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听青琅这么说,震惊了片刻,纷纷围了上来。
尤其是青大槐,眼睛睁得又大又圆,一副惊奇不已的模样,他甚至忍不住伸出手,在凤宁眼前晃了晃。
医神一把打开他的手,道:“他是失忆了,又不是傻了!”
说罢,他就立刻拿出针灸袋,从里面拿出几根又长又细的金针来,说:“你们先过去吧,我来治治看,只不过这种情况的失忆老身还是第一次见,不知道能治好不能。”
话虽然说得谦虚,可他满脸都是兴奋,一副跃跃欲试,迫不及待的模样。
凤宁盯着医神手中那根能从他天灵盖扎到喉咙眼儿的金针,忽然就想自首了。
他甚至头皮发麻地后退了两步。
他退得太快,太猛,有些不稳当。
下一刻,就有一只宽大的手掌扶上了他的后腰。
即便凤宁站定,那只手也没有撤下去,可当凤宁抬头看向青琅的时候,那双手却又立刻地收回去了。
青琅甚至低声对凤宁说了声抱歉。
仿佛这种程度的触碰,对如今的凤宁来说,就已然是十分逾矩的举动。
青琅转头对医神道:“晚些再治吧,他有些怕。”
他顿了一下,声线又刻意放柔了些:“他刚醒来,什么都不知道,你们不要吓到他。”
青琅嗓音中带着隐忍,眼底有些红。
他穿着一身极艳极好看的红衣,可这衣服却显得他脸色越发苍白无力。
可即便如此,他看向凤宁的时候,仍旧是努力笑着的。
他笑得温柔极了好看极了,声音也很轻,像是在对待一只容易被吓走的蜻蜓。
凤宁:“……”
如果他现在坦白说,失忆只是他随口说的玩笑话,会不会显得他特别不是个东西?
可是这种事情也不能拖啊。
现在还能说是个玩笑,过两天再坦白,那就是刻意欺骗了。
是更大的罪过。
不如早点自首,省得青琅难过。
而且他差点儿死了,遭了那么大的罪,如今只是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罢了,大家顶多鄙夷他一会儿,应该没人会追着他打……吧?
等等,他是没死成,还是死了又活了?
当时被寰天剑刺中的时候他分明觉得自己是死了,可是现在怎么又活了呢?甚至觉得身上忽然产生了一种特别的力量,心脏也跳动得特别有力。
还是自首吧,自首完,自然会有人向他解释他身体的异样。
就在凤宁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准备坦白的时候,青大槐说话了。
青大槐拽了一下医神的袖子,说:“哎,咱走吧?凤宁刚活过来就失了忆,也不认识咱们,估计还会觉得人多太混乱。小石头呢,走了五百年才寻到天命神君,让凤宁复活,估计现在都快累死了,要不咱们先走,然后他们两个休息休息,聊聊天,说说话,联络联络感情,咱们过两天再来。”
五百年?
凤宁在青大槐的话里抓到了重点。
现在已经是五百年后了吗?青琅花了五百年才将他复活吗?
凤宁抬头一瞧,果然在青琅好看的眉目间看到了深深的疲倦。
众人不知道天命神君在何方,只知道朝西走,可却有人找了几千年都没有找到。
但凤宁知道,寻找天命神君者,脚程越快,越早找到,态度越恳切,越早找到,路途越劳累,越早找到。
凤宁当时用了一千年,而青郎呢,他只用了凤宁一半的时间。
那么他这一路上遭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
可是自己醒来后,却同他开了那么不正经的玩笑。
他还是人吗?
