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琅醒来的那一瞬,凤宁整个人都不好了。
怎么会这样?!
医神也惊呆了,慌忙道:“快点!快点杀了他!”
可他的话却让青琅怒气更甚。
他周身的煞气越发凌厉,好像每一缕煞气都能化成刀,将凤宁和医神捅穿!
“你赶紧闭嘴吧!”凤宁慌忙道。
现在可万万不能再刺激青琅了。
医神吓得瑟瑟发抖,蹲在墙角,同凤宁传密音:“我们本来说好了的,青琅要是有一点儿不对劲,你就会亲手了结他!”
凤宁:“……”
凤宁看了眼双眼发红的青琅,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对医神传音道:“……我觉得还有挽救的空间,他好像还认识我。”
医神嘴唇抖了抖:“……你这是要害死我啊。”.
凤宁提着凤羽长刀,扶着墙壁站起来,抬头看着不远处的青琅,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青琅?我跟你说啊,这件事不是你看到的那样,这件事有误会。”
青琅拿出了斩魂剑。
可斩魂剑出鞘的那一刻,他脸上忽然浮起一阵嫌恶,然后他将他把剑扔到地上,从乾坤袋里面拿出一张弓。
“我跟你说真的有误会,我们不是要杀你!是为了要救你!”
青琅:“剜我的心来救我?”
凤宁:“……”
这件事确实不太好解释哈。
凤宁拿着凤羽长刀往旁边挪:“不是,我是想把你的心挖出来,重新给你整一套筋骨……”
青琅面无表情地拉了满弓:“编谎话也认真点,数万年来从没有一个人这样成功过。”
凤宁:“……你要杀我?”
“是。”青琅拉了满弓,漆黑的煞气随着煞气射了出来。
凤宁跑了。
凤宁不知道他与现在的青琅交手会是谁输谁赢,但重要的是,他不想和青琅打。
因为现在青琅一心想杀他,若是打起来,肯定有一个人会受伤。
于是他逃跑了。
非常没有上神风范地逃跑了。
跑之前他很欣慰,因为青琅还没有丧失理智。
比如说,青琅只追着他打,而对旁边的医神不屑一顾。
只是在医神一脸激昂地对凤宁喊:“你跑什么啊?反击啊,捅死他!”的时候,冷声道:“医神大人要是闲得发慌,不如去看看你那个快死的儿子。”
医神大惊失色地离开后,青琅继续追着凤宁打。
专注且认真.
凤宁是亲眼见过三万年前那场人间炼狱的。
遍地死尸,生灵涂炭,那满身煞气的魔姬彻底丧失理智,几乎要杀死她所见的每一个人。
喷涌的火山,哀嚎的仙使,重新洗牌的世界秩序。
在此之前,吸纳浊气的魔族人虽然存在,却并不属于五界之一。
对其他神仙来说,他们只是吸食浊气的另一类修仙者罢了。
可在此之后,那魔姬用煞气操纵着每一位吸食浊气者,成为她杀尽天下的利器。
自此,魔界成立。
但魔姬并不是人,她只是一个被煞气操纵的杀戮者。
她脑海里只有一道命令。
——杀,杀,杀!杀尽这天下!
魔族人在她手下也不是人,只是她的刀刃,若是不听话不好用,便杀了重换一批。
甚至听闻,她险些掐死了自己的孩子,而她的夫君在她耳边大声呼喊都没能换回她的理智。
因此魔姬,是六界所有人的噩梦.
可医神却在乌墨林的木屋外悄悄告诉他:“凤宁,我刚刚用法术偷偷探测过了,青琅是天生魔骨,是和三万年前的魔姬一模一样的天生魔主。”
那一刻,凤宁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升起,让他牙齿都开始打颤了。
魔姬杀了数不胜数的仙,数不胜数的魔,数不胜数的人。
她最后被包括凤宁和青大槐在内的数十名上神齐齐围攻而死。
青琅呢?
他又会杀了谁,他又会死在谁的刀下?
“我们得提前杀了他,等他魔骨生成,得以控制煞气那一刻,就全完了。”医神说,“你先拖住他,我去通知其他上神。”
凤宁却拉住了医神的衣袖:“……别。”
医神皱眉:“我知道他是你的弟子,可是凤宁上神啊,这件事你可不能犯糊涂。这是事关天下苍生的事儿,你即便是他的师尊,也不能徇私!”
