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雅芝进来的时候听说陈其昭给她拍了一条翡翠项链, 又高兴又心疼,“拍这东西多花钱,下次别弄这么贵的东西, 自己的钱留着下次做生意。”
陈其昭心想着这东西花得多, 可东西的价值也高。
玲珑满绿这条首饰看似普通, 实则是B市某个大佬家族传承的贵重物品, 只是在早年动荡时期首饰遗失,兜兜转转到徐紫云老先生的手里。陈其昭原先不知道这件事, 上辈子后来他想对林士忠动手的时候, 当时相熟的人提醒了他一件事,事关这条‘玲珑满绿’。
林士忠早年在拍卖会得到一条翡翠首饰, 收藏甚久。后来他邀约B市那位到家中观赏藏品, 那位才意外看到这条翡翠首饰, 提及家中祖母早年遗失过一条相似的项链, 那条项链是祖母与祖父的定情信物非常重要。林士忠得知此事后将这条项链赠与那位,因此搭上了大佬的船,业务在B市做大,顺风顺水。
陈其昭花了很多年的时间才搞垮林士忠, 其中因为那位大佬的关系还废了不少时间精力,不得不说林士忠后来那么难搞, 也有那一位的原因在内。如果不是来参加这场拍卖会,他还不知道生意场上流传的林士忠跟那位大佬结缘的美谈,原来是林士忠的一次处心积虑。
张雅芝说了一会, 让陈其昭跟她见见其他叔伯阿姨。陈其昭却有点倦了, 拒绝她之后跟颜凯麟到旁边休息喝酒, 等着晚会结束回家睡觉。
陈其昭的余光扫过场内, 刚刚与他竞争的那两个人已经不在原先的位置……这也不难猜, 以林士忠那道貌岸然的性子不可能当着面跟小辈竞争一条翡翠首饰。如果是早有打算,那他更不可能过于明显地去拍这件藏品,那太容易暴露他对这条首饰的目的性,所以很大的可能是通过别人的手去拍。
“哥不继续看了吗?”颜凯麟刚刚见识了一波,本来还想去他哥颜凯麒那拿个牌子爽爽,结果没一会就被轰了回来,“我看后面还有什么珠宝项链的。”
程荣跟刘凯等人也来了。
刚刚一件事后,有不少人的目光就落到陈其昭这边,似乎对他很好奇,但观察归观察,见到他这边聚了一群富二代,也就没上来攀近乎。
聊天的酒喝得快,桌面的几杯香槟很快空底。
程荣起身打算去酒池拿酒,恰好看见他们桌附近的侍者,招了招手。
沙发处坐着的人偏少,大部分人还在前面的慈善拍卖上,端着托盘的侍者在周围待命,看到程荣招手马上走了过来,将备好的香槟托盘放在桌上,撤走了桌面的空杯。
“不过今晚来得人真多,我刚刚还看到好几个熟人。”刘凯拿过酒,语气轻松道:“不过那些人跟我们哪有什么关系,玩不到一起。哦对了其昭,我还看到你堂弟了。”
“我堂弟跟我有什么关系?”陈其昭对陈家其他亲戚没什么感觉,陈家辉煌的时候一个个凑在身边,陈家败落的时候一个个躲得老远,平时靠着陈氏大树享受便利,可真出事的时候一个都派不上用场。
除了过年来访,平时上门就有事相求。
说句夸张的,陈其昭现在连堂弟叫什么都没印象。
侍者撤走了陈其昭面前的空杯,将一杯香槟酒放在他的面前。
刘凯突然道:“哦对!麟仔,我刚刚还看到那人了!”
颜凯麟:“哪个啊?你别打哑谜。”
陈其昭视线在面前的香槟杯上停留了两眼,余光扫了下侍者,对方缩了缩手。
他微微皱眉,拿起香槟晃了晃,忽然就听到旁边刘凯的声音。
刘凯喝了口酒,清嗓道:“还有谁啊!就你之前借住的沈哥啊!我刚在花园那边看到他,他跟沈雪岚聊天呢。”
陈其昭余光瞥见刘凯喝酒的动作,将视线从侍者的身上离开。
是他多想了,现在又不是上辈子,不必处处设防。
他注意力到刘凯那边,问:“沈?你说沈于淮?”
