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成功趴在太子的背上,他显然是不情不愿,故意把背挺得很直。我垂着眼,把下巴压在他肩膀处,以只有我和他能听见的声音说:“乖狗狗。”
他身体一僵,呼吸都变重,显然气极,但碍于皇上还在,他不能把我丢下,只能加快步子在殿里走,想尽快完成这件丢人的差事。
原来这就是仗势欺人的感觉吗?
只要有权势,就可以逼人干不愿意的事,甚至是辱没自尊的事。
因我趴在太子背上,他身上的龙涎香味这次闻得更清楚。龙涎香的香气让我脑海里闪过原来的一些事情。
我跪在地上,太子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叫人将我关在箱子里;他捏着我的下巴,轻蔑地说:“卖肉的小婊子。”
“弟弟。”太子忽地偏过头,低声说,“你抖什么?”
我盯着他的侧脸,手不觉捏紧他肩膀处的衣服。
太子唇角略微一勾,好似已经不觉得屈辱,语气里透着兴味,“你在害怕。”
我咬住牙又松开,“狗狗再快点。”
太子低低哼笑一声,看向不远处的皇上和庄贵妃,抱着我腿的手往上提了提。随后,他走路的速度竟慢了下来,信步漫游,还问我桌子上的花植是否好看。
庄贵妃似乎看出我们之间的不对劲,温柔道:“太子累了吧,把从羲放下来好了,他也该睡觉了。”
太子看向庄贵妃,摇头道:“孤不累,孤原先总是忙于其他事,没什么时间陪弟弟,觉得愧疚弟弟良多,今日弟弟又受伤,是孤不好。孤多陪陪他,也算能弥补一二。”顿了下,“他很轻,背着不觉得累。”
皇上听到太子这样说,微微颔首,眼露赞赏,像是很喜欢这幅兄友弟恭的和谐把戏。
“看到你们兄弟俩关系好,本宫心里真是高兴,只是时辰的确不早了。”庄贵妃又转头对皇上道,语气软柔,“陛下,太子明日还要去太学,还是让太子早点回去歇着吧,从羲小孩子脾气,不能太惯着他。”
“下次不许拿狗吓弟弟,知道了吗?”皇上对太子说。
太子低下头,“都是儿臣不好,儿臣定会谨记。”
皇上嗯了一声,沉吟道:“知道错哪了,就回去吧。”
“是。”
太子离开前,深深地往我这边看了一眼,见我也盯着他,他对我扯唇笑了下-
翌日,向来扎堆来的几位皇子只有四皇子来了,他小心翼翼看我,待无人时,偷偷问:“从羲,你还想骑狗狗吗?”
四皇子虽和太子同龄,但他的母妃是宫女出身,至今不过是一个正四品的淑仪,且一年都难得见皇上一次。
我理解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不过我不想欺负他。
我摇摇头。
四皇子面露遗憾,过一会又问我,“骑熊呢?要不要试试?”
我看他,仿佛看到原先的我,想了想,拿起桌子上的橘子塞给他。他以为是我想吃,麻溜地剥好喂到我唇边。
我顿了下,只能开口说:“我是想给你吃。”
四皇子愣了下,在我旁边坐下,闷头吃起橘子。我看看他,想起四皇子应该也在太学读书。皇子一入太学即可在上舍就读,由太学博士、太傅教授课业。
既然在上舍就读,四皇子肯定认识林重檀。
一刹那,我很想问四皇子林重檀的情况,但我还是忍住了,我现在并非是林春笛,不会认识林重檀,我不能打草惊蛇。
随着时间推移,皇上发现我不像之前那么痴傻,很是惊喜,当即叫来太医院所有太医为我诊治,还请了国师。
国师是一位年事已高的长者,因为他和皇上说话时去了外间,我并听不到他们说了什么,不过皇上后面进来时,竟直接将庄贵妃拦腰抱了起来,“缈儿,我们的从羲终于可以像其他孩子一样了。”
我看到这一幕,连忙低下头。
庄贵妃语带嗔怒,“陛下,从羲还在。”
“朕忘了,朕还以为……哎……朕的错,朕以后会注意。”皇上说。
“陛下,臣妾有件事想跟陛下商量,从羲因祸得福,神智渐开,是否让他像其他皇子一样去太学读书?”
庄贵妃的话让我抬起头。
皇上显然是不想我去太学,不赞同地说:“从羲虽然开了神智,但太学并不适合他去,你想让从羲读书识字的心,朕明白,朕会让上官大儒进宫来亲自教从羲。”
庄贵妃摇头,“陛下,太学那里皆是跟从羲同龄之人,不像宫里。宫里天天围在从羲身边的都是些宫人,臣妾想从羲需要朋友。他自幼体弱,被臣妾带在身边养着,陛下也是看着从羲长大的。他原来瘦瘦小小,跟猫崽儿似的,跟在陛下身后,陛下去上朝,他便坐在门槛那里,等陛下下朝。其他皇子选伴读,就他没得选,陛下,从羲长大了,我们让他出去看一看,好不好?”