凤宁抬眼看他,哑着嗓子道:“可他不仅是我的弟子,还是我的夫君。”
医神愣住。
凤宁定定地看着他:“这个私,我必须要徇。”.
医神本是不愿意的。
非亲非故,他虽然理解凤宁,但又绝不可能为了青琅,为了凤宁,以天下苍生作赌。
可凤宁却说出了一个计划。
“青琅的根骨有问题,那便不如舍弃一身根骨,把他的心剜出来,重新为他塑一个肉身。”
医神沉默了半晌,垂下头道:“……为魔族人重塑肉身……我从未见有人成功过……这并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青琅很有可能会死在这个过程中。”
凤宁道:“如若不这样做,他必死。”
医神:“若是半路出了什么差错,他真成魔主了呢。”
凤宁:“到时候,我必亲手杀他。”.
可凤宁怎么也没想到,事情的结果不是他手刃了成魔主的青琅。
而是青琅带着一身煞气追着他打。
凤宁想,或许是因为青琅并没有像他所以为的那样丧失理智变成一个只管杀戮的怪物。
凤宁转头看了一眼,青琅身上的煞气在太阳底下隐隐散发着些金光。
很不起眼,但凤宁能看到。
因为那是他的上神阳气。
这层金光薄薄的一层包围着青琅,像是护住了他的心智。
看来他的那些阳气还是有些用处的,不完全是饲魔。
……早知如此,他就不必费心费力地寻那剜心之道了。
平白让青琅误会.
即便青琅此刻有一身极为强大的煞气之力,但他的瞬移术还是差凤宁一些的。
一不小心,就跟丢了人。
于是,一个时辰之后。
青琅背着弓,提着刀,踏进了归宁门。
“凤宁,出来!”
青琅的弓箭刺穿了独玉阁的门匾。
归宁门的弟子们全都惊呆了。
临久率先跑过来发了声:“青琅?你疯了吗?你这是在做什么?”
众人纷纷应道:“是啊,你怎么能这样啊?便是你与师尊已经成婚,也不能这般无礼吧。”
“……青琅,听师兄一句话,我觉得你今天有点儿恃宠而骄了。”
“啪!”一个毒镖扎进了这位师兄的发冠。
“凤宁,出来受死!”青琅再次喊道。
“你这是……这是欺师灭祖!”
“嗤!”一把匕首扎进这位同门的衣袍。
青琅的行动终于激起了众人的怒火,在场的三十余名弟子,齐齐摆了阵仗,开始与青琅对打。
可是青琅将那煞气运用自如,不消片刻,众人就倒在地上,再没有作战的力气。
“这是……这是煞气,这是……”一个年龄大些的师兄脸上忽然变得毫无血色,他慌忙向旁边跑去,“不行,我得去找……”
可是下一刻他就被青琅用煞气提了起来。
青琅扔出一个火球,铺了一地的幽冥火,将那个年龄大的师兄托到了火苗上方炙烤。
“师尊……”那人吓得大喊。
就在这时,无名的冰水被泼了过来,将那一地火焰熄灭。
“都离开吧,青琅留下。”凤宁背手走来。
众人纷纷作鸟兽散。
青琅提起一把刀对着凤宁,他眼睛发红,因此表情虽十分狠厉,却仍不掩狼狈:“你怎么不同我打?仍觉得我打不过你吗?”
凤宁沉默半晌:“我同你打不公平。”
青琅:“对我不公平吗?”
凤宁:“不,对我不公平。你想杀我,可是我不想杀你,我心里还是很在乎你的。”
呵。
这简直是青琅听到的最可笑的笑话。
差点儿剜了他心的人,说不想杀他。
利用他与故人重逢的人,说在乎他。
“既是如此,那便让我杀了你吧。”青琅率先出刀。
这回凤宁没办法再逃了,只得借了旁边竹林里的一根竹子,与青琅过招。
青琅过去一年里日日练的是剑,如今却因为不想用他送的斩魂剑,而弃剑用刀,更别提他对战的是凤宁,因此他可谓是节节败退。
可招式上的连败却抵挡不住他力量的庞大,那煞气之力,让人感到一种莫名的压力。
而此刻的凤宁最缺少的,就是力量。
因此,上百招打下来,根本分不清谁占上风。
凤宁有些倦了,想同他钻牛角尖的小夫君好好说话:“青琅,不要打了好不好?有什么话好好说。”
可就在这时,二弟子凌风瞬移了过来:“师尊,听闻……”
可看见面前这场面,他又顿住了,不知道该讲不该讲。
凤宁:“说。”
凌风看了凤宁和青琅一眼,把袖子里一团白乎乎的东西又塞了回去,皱了皱眉,道:“……听人说,您与五十六师弟的婚薄,废了。”
凤宁手中的动作一滞,就被青琅占据了上风。
凤宁看着青琅身上依旧略显斑驳,似是被烧焦模样的衣服,顿时就明白了过来:“……你……撕了婚薄,为什么?”