凤宁心中愧疚不已。
越发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
青琅看着凤宁低垂的头颅,紧抿的薄唇,还以为他在担心失忆的事情。
他眉眼温柔地捏了捏凤宁的手心,轻声道:“别怕,我会让你慢慢恢复记忆的。”
……他好温柔。
凤宁一边继续谴责自己,一边忍不住点了点头:“嗯,我也会努力恢复记忆的。”
“你不用努力。”青琅却说,“努力的事情让我一个人做就好,你只用顺其自然地等着。”
凤宁心都要化了。
青琅从来没这么温柔过,好像一下子长大了好多,让人忍不住想要溺毙在他柔情似水的眼睛里。
就好像……凤凰一样。
意识到这个想法之后,凤宁忽然就打了个激灵,并赶紧把这个想法扔了出去。
他怎么能这么想呢?!
这么想既不尊重凤凰,也不尊重青琅。
而且青琅那么讨厌凤凰,他知道了会很生气的。
青琅忽然变得这么温柔是因为他失忆了吗?凤宁想。
凤宁忽然想多失忆两天。
那就……十天后再恢复记忆吧。
凤宁认真给自己定了一个期限。
咳咳,不是他贪图青琅的温柔,也不是他没有勇气面对大家的指责,而是因为“慢慢地,顺其自然地恢复记忆”是一个不会伤害任何人的方法。
嗯,就是这样。
“医神。”青琅忽然开口,“我刚刚复活凤宁的时候把神骨给忘了,您能把神骨重新放回凤宁的身体里吗?”
医神探了探凤宁的灵脉,然后说:“可凤宁现在身体强健,灵力也正在慢慢汇集,比五百年前还要好上数倍,依我看,无需再大费周章安神骨。”
对啊,不需要。
凤宁默默点头。
“可放回神骨他就能变得更好,会回到甚至超越曾经的巅峰状态。”青琅说。
医神叹了一口气:“青琅,那根神骨本就是凤宁为你留的保命符,如今他不需要神骨性命也无碍,我觉得还是尊重他的意见比较好。”
青琅皱起眉,声音冷了下来:"我不需要什么保命符,我只希望凤宁能够健康,强大,平安,我只希望他不会轻易地被区区一把寰天剑杀死,我只希望他再也不会离开我。”
医神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他。
就在这时,凤宁忽然开了口。
他扯了扯青琅的衣袖,小声问道:“安那什么骨头,会很疼吗?”
青琅表情立刻温和了下来:“会有一点,但是之后你就会……”
“那我不要神骨了,我怕疼。”凤宁皱眉打断他。
青琅耐心劝他:“就疼一会儿,有了神骨,你就会变得很强大,不会轻易陷入危险,也不会轻易受伤了。”
凤宁眨了眨眼睛,用一种很困惑的语气问道:“你不是我的爱人吗?如果我遇到了危险你难道不能保护我吗?”
青琅愣了一下,又慌忙道:“我自然能,可是……”
“那就够了。”凤宁捂住嘴巴打了个哈欠,声音也变得含糊不清起来,“我好累想睡觉了,不想遭罪安什么神骨。”
青琅拿他没办法,只好暂时放弃了他安回神骨的念头:“好……好,我这就带你去休息。”
凤宁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
看来装傻子还挺管用。
否则在正常状态下,他真不知道该怎么说服青琅。
神骨他当初抽出来后,就没想过再装回去。
那本是为青琅备着的。
青琅那一身魔骨,他总归是不放心。
可就在青琅拉着凤宁准备带他离开的时候,却被凌风和蔷露拦住了。
凌风拔出软剑,冷声道:“魔君想带我归宁门的师尊去哪里?”
青琅:“自然是带他回魔宫。”
“你凭什么?”凌风面无表情,没有半分退让的模样,“魔君怕不是忘了,您与师长的婚事早在一千年前就不作数了,您现在没有任何身份可以在我归宁山带走我归宁山的主人。”
场面顿时僵持了下来。
“哎呀……”青大槐过来打圆场,“小凌风你不要死脑筋嘛,他们两情相悦久别重逢的,我们就不要打扰了嘛……”
蔷露冷笑了一声,凉凉地开口:“是不是两情相悦还不一定呢,更别提凤宁现在失忆了,不见得还会喜欢青琅吧。再说,当时凤宁身故是长柏所为不假,可你敢说青琅就没一点儿过错,要不是……”
她话说了一半停了下来,看向旁边一脸茫然的凤宁,似是害怕真相会伤害他,因此把后半句话咽了下去,只恶狠狠地盯着青琅道:“反正你不能带凤宁走!”
