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这般态度亲昵,