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影凛冽,风息卷着浓浓灰烬迎面扑来,吹动楚雁川的衣袍与长发,他静静立于原地,偶有几个散魔朝他袭来,楚雁川岿然不动,面色沉静地抬手将其击碎。
北域之魔与南域确有不同,不仅术法诡秘,意识也更强,景非容甚至能依稀分辨出其中几张面孔,已经接近人脸,模糊地镶嵌在畸形的黑红躯体中,有种阴森扭曲的恐怖。
这些年来,魔界出没的多为散魔,形态混沌,意识不全,一旦有人形显具的魔君出现,便是免不了的恶战。只不过在天界与冥界的管辖之下,即使群魔偶有异乱骚动,也终归成不了气候。但如今不断出现人态初显之魔,而北域异况频发,景非容稍一作想便可知,与封魔印脱不了干系。
北域,封魔印,枯泽之境。
这是景非容全然陌生的领域,一方面是众官各司其职,他一个上岗才几百年的小将军,虽是天界五殿下,但也无权过问冥界辖区。另一方面便是天帝,几乎是毫不掩饰地明令禁止景非容踏足北域。
可天帝今日却让他来北域。
景非容来时还兴冲冲乐呵呵,到了现在,疑惑之意错综复杂地攀上来,他收剑回身时望着站在风沙里的楚雁川,越发觉得事有蹊跷。
剑入鞘,景非容往回走,他身上的灵息还未平复,带动发尾翻飞,衣袂飘扬,面上是少见的肃穆与冷冽,再加上心中困顿纷杂,眉头拧得愈紧,瞧着仍是杀意满满。
楚雁川朝他伸出手。
景非容愣了一瞬,周身灵息霎时平复,如收拢的翅,整个人沉静下来。他微微瞪大眼睛,有点不好意思,有点不知所措,但还是听话地伸出了手。
楚雁川握住景非容的手,垂眸看向他的手心,问:“五殿下方才受伤了吗。”
“没有。”景非容眨巴着眼睛盯着楚雁川的脸,自打他上战场,战事结束后便从未在意过小伤小痛。天帝向来只看重战果,而对于哥哥姐姐们来说,五弟的小命还在就好,受伤终是难免,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
但是楚雁川不一样,昨晚主动给他疗伤,现在还拉着他的小手手问他有没有受伤。景非容觉得自己被温温柔柔的关爱包围了——帝君虽然看着清冷淡漠,但对自己真的好好哦。
他好爱我。
“帝君。”
楚雁川抬眼:“怎么了?”
景非容面上装得一派平静:“帝君这么担心我?”
楚雁川顿了顿,然后点头:“是。”
景非容觉得这魔界都要开出花来了,头顶一片艳阳天,白云软绵绵,风光大好。
“五殿下。”楚雁川在景非容的掌心一拂,那道蓝色图腾便缓缓浮现,楚雁川轻声道,“知道这图腾是何物吗?”
景非容点点头:“四姐告诉我,这是开古神尊们独有的镇压邪祟的图腾。”
嘴角的弧度有些控制不住,景非容停了会儿,才继续道:“帝君既然给了我,我会好好保管的。”
“五殿下能这样想,那便好。”
楚雁川牵着景非容的手行至枯泽之境的结界边缘处,将他的掌心贴过去,结界便悠悠浮现出了形状。同一时刻,景非容望见封魔印上方那片模糊的淡蓝色瞬间浓郁了几分,而后其中的纹路一点点清晰起来。
与他掌上的图腾完全相同。
“殿下也看见了。”楚雁川慢慢开口,“封魔印之中的邪祟已有人形,这些年来北域极不太平,是因为结界与封印效力渐微,邪祟得以释放魔灵供养周边各魔,滋长孽力,吸引混沌散魔主动入印献祭,以此增长邪祟本身的修为。”
“所以……”一见那图腾,景非容便很快就明白了,“封魔印和枯泽之境的结界一直都是帝君在负责?”
“是。”
景非容蹙起眉:“操控结界很累的。”
何止是累,他曾在某次战事中亲自画下一道结界,以修为做封,那结界与神脉相连,时刻牵动着元神。结界每受一次冲撞,便会波及全身,若不及时操纵修复,元神便会痛似欲裂。景非容只试过那一次,就被折磨得苦不堪言,闻之色变。
所以他难以想象楚雁川是如何做到的,并非一朝一夕,而是千万年如一日。即便楚雁川修为强大,但北域这样的境况,异魔猖獗,战事频频,若要保证结界不破,必定会为之耗费大量心血。
“父王之所以要我来北域,是想我接替帝君掌管枯泽之境吗?”景非容这才想通,有些恍然,随后他看着掌心的图腾,犹豫了一下,问,“那帝君将这个图腾渡到我身上,也只是因为这件事,是吗?”
