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恍然似一场大梦,景非容不想睁眼了,他好像跌进了一片水域,涌动的,漂晃的,包裹着他沉沉欲眠。景非容感觉自己身体里似乎有什么在往外溢,大概是他的修为或是灵力,又或是元神、灵元之类的更重要的东西——可他只觉得累,疲惫到不想做出回应。

“非容。”

景非容蓦地回了神。

“非容。”

那是羽霖云的声音,冷冽干脆,景非容只觉脑海中有一道凉意灌进,随后他猛地睁开眼,周遭仍然是一片漆黑,可他分明瞧见有一只手穿过黑暗,握住了他的手腕。

那只手景非容见过,七千多年前穿透天帝的胸腔,几乎要捏碎他的元灵,后来为自己擦过泪,疗过伤。

视线豁然开朗,景非容被牵扯着穿过黑沌,回到现实之中,他的胸口处正萦绕着一团黑色魔气,在往外吸取龙灵。景非容单手捏诀朝封印中心一击,魔气顿散,封印震动,连带着枯泽之境都微微摇晃。

转过头,景非容看见楚雁川在身后。

楚雁川拽住景非容的手腕将他揽到怀中,搂着他一起往后退出封印,挥手关合结界,随后按着景非容的后颈将灵力送到他体内,怕景非容还陷在幻境里,便沉声叫他:“五殿下。”

景非容转头看向他,片刻后将下巴搭到楚雁川肩上,说:“头有些晕。”

其实他已经清醒了,只是见到楚雁川以后就忍不住想在他身上蹭会儿,也不知道帝君会不会嫌弃。

父尊是为了自己才殒身的,而帝君为了封魔印与自己成亲,景非容知道楚雁川不会原谅天帝,但他无法揣测楚雁川对自己的想法。

应该是关心的,毕竟是故人以命换下的小儿子,又是枯泽之境的下一任守官,但要说情爱之意——景非容嗅着楚雁川颈侧的冷香,自嘲地笑了一笑,帝君怎么可能会喜欢他。

他之前太傻太好骗,所以落得了个不太体面的下场,以后不能这样了。

楚雁川抚着景非容的后颈,轻声道:“幻境险恶,殿下伤还未愈,不该来的。”

“谁让你们……都不说。”景非容涩然笑笑,“我只能走险。”

他慢慢直起身,脱离了楚雁川的怀抱,往后退了一步,再抬头时目色清明沉静,让人瞧着有些陌生。楚雁川望着他半晌,才道:“殿下没事就好。”

“但我还要知道其他事。”景非容微微转头,避开对视,说,“我要知道,帝君将图腾渡给我,仅仅是要我看管枯泽之境,还是要对封魔印做什么?”

楚雁川答:“天帝已决定,再过两月,趁天象有异,将封魔印重新加固,彻底封阻赤拓与魔界的联系。”

景非容却没有说话,他直觉这件事并不会这样简单。

果然,楚雁川接着说:“但是,我与冥王、大殿下准备打开封印,释放赤拓。”

虞沧、景非泽,是当初加封时目睹羽霖云神殒的亲历者——他们大概比谁都想彻底灭除赤拓,而不是一年又一年地镇压。

景非容脸上毫无半分讶异,只说:“赤拓已成形,无法估量它的魔道,若将其释放,稍有不慎便会波及六界,胜算太小了。”

楚雁川点头:“我们只是在赌。”

景非容转过头盯着他:“帝君这样的神尊,何时竟会用苍生来做赌注了?”

“殿下在幻境中应该看到了,当时你已有半条龙脉落入封印,而后被斩断,你才得救。”楚雁川缓缓道,“后来霖云身殒封印,但虞沧在神凤的元神被燃尽之前斩灭了焚神焰,我又祭了修为入印,所以——”

楚雁川顿了顿,道:“所以,在那半条龙脉上,依附着一魂一魄,是霖云的。”

景非容不可置信地猛然睁大了眼睛——他想起自己进入封印结界后在泪眼朦胧中所见的那缕蓝光,又响起自己陷入混沌时听见羽霖云叫自己的名字。

他只觉胸腔滞了一瞬,随后心头狂跳,张口时声音都沙哑:“父尊他……”

楚雁川轻轻点头:“殿下是玄龙独胎,半条龙脉术量无度,能在封印中安存千万年,霖云的一魂一魄附着在上,安稳至今。”

指尖都在不受控制地发颤,景非容半晌才问:“父王知道吗?”

楚雁川摇头。

“帝君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六千年前,我进入封印结界中检查时偶然发现的。”

六千年……景非容不知道楚雁川是怀着何种心情年复一年地耗费修为固守封印,而那封印中,囚困着他挚友的一魂一魄。就像景非容不知道那些寂寥的日日夜夜里,楚雁川站在枯泽之境外,望着封印时,心里都在想什么。

那么多苦,那么多痛,那么多内疚与无奈,楚雁川是如何咽下的。

景非容抬手遮住双眼,掌心一片湿热,他听到楚雁川问他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他只是摇摇头,无法开口。

许久,景非容突然说:“我不会跟你和离。”

楚雁川怔了怔,景非容放下手,眼泪将睫毛都沾得湿透,他颤声重复道:“我不答应和离。”

眼泪一流便停不住,景非容永远不会问楚雁川,图腾带来的反噬到底会投在谁身上,因为他已经有答案了——在楚雁川方才出手将自己从封印结界中带出来之后,他捏诀关闭了结界,景非容清楚地看到,楚雁川的手心还残留着一圈图腾,颜色不是深蓝,而是骇人的猩红。

楚雁川其实从没有骗过他——我不希望殿下受伤,若有能保你万全的方法,我会不遗余力。

七千多年前是这样,如今也是这样。

就算他们的亲事是一场骗局又怎样,就算楚雁川不喜欢他又怎样,景非容无比确定,他注定是要爱上楚雁川的,楚雁川便是他的道,无论自己怎么躲怎么扛,也必然要受这场骗、犯这个傻不可,并且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我不要跟你和离。”景非容第三次说了这句话,他擦了擦眼睛,没有用,眼泪还是不断地在往下滚。景非容哭着说,“我们一起把父尊的魂魄救出来,把赤拓彻底除灭。等一切都尘埃落定,不管帝君你喜不喜欢我,都要待在我身边。我们是风风光光成了亲的,只要我不同意和离,你永远是我的神侣。”

他们确实是风风光光成了亲的,只是大婚那日,景非容怄着气不愿出面迎亲,他们都没能喝上一杯合卺酒。

楚雁川看着景非容,伸手,用指腹替他抹去了脸上的泪,然后他微微抬头,在景非容的唇上亲了一下。

景非容眼泪流得更凶,抱住楚雁川,抵在帝君的肩头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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