沈于淮鲜少会参加这种活动,对于刘凯他们这种经常在各种场合混迹的人来说,圈子里的人也见了七七八八。沈家也是S市诸多人的关注对象,但沈家相较低调,话题点最高莫过于沈家出色的女强人沈雪岚,关于沈于淮的讨论那是少之又少。
沈于淮本身也不是喜欢热闹场合的性格,沉心于学术研究,与他相关的事情也没多少讨论度,他会来参加这种场合的晚会,多半不是自己主动,应该是家里人要求。
刘凯道:“对对对,他不是很少参加S市的活动吗?我看到他的时候还惊讶了!现在不知道走哪去了,但我肯定不会认错人!”
“不会吧?”颜凯麟探头看着,站起来巡视找人:“我去?!我哥没跟我说这事,而且他这周居然不泡实验室?”
晚会来的人很多,在人群里找一个人也是难事。陈其昭的视线扫过花园口的方向,没有看到沈于淮,他正打算收回目光,却忽然看到在另一个窗边站着一个单独的身影。他稍稍一怔,只见那人偏过头来,两人的视线一下子对上。
沈于淮似乎注意到他,隔空朝他点了点头。
陈其昭稍顿,低头喝了口香槟,没一会又抬起了头。
而沈于淮的目光已经落到窗外。
颜凯麟没找到人,刚坐下来就看到陈其昭站起来。
陈其昭说:“你们玩。”
其他人:“?”
众人不明所以,看着陈其昭起来之后越过他们就走进酒池里,途经侍者的时候将手中的香槟放下,从对方托盘上拿了一杯橙汁,然后径直朝着某个方向走去。
在陈其昭的记忆里,沈于淮确实也不经常来这种场合。
沈家在S市的生意做得不小,在S市也是举足轻重,可即便如此,沈于淮也很少出来。更别说后来事业单位保密,连见他的时候,都需要费一番功夫。
也可能因为这样,早年骄纵贪玩的他,从不会去记忆一个鲜少露面且素不相识的沈于淮。
后来认识沈于淮成为好友的时候,他也曾后悔过没跟对方早点认识。
陈其昭收回短暂的思绪,朝着沈于淮的方向走去。
作为朋友来说,好像直接过去见沈于淮也没太大的突兀。
而相反在这样的场合两人不打招呼,反而会让关系更加生疏。
相距的距离没那么远,陈其昭到的时候,看到了一个眼熟的长辈。
他收敛了身上那种糟糕的脾气,尽量让自己显得礼貌,与对方打了声招呼。
沈父刚走过来跟儿子说话,没谈两句,就看到陈家的小儿子走过来,还跟他打了招呼。
他颇为意外地看向对方,笑了笑道:“是其昭吧?”
陈其昭:“伯父好。”
陈家跟沈家的关系不错,这种关系早年是陈建鸿和沈家打下来的交道,可两家的往来并不算密切,或许是两家的生意重心不同,生意场上碰见的次数不多,所以直至陈家破产出事的时候,陈其昭对沈家的印象没那么深。
除了心怀不轨的林家,上辈子帮陈家最多的就是沈家。
陈其昭至今记得父亲的葬礼上身着黑色西装的沈伯父,在其他人抱着看热闹的心态笑眼看他的时候,只有沈伯父走到他身边说了一句。
他说现在陈家只能靠你了,你不能退却,也不能倒下。
那时候陈其昭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也只当对方只是在葬礼上客气同情,他对沈家的记忆不深,哪怕沈伯父表现出了善意,后来的他还是更偏向于一直交好的林家,更是在沈家伸出援手的时候被林士忠蛊惑,拒绝了一个愿意提供真正帮助的长辈。
可即便如此,沈家最后还是在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雪中送炭。
沈父关心晚辈,与陈其昭交谈几句后余光瞥了眼沈于淮,道:“你是来找小淮的吧?”
