那才是实在。”

陈其昭重生后就没见到陈建鸿,再一次见到陈建鸿的时候却有种理应如此的感觉。现在这个时间点他们可能只是几天没见面,可在陈其昭的记忆里已经是十几年的时间,久到他差点想不起来的陈建鸿的模样。

张雅芝是慈母,陈建鸿就是教科书般的严父。

自小陈建鸿就一副不言苟笑的模样,严厉苛刻,对他的教育方式跟陈时明一模一样。这种严厉的表达对于青春期的陈其昭来说就是个定时炸弹,他与大哥不合,跟父亲的关系也不怎样,甚至偶尔还故意挑事想跟陈建鸿对着干,妄图从这张严厉的面孔上看到其他的情绪。

可无论这么闹,在他眼里陈建鸿就是家里的一座山,直到某一天这座山塌了。

陈其昭至今还记得陈建鸿入院的那一天,那时候他站在急救室外的走廊里,母亲跟大哥焦急地与医生交谈,而他只会傻愣愣地站在那,甚至觉得急救室没什么,救过来就好了。

可哪有那么多称心如意,陈建鸿没过多久就走了。

客厅里并不安静,张雅芝说话的间隙里还在跟管家交流今晚的菜式,陈时明随意地坐在沙发上,跟陈建鸿讨论工作的时候还是那股欠揍的语气的……如果不跟别人家比较,这样大概也算他们这种家庭所谓的其乐融融。

张雅芝刚跟管家交代完事,一回头发现陈其昭没像以往那样直接上楼,而是选择在客厅沙发边角位置坐下,好像一下子离得很远。

男生就静静坐在那,没玩手机,没掺和陈建鸿跟陈时明的对话。

少了色厉内荏,安静又懂事,张雅芝感到欣慰的同时又多了几分距离感。她莫名对自己这种感觉感到奇怪,孩子懂事明明是件好事,她怎么越想越远了?

可到吃饭的时候,这种感觉更甚。

陈其昭:“我吃饱了。”

张雅芝急忙道:“别忘了吃药,还有你中午是不是忘了换药?”

“知道。”陈其昭拿着手机,“我就先上去了。”

说完人就走了,张雅芝把目光放到陈时明身上:“你跟你弟又吵架了?”

陈时明诧异地看向他|妈,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我不认为我们两个吵架还能相安无事坐一桌吃饭。”

他说完又道:“但他今晚确实很安静。”

陈建鸿挪回目光,“他做的那个项目不顺利?”

陈时明想了想道:“小徐跟我说进展还不错。”

张雅芝想不清原因,排除几个直接原因后问陈时明:“那他做项目的钱哪来的?”

陈时明微顿,看向张雅芝:“不是你给的?”

张雅芝看向陈建鸿。

陈建鸿直言道:“我没给。”-

陈其昭上楼后才有点放松的感觉,他怕再坐一会控制不了自己的嘴。

陈建鸿刚刚出差回来,他没想在那样的场合里闹出不愉快。

印象里一家人能和睦坐在一起吃饭大概只有他上初中那会,当时陈建鸿跟陈时明的工作也没那么忙,放学回家偶尔还能一起。后来陈建鸿跟陈时明工作越来越忙,回家吃饭的时间点经常对不上,就算聚在一起吃饭,多半也是在谈工作。

年轻的时候自己不理解,在家还谈工作,他们怎么不直接把公司搬家里?

后来跟陈时明的矛盾越来越大,饭桌上任何一点小事都能成为兄弟吵架的理由,别说和睦吃饭,少说一句就能算和平。

楼下的声音已经被隔绝,陈其昭停止回想以前的荒唐事,把合同文件锁进抽屉,他已经加上了那个负责人,邮箱里已经收到发来的部分文件。

签合同的时候秦行风的态度到底还是透露了不少事情,虽然现在没有直接的证据,但也基本能确定秦行风跟林士忠脱不开干系。陈其昭以前没查出这一层关系,但如果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那很明显就是林士忠派人来接近他的目的只能是陈氏。

也许上辈子,这个看似无足轻重的小项目,是林士忠埋进陈氏的一个定时炸弹。

陈其昭了解林士忠,接下来秦行风跟姓王的动向也应该能猜出来……他要做的就是放长线钓大鱼,然后再把这件事通过徐特助……递给陈时明。

事情还很多。

陈其昭把电脑文件缩小隐藏,打开了另外的页面,在搜脑溢血相关资料。要求张雅芝去体检跟陈建鸿是两回事,他现在无缘无故去让陈建鸿去医院做全身体检,多半会吵起来。陈建鸿当初脑溢血突发,人到中年多少有点毛病,可突发疾病跟平时不良习惯也有关系。

看着越来越多注意事项,陈其昭忽然觉得这件事比处理秦行风的事难多了。

这时候,门外传来敲门声,来人是管家张叔。

陈其昭疑惑地看向他,“我吃过药了。”

管家的托盘上正放着一碗黑漆漆的药,旁边还有两杯热腾腾的茶水,他道:“夫人给熬的补药,说是补血,能补气血盈亏,让你一定要喝。”

见陈其昭没动,管家以为要费口舌劝人喝药,不过话还没说出口,眼前的男生单手拿起碗,稍稍试了下温度,直接一饮而尽。

陈其昭喝完,见管家还没走,“还有事?”

管家端托盘的手里还拎着一袋伤药,“伤口发炎要定期换药,绷带也该换了。”

“药我一会自己换。”陈其昭想到张雅芝刚刚的嘱咐,从管家手里把药拿过,又问:“他们吃完了?”

“夫人在打电话,先生跟大少去书房了。”管家适时解释道。

陈其昭目光停在两杯茶上,“给他们送的。”

管家笑笑没说话。

陈其昭没再多问,拿着药正想走,进屋却瞥见尚未熄灭的电脑屏幕上显示的网页内容,往房间走的步伐稍稍一停。

他转身喊住管家:“等等。”

管家:“?”

“没日没夜工作,真当自己年轻气盛十八岁。”陈其昭目光在茶水上停了片刻,有些别扭地往下说:“喝什么茶……随便弄点助眠的,给他们送去。”-

陈家书房外响起敲门声。

“进。”

书房长桌边,两个男人一坐一立。

陈时明疲惫地捏了捏眉头,见管家送水进来只是看了眼,声音持续:“这个项目我继续派人跟进,有新调整是好事,后续合同我让人再改一下,如果没问题就发给对方确认……”

“这件事交给你安排。”见管家来了,陈建鸿开口道:“老张,明天让司机早半小时来。”

陈建鸿已经不年轻了,眉眼间有了苍老的迹象,可他身上那种多年征战商场沉淀下来的强大气场依旧存在。

不苟言笑时总给人带来极大的压迫感,哪怕这是在家中书房,一谈起工作,他总是十分严肃认真。

管家立刻道:“好的,我马上去安排。”

管家在陈家也有二十来年了,跟着陈建鸿做事的年份也长,集团也是在陈建鸿的手下日益强大,才有了如今的宏大规模。大少陈时明就是陈建鸿手把手带出来,父子两人的性格很像,陈时明雷厉风行的手段多半也来自于陈建鸿的教导。

陈时明讨论许久,有些口干舌燥。

他正想拿茶水的时却忽然瞥到什么,眼神顿了顿:“张叔?”

管家张叔端着托盘进来,盘上放着四杯东西。

原先的茶水并没有撤掉,只是在两杯的基础上又多了两杯牛奶。

他委婉地解释道:“大少,这是茶,另一杯是牛奶。”

陈时明看得出这玩意是牛奶,“我妈让你送的?”

管家欲言又止:“不是夫人。”

陈建鸿的目光扫来。

管家又道:“牛奶是二少让送的……说是助眠。”

书房两人罕见的沉默些许。

过了一会,陈时明:“他喝酒了?”

管家回想了下陈其昭的原话及神情,稍作判断道:“应该没喝。”

陈时明:“……”

他可没觉得陈其昭这样子像是清醒状态,匪夷所思的行为就像是在梦游。

管家见两人的脸色都一般,一时半会也判断不出着他们的想法。

在他犹豫要不要把牛奶撤下去的时候,陈时明开口了:“风险层面我再做三个预备方案,我先回去休息。”

说完拿起一杯牛奶,离开了书房。

管家看向旁侧的陈建鸿,见陈建鸿的目光在牛奶上停留片刻,脸上不带情绪。

他小心翼翼问道:“先生,要不我把牛奶撤了。”

陈建鸿继续看文件,声音如常:“放着吧。”-

晚上九点多。

颜凯麟在打了第三个电话后终于接通了,一听到电话那头他哥的声音,萎靡的精神马上振作,“你可终于接通电话了,无聊死我了。”

“刚刚去洗澡。”陈其昭身上还带着点水汽,他把伤口上的塑料膜拆下来,开了扬声跟颜凯麟通话。

颜凯麟:“程荣那小子又给我发消息约我出去,你晚上去吗?去的话我就偷偷跑出去。”

“不出去。”陈其昭拆完塑料膜,拿着剪刀就开始拆绷带。

伤口的位置都在手臂正面,一个人上药处理也方便,只是绑绷带要费点劲。他边应付着电话那头18岁小孩发牢骚,一边给自己清创上药。

“算了,沈于淮还没睡觉,我这前脚出门我怕他后脚给我哥告状……”颜凯麟喋喋不休说着,又问:“从刚刚开始你那边就什么声音??而且你声音为什么这么小!!我去,你边跟我聊天边在干什么坏事。”

陈其昭:“给伤口上药。”

颜凯麟惊坐起,声音不免高了一个八度:“不是吧,你被你哥打了?陈时明这么凶!?”

“你没被你哥打死还真是幸运。”

陈其昭:“……挂了。”

颜凯麟哪能让陈其昭挂电话,下一秒就说要开视频,死缠烂打要看陈其昭的伤口。陈其昭对小屁孩的声音吵得有点烦,大概是上辈子送钱的情谊够重,他对颜凯麟的容忍程度出奇地高。

最后实在是不想听这人再说下去,在视频邀请第三次弹出来的时候,他同意了视频请求。

颜凯麟以为伤口只是开玩笑,但看到陈其昭的伤口时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我去,哪个歹徒对你下手,这刀口也太深了吧,你一个人能处理吗?”

在酒吧那晚上他完全没注意这个伤口。

“这伤口你还喝酒!?”

“我去!昭哥你对自己的伤口能不能轻一点。”

“你药上了吗?阿姨在家吗?还有你家那个管家,叫啥来着,张叔……”

沈于淮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就听到了颜凯麟的声音,后者坐在他小公寓的沙发上,盯着手机里面,语气夸张地说着话。他微微皱眉,正想提醒颜凯麟去洗澡,刚走近就看到手机摄像头里的一幕。

手臂上的伤口显目,缝线的痕迹交错在白皙的皮肤上,与药物血渣混在一起。男生赤着上半身,嘴里咬着绷带,空余的手抓着绷带的另一头,正在给手臂包扎。沾湿的头发贴在脸上,发梢还在滴水,他半垂着眼,包扎的手法生疏又粗糙。

陈其昭处理完伤口,听着颜凯麟聒噪的声音正想把视频挂断。

只是手指刚移到挂断键上,忽然看到颜凯麟背后穿睡衣的沈于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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