与私情无关,仅仅是出于职务转让,是这样吗?
楚雁川摇头。
“枯泽之境的管辖权注定要交付于殿下手中,将图腾给殿下,一方面是想让殿下接任得更轻松,另一方面,我不希望殿下受伤,若有能保你万全的方法,我会不遗余力。”
景非容张了张嘴,慢慢去看楚雁川的眼睛,那双眼睛真的很美,在苍凉昏黑的魔界中似一泓清泉,没有太过浓烈的情绪,沉静冷清,但说话时总是认真而笃定的,带着过尽千帆的云淡风轻,有令人深信不疑的能力。
“殿下可以放心,有了图腾加持,即便结界与神脉相连,也不会过于波及元神。殿下身为龙族,血统纯厚,如今修为也愈精,稳固结界并不困难。”
“就算什么都没有,只要你说,我会做的。”景非容小声说。
楚雁川闻言,反而怔了怔,很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我是说……”景非容掩饰似的咳嗽了一声,“我身为天界将军,自然会领命,哪怕没有图腾,哪怕我修为很烂,但只要是我该做的事,我一定会做。”
可一想到你这么替我担心,我就能做得更好。
“帝君掌管枯泽之境这么久,一定也累了,我作为帝君的……嗯……我理应为帝君分担,这很正常。”景非容越说越不自然,不动声色地别开眼,耳尖却已然发红了。
楚雁川哑然,他对‘分担’一词太陌生,作为开古神尊,其他同辈者早已隐世入定,不再过问六界之事,只有他还守着北域,守着结界与封印。几乎无人有能力替他分担,但景非容可以做到,并且他说他愿意。
见楚雁川不说话,景非容便把目光转向封印,而后他抽剑出鞘,往自己掌心划了一刀。
贼痛,但景非容硬是忍着没吭声,在帝君面前维持住了沉稳大气的模样。
浓郁龙血汩汩流出,景非容抬手贴住结界,结界猛地一颤,龙血即刻铺散开去,如在血脉中流动一般,恢宏地覆盖住整个光圈,一片密布的血色。灵息四起,结界易主,开始大幅震颤起来,光芒愈盛,照亮两人的面孔与飞扬的发梢。
景非容以指尖沾血,在虚空中画了一道符,默念诀语,血符飞至结界上方,继而炸裂开来,化为道道金光没入其中,甫一沾上,血色便尽数消弭隐去,光亮与风潮随之平息。
“好了。”景非容收回手,转头看着楚雁川,“现在结界就交给我,帝君你……”
未等他说完,楚雁川便拉住了他的手,将灵力源源不断地送入伤口。
“五殿下长大了。”他微微垂首,目光落在两人交叠的手掌上,突然说了一句。
景非容着实听不得这种话,无一不提醒着他与楚雁川到底差了多少个辈分,也提醒着他楚雁川曾见过他小时候尿裤子的样子——这多影响正常感情发展呀,不好不好。
“再过几日人间便是元宵节了。”景非容看着楚雁川低垂的睫羽,神色认真,但语气却把握得很随意,仿佛只是随口一问,“帝君想看花灯吗?”
楚雁川沉默了会儿,抬起头,与他对视片刻,然后说:“想看。”
“五殿下要一起去看吗?”他问。
景非容扭头,对着空荡荡的魔界傻笑了一下,然后转回头,脸上没什么表情,说:“也行,那我们一起去看看。”
室内一片狼藉,景非云被反绑住双手,双目赤红,咬牙切齿地骂道:“我要杀了你……”
虞沧俯身按着他的后颈,淡淡道:“三殿下又在说笑。”
“你与帝君到底要做什么……”景非云喘着气,嗓子都哑了,“父王不可能突然下令让非容去北域……”
“是,我骗五殿下的,天帝没说要他今天去北域。”
景非云狠狠晃了一下肩膀,嘶声道:“那你疯了不成!”
“我和帝君都很清醒。”虞沧低声说,“三殿下,现在专心做我们的事,不提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