皇上沉默片刻,终还是同意了。
夜里,庄贵妃坐在我床边,温柔说:“从羲,你以后有什么想要的,尽管跟母妃说,不用藏在心里。”
我听到她这话,才忽地想到我前夜用茶水在桌子写的“太学”二字,恐怕被她看到了,所以她才费尽心思劝动皇上,让我入太学。
我张了张嘴,最后小声地说了声“谢谢”。
她噗嗤一声笑出声,“做儿子跟当娘的客气什么,以后不许说这种话,再说这种话,母妃要生气了。”
我看她佯装生气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下。
庄贵妃看到我笑,眼里却迅速含了泪珠,我以为我真惹她生气,刚想开口,就听到她说:“从羲会对我笑了,呜呜,真好。”
我哑然无语-
几位皇子去太学都是单独坐自己的马车,但因为皇上不放心我,特意让太子带我一起去太学。
太子车驾为五马同驰,天子驾六。我上马车前,太子已经在车里了,他懒洋洋靠坐在座位上,手指把玩佛珠,见我上来,唇角略微一抬,“来了啊,坐孤身边来。”
皇上还是器重信任太子的,连庄贵妃昨日想改变皇上让我跟其他皇子同行都未成功。我倒不是特别怕太子做什么,反正我若出了事,这笔债就算在他头上。
我现在已经不是林春笛了。
我忍着厌恶坐在太子附近,拿出一早准备好的东西。
太子看到我递过来的锦盒,眉毛略挑,“送孤的?”
我点头。
他目光在我脸上扫了一圈,才伸手拿过锦盒打开,看清里面的东西后,那张娇恣暴戾的脸迅速积起乌云。
“狗狗,喜欢吗?”我问他。
我给他送了一根牛骨头。
太子气急败坏地笑出了声,转眸定定看我,就在我以为他会动手打我时,他忽地唇角勾起,说:“喜欢,汪。”
见我怔住,他哈哈大笑起来,伸手将锦盒从车窗那里狠狠丢出。马车外顿时寂静,他在这种诡异的沉默中冷声道:“还不走,是想等着阎王来收你们的命吗?”-
离我死的那日已过去快三月,重新回到太学,我没有熟悉的感觉,只觉得这里陌生得厉害。无论是景,还是人。
我在太子后面下车,也是第一次看到那些学子还未看到我,就跪在地上的场景。
他们如温顺的羊羔,口里齐呼:“草民给太子请安,给九皇子请安。”
我到太学读书的事情已经传遍京城,众人在之前只知道有个九皇子,但从未见到九皇子本人。
我目光在跪着的人身上一个个扫过,一直到上舍,都没有看到林重檀。
太子在的课室只有八张桌子,皇子占了四张,剩下几张分别坐着申王府的小侯爷、阴平郡王府的嫡子驹信鸿和荣府的嫡次子荣轩。
还有一张是空着的,无人坐,仅是案几上摆着几本书。
我一进课室,除了驹信鸿,另外两人的脸色皆是一变,又以小侯爷最为明显。他先是跟看到鬼似的,张大嘴,紧接着几步冲到我面前,“林春笛,你没死?!不可能啊,檀生他……”
“看清楚,这是孤的九皇弟姜从羲,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太子在旁,漫不经心地打断小侯爷的话。
小侯爷呆住,对着我打量半天,“可长得一模一样啊。”
他伸手来抓我的手,仿佛想看看我是不是活人。
若是原来,我只能让他捉住我的手,但现在不一样,他还没碰到我的手,我身边的太监已经伸手拦住。
“小侯爷,九皇子病体初愈,头回出宫,陛下吩咐过了任何人都不能惊了九皇子。”
这个太监叫钮喜,是个练家子,原先跟在皇上身边,现在被派到我这。
小侯爷彻底愣住,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我,直至被太子踹了一脚,“看够了吗?”
他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又没说,一步三回头地在自己位置坐下。
因我来读书的缘故,本该八人的课室多添一张桌子。
我在案桌前坐下,不动神色地往靠窗的空桌子看去。
那是林重檀的位置吗?
他待会看到我会是什么反应?
会像小侯爷一样跟看到鬼似的,还是一如往日的聪慧叫我九皇子呢?
两种反应我都没有等到,因为林重檀根本就没有出现。从我来,到我离开太学,他的位置始终空着。
我顿觉失望,也没了心情继续气太子。在我登上马车时,忽然有人急冲过来。那人被我随行的御林军拦住,也依旧不依不饶往马车这边扑,口里撕心裂肺地喊着,“林春笛!”
我脚步顿住,慢慢回头望向被御林军摁在地上狼狈不堪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