青琅嗤笑一声:“我倒是想问问师尊,您费心费力想与那凤凰重逢,又是为什么?”
凤凰……
凤宁猛地睁圆了眼。
青琅怎么知道?
他怎么可以知道…他不能……
一种莫名的涨闷之感紧紧擢取了他的心脏,让他呼吸都开始颤了。
可在他恍神的这阵功夫,青琅的长刀却指着他的胸口刺了过来!
不好!
凤宁慌忙后退一步,下意识也拿竹棍刺去——
“噗嗤!”一头成不规则形状的,有些锋利的竹棍猛地刺入青琅的胸口,入肉的声音那般清晰无比,几乎要将青琅捅个对穿。
青琅胸口的血喷溅了出来,染红了凤宁的半张脸。
凤宁愣住。
他迟缓地,迟缓地垂下了头。
他看见自己的竹棍没入了青琅的胸口,他看见青琅的长刀……擦着他的肩膀而过。
凤宁嘴唇一颤,像是被火烫一样,松开了握着竹棍的手,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青琅低头看着插入自己胸口的竹棍,忽然就咧口笑了:“…这就是你说的……不想杀我?”
凤宁表情仓皇:“青琅,我……对不起……”
青琅抬头看他,他面色惨白,可说的话却逼得凤宁步步后退:
“你在为什么道歉?”
“在为这把竹棍桶穿了我的胸口而道歉?”
“在为差点儿剜了我的心而道歉?”
“还是在为你把我当成与那凤凰重逢的垫脚石而道歉?”
凤宁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青琅嗤笑一声,狠狠地咬着牙将竹棍拔了出来。
竹棍拔出的那一刻,他猛地吐出一口血来,身体因为支撑不住而跪坐在地上。
凤宁下意识地想过去扶,却被他冰冷的眼神震得不敢碰他。
青琅踉跄地站立起来,疼痛让他满脸都冒出了冷汗,一滴汗水从他额头顺着侧脸滑下,最后和着血,滴落在他的衣领上。
他抬眼看着凤宁,道:
“凤宁,你且等着。”
“你既怕我魔骨乱世,那我就乱给你看。”
他唇角沾血,面色却惨白。
那话从他染血的嘴唇里说出来,也像是沾染了血液般的艳丽诡谲.
青琅一步一步走着,渐行渐远。
他的背影在这片偌大的山海中显得那样渺小,又是那样刺眼。
凤宁微张着嘴,轻轻喘着气,却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压在他的心口,阻止他呼吸。
数万年前,凤凰离去之时,他尚且不懂离别。
他以为凤凰终有一天会回来,凤凰回来后,他们还会同以前一样,说话,聊天,共同探索这世界上每一个令他感到新奇的东西。
可数万年后的今日,他看着青琅的背影。
却清楚地明白:青琅不会回来了。
青琅和凤凰不一样,青琅没死。
他以后仍能见到青琅,却再也见不到那个满心满眼都是他,温柔又幼稚,会眼睛亮晶晶地喊他师尊的小少年了。
……他做了错事。
做了什么错事?
凤宁认真想了想,找到了答案。
剜心之事他可以认真解释,刚刚刺穿了他的胸口,也可以归结为失误。
唯有凤凰一事,他百口莫辩。
——他本该把凤凰藏得更好些,不让青琅发现.
青琅的背影一步步变得暗淡模糊。
可唇角那抹鲜血,却印在凤宁脑海里,久久不散。
午夜梦回的时候,偶尔失神的时候,乍然惊醒的时候。
他都会记起最后与少年离别时的那张脸。
沾着血与汗的脸,沾着绝望与愤怒的脸。
时间太久太久,久到最后,凤宁几乎都快要记不清,那天那个少年的脸上除了血和汗,是不是还有泪。
好像是有的,也好像没有。
凤宁一只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在戏本子上勾勾画画。
其实他记不清是有情可原的。
毕竟,那已经是五百年前的事情了.
凤宁看了眼外边紧张巡逻的天兵天将,叹了口气。
这世界,也果真被他乱得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