蔷露的话让青琅沉默了下来。
他垂下眼,眸色变得深沉,藏匿起不知名的情绪。
空气再次变得静寂。
就在这时,临久怯生生地开了口:“那个,我来说一句吧,咱们争来争去的,也争不出来个所以然,还是问问师尊的意见比较好吧。”
众人的视线齐齐汇聚到凤宁身上。
凤宁:“……”
他本人是很想和青琅回魔宫的来着,可是现在这个情况……他若是不好好在自己家里待着,非跟着“前夫”走,别人定是觉得他脑子有问题。
虽然他现在脑子确实是“有问题”。
临久走到凤宁面前,轻咳了两声,大着胆子扯了一下凤宁的袖子,看似无意实则有意地把他的手从青琅手中扯了出来,然后说:
“师尊,我们尊重您的决定,虽然我们归宁山几十名内门子弟,上千名外门子弟都在苦苦等待您,但不管您说去哪里,我们都不会有怨言的,毕竟归宁山才是您的家。虽然魔君曾经伤害了您,你们也只是短暂地做过一年夫妻,但您若非要跟他走,我们也不会拦您,当然,归宁山才是您的家,虽然魔宫并没有什么好看的,而且您当时也是死在了那里,你现在就过去说不定还会受到刺激,不利于身心健康,但您若是铁的心要去,我们又能说得了什么呢?只要您别忘了,归宁山才是您永远的家。”
凤宁:“……”
他原来怎么没发现他那圆脸大眼,善良可欺的的小临久还有这么贼的一面呢?
现在他要是说他非要去魔宫简直是得了失心疯。
到底是青琅先妥了协,他垂眼,沉声道:“是我考虑不周了,归宁山才是凤宁的家,他如今失了忆,在熟悉的环境下,更有利于记忆的恢复,我不该妄想带他离开。”
临久松了一口气。
凤宁心里有点小失落。
凌风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那就请魔君大人离开吧。”
“但是。”青琅抬起头来,目光变得凌厉,“我也要住在这里。”
凌风:“闲杂人等不能住我归宁山。”
青琅慢条斯理地开口:“谁说我是闲杂人等了?我分明是归宁门的内门子弟。”
凌风皱眉:“你早已叛出师门。”
青琅:“二师兄怕不是忘了归宁门的门规?在归宁门,所有内门子弟皆不可自行退出师门,只能被师尊逐出师门,而且所有被逐出师门者,皆需受二十八条断恩鞭。”
他顿了一下:“当时是我年少不懂事,才口出狂语说要退出师门,但是师尊没有下令将我逐出去,我也没受那二十八根断恩鞭,因此我当时的言语该是不作数的。”
凌风眉毛紧紧拧在了一起。
他是最守规矩的,自然知道青琅所言无懈可击。
只是……忒不要脸了些。
青琅笑着向临久行礼:“烦请七师兄为我安排个住处。”
临久咬了一下嘴唇,有些生气地说:“没有你住的地方了,往届所有弟子听闻师尊回来的消息,都正在向归宁门赶了过来,所有的房间都被订满了!”
青琅:“我同人挤挤也是可以的。”
“挤不下!”临久立刻说,“每个房间都已经挤了八个人了!”
就在这时,凤宁忽然伸出手指戳了戳青琅的胳膊:“……那个,你要不要和我挤呀?”
临久愣住,眼睛立刻睁得又大又圆,语气又不可置信,又委屈:“师尊——”
凤宁抬头看天,低头看地,最后看向临久的时候,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睛,满脸都写着“哎,没办法,我现在就是特别容易被骗”。
青琅再次牵起凤宁的手,指腹划过他柔软的手心,低声笑道:“那我们去休息。”
好嘞。
凤宁高兴地弯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