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然几声,剑纷纷出鞘。楚雁川撤去了封魔印外的结界,景非容抬手捏诀,将封印上方的图腾收入掌心。失去图腾的镇压,封魔印开始大幅晃动,魔界深处传来隐约的嘶吼,虞沧转过头看着景非云,道:“三殿下,有劳你回天庭调兵。”
封魔印一旦打开,整个魔界便失去了术量最高的镇压,魔祟纷起,意图助力赤拓。景非云看了他一眼,一言未发,转身出了枯泽之境。
他方才踏出结界,地面猛然巨震,景非云身形不稳地单膝跪地,回头望去,红焰摩天,那封魔印竟已被打开,镇压万年的邪魔赤拓几欲脱身,唯有脚下那副铐链险险桎梏住他,摩擦出刺耳声响。
“一群……疯子!”景非云咬牙起身,头也不回地去向天界。
楚雁川、虞沧与黑无常立于三角方位,设印围困住赤拓,景非容飞身而起,执剑朝赤拓的胸口袭去,圣剑上渡有他的千年修为,与剑灵交错环莹,照亮景非容冷冽的面容。咫尺之际,景非容与赤拓视线相对,赤拓丝毫不避,反而缓缓勾起唇角,极为诡异地笑了一笑,赤瞳微闪。
景非容脸色顿变,低头看去,剑尖在刺上赤拓的胸口之时,竟只是没入了一片混沌苍白中,剑刃上传来一道不可抗拒的力量,直接将他拽入那未知的混沌里。
耳边似有什么呼啸而过,景非容猛地睁眼,自己竟躺在寝殿的床榻之上。
“殿下?”身旁悠悠坐起一人,景非容转头看去,是楚雁川,仿佛初醒的模样。
“怎么……”景非容摸了摸头,有些茫然,“我们这是……”
“怎么了?”楚雁川抚着他的侧脸,关切道,“是哪里不舒服?”
“不……不……”景非容也不知自己是在否认不舒服还是在否定当下的场景,他慌忙下了床榻,拼命摇头。
是假的,他明明在枯泽之境,怎么会突然回到寝殿?是假的。
景非容低头看着自己两手空空,心中不安,想要找到圣剑,他四处张望感应,却无法感受到圣剑的存在。
“殿下……”
景非容瞪大双眼抬起头,楚雁川的声音轻柔至极,从未有过的语气,他的表情也陌生,上前来攀住景非容的肩,那张清冷的面容上染着近乎妖异的神色,目光柔媚,无骨似的靠在景非容身上,仰头用唇碰了碰他的下巴,问:“殿下在找什么?”
“没有,没有……”景非容觉得不太对劲——神志有些眩晕,思绪无法理清,只能下意识搂住他。楚雁川的衣襟散落,腰身滚烫而软,幽幽热气喷在景非容颈间,要烧起来。
“再睡一会儿吧。”楚雁川的指尖顺着景非容的脸颊一路下滑,直至小腹,触感细锐,如爬行的蛇。景非容视线模糊,拼命睁眼也无法看清,只听楚雁川柔声道,“好不好,非容……”
意识在刹那间回归,景非容一把将他推开,目色清明,冷冷道:“滚!”
楚雁川从未叫过他的名字,一直‘五殿下’、‘殿下’地称他——景非容不会忘。
“五殿下果然聪慧。”楚雁川妖媚地笑,面容渐变,化出赤拓原身,周围场景也倒塌下去,变为景非容之前所见的,封魔印内的景象。
“你诱我入幻境,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景非容冷静道。
“是。”赤拓阴邪一笑,“没了你这条独胎玄龙,其余人又能将我如何?”
景非容盯着他:“若我直接毁了幻境,你的元神便也不保,我此番不计后果,你大可一试。”
但他没有十足的把握,不知赤拓在这幻境中投入了多少魔灵与修为,摧毁幻境消耗巨大,景非容不能贸然出手。
“不计后果……你当真?”赤拓突然指向某处,道,“连这个也不计?”
景非容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不远处隐约闪烁着一道红色细光,周围还有淡淡莹蓝旋绕。景非容呼吸一滞——那是他的半条龙脉,还有父尊的一魂一魄。
他毫不犹豫地上前去抓,眼看就要触及,龙脉与魂魄却突然消散不见,景非容心头狂跳,身后传来赤拓的声音,道:“你们真以为,羽霖云的魂魄能在封印中安然无恙?”
景非容却只怔怔地望着眼前那片空荡的黑暗,他几乎不敢再往下听。
“知道开古神尊的魂魄是什么味道吗……”赤拓的声音空诡阴狠,“知道那一魂一魄被我吞噬下去的时候,他挣扎得有多厉害吗……”
景非容浑身发抖捂住双耳,失了神地喃喃道:“你别说了……闭嘴……闭嘴……”
“今日杀了我,你的父尊便永世不能再复生,景非容,你可要想清楚啊。”
“闭嘴!闭嘴啊——!”
景非容歇斯底里地大吼,双目血红,脖颈下迸出玄色龙鳞。忽有刺目亮光闪过,圣剑寻主而来,准确落于景非容手中。景非容濒临崩溃,几乎没能力思考,挥剑转身朝赤拓斩去,却在剑刃即将挨上对方时生生顿住——
羽霖云正站在他面前,紫瞳如冰,目光平静。
“父尊……”景非容微张着嘴,他第一次和羽霖云面对而立,第一次与父尊这样对视。眼泪摇摇欲坠,景非容声音颤哑,“父尊……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羽霖云却只望着他不语,景非容恍惚朝他走近一步,想要伸手触碰,可羽霖云却随之后退,他们始终维持着这样的距离,直到景非容不敢再向前,他多怕羽霖云会消散。
“如何?”赤拓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带着阴冷的笑意,“若我活着,羽霖云或许还能复生,若我死了,他便也真的死了。”
“你怎么选?”赤拓残忍问道,“你如何选?”
又是选择……又是……七千年前天帝要楚雁川选,选六界还是五殿下,楚雁川选了,羽霖云也选了……现在自己也要选——赤拓活着,六界遗难,赤拓若死,父尊也不能再活。
“为什么……凭什么……”景非容无力垂下手,剑尖叩地,他看着羽霖云的脸,眼泪滚滚而下,哭着问道,“为什么每个人都要做选择……”
他不想选,他宁愿让自己变成唯一的选项,用他来换——换苍生太平,换父尊重生。
“我不选……不选。”景非容说着便抬手,将圣剑抵在喉间,哽咽道,“我用自己换。”
用所有龙灵元神换赤拓一死,若赤拓体内还留有父尊的魂魄,大哥肯定会发现的,父尊兴许还能……他终于明白了七千年前楚雁川和羽霖云的心境,唯有牺牲自己,才真的能做到问心无愧。
景非容闭上眼,眼泪顺着脸颊不断往下淌——他无怨无悔,他只是舍不得,舍不得哥哥姐姐,舍不得……舍不得他的帝君。
今夜太匆忙,他还没有跟帝君道个别。
圣剑急颤,不愿伤主,景非容正欲施力自刎散灵,身后却突然有人靠近。景非容满是泪水的双眼被轻轻捂住,熟悉的冷香传来,楚雁川的声音清冷沉静,如虚茫中涌动的泉。
“殿下不哭,一切皆是心魔。别怕,我替你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