陈其昭:“刚好看见淮哥在这边,过来打招呼。”
“那伯父就不打扰你们年轻人聊天了。”沈父拍了拍陈其昭的肩膀,目光遥遥与远处陈建鸿对视一眼,笑了笑:“我与你爸也很久没见,过去跟他说说话。”
沈父一走,就只剩下沈于淮跟陈其昭。
沈于淮扫了眼陈其昭杯中的橙汁,礼貌夸赞道:“刚刚注意到你,这一身很适合你。”
陈其昭微顿:“淮哥也是,我第一次见你穿西装。”
沈于淮的身材挺拔,穿黑色西装搭配眼镜的时候给人的观感完全不一样。
“还没恭喜你。”沈于淮将手中的酒杯与陈其昭碰杯,“恭喜,如愿以偿。”
陈其昭稍顿片刻,才意识到沈于淮在恭喜什么。
他说了声谢谢,脑中已经开始快速思索有没有突兀的表现,所幸今天跟着张雅芝见人的时候稍有收敛,最多就在林士忠面前演了一回。
现场人那么多,沈于淮未必能注意到他,应该也没太糟糕。
顶多拍卖的时候嚣张了点……?但也还好。
“很喜欢翡翠?”沈于淮不经意地问了句。
陈其昭道:“没有,给我妈拍的。”
两人站在窗边位置,远离热闹的人群,陈其昭抿了口橙汁,有点心不在焉地思索着下一个话题。他刚准备开口,忽然见到沈于淮朝他伸手而来,稍稍揽了他的肩膀,将他往前带了两步。
一位路过的女士不小心崴了脚,手中的香槟泼到陈其昭的脚边。
刚刚要是没沈于淮拉一手,这香槟泼到的就是陈其昭。
“非常抱歉。”女士说。
陈其昭说了句没事,对方很快就走了,似乎去洗手间整理仪容。
这一打岔,陈其昭离沈于淮又近了几分,闻到沈于淮身上味道。
——还是熟悉薄荷香。
因为经常出入实验室解除各种各样的化学药剂,沈于淮的身上最多的就是消毒水的味道,其次就是这种薄荷香,或许应该说是一种薄荷去味剂,有时候用来掩盖身上突兀的药剂味道。
他感觉到了平静。
上辈子,最开始可以说是没有朋友。
平日玩得好的富二代好友们避如蛇蝎,学校里同学半月没见就变得疏远,用金钱堆砌起来的关系脆弱不堪,在陈家最艰难的时间里他身边几乎没有人,那时候身边没诉苦的对象,就连关系算好一点的颜凯麟也因为惹事被赶回国外断了联系,最黑暗的那段时间里每天承受着来自集团股东的轰炸,来自压抑吵架的家庭,来自四面八方的唾骂,来自永无止境的废物言论的压力。
那时候他尚且还保留着最后一丝的天真,直至被推到门前。
迎接媒体的灯光,迎来一生最黑暗的那一天,从此他的人生不受控制,直到遇见沈于淮。
在他即将被黑暗吞没的时候,沈于淮朝他伸出了手,潮水般的情绪找到了一个突破口。
所以他很爱跟沈于淮聊天,哪怕只是说一两句没有意义的话,对方也不会在意他的胡言乱语,而是认真回复他每一个无厘头的留言。
陈其昭以前不觉得自己偏爱薄荷味道,甚至早年感受不到薄荷带来的清新,偶尔会觉得这种味道过度刺鼻,完全谈不上喜欢。这种感觉直至沈于淮死后,他才微妙地察觉到一点变化,把自己的沐浴露换成了薄荷香,妄图尝试用一种味道去麻痹自己,寻求片刻的宁静。
突然间,陈其昭的脑中浮现出各种各样的画面,诡异的阴冷似乎从脚底爬升。
不对……不对劲,他脑子里闪过刚刚酒桌上的某个画面,一直回避目光的侍者。
沈于淮余光瞥见那位女士走远,收回目光的时候正巧见到不远处偷摸摸一直在看这边的颜凯麟等人,他刚想提醒陈其昭那边似乎有人在等他,却注意到站在面前的陈其昭低着头,耳侧的皮肤带着一种诡异的红。
喝酒喝多了?
沈于淮微微皱眉,问了一声:“不舒服吗?”
陈其昭却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他眨了眨眼,低头看着地面的花纹地砖,宛如层层叠开的万花筒,刹那间仿佛见到一张张大开的獠牙,耳边充斥着毫无遮拦的谩骂,闻到了腐烂恶心的臭鸡蛋味。
沈于淮注意到了异样,神色瞬间一变,他沉声道:“陈其昭,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陈其昭眼前层层叠开的幻想刺激着他的大脑,某些场景过度真实地与上辈子重叠起来。
他竭力地保持着冷静,忽视着耳鸣声,向沈于淮说出自己的诉求:“帮我找个安静的地方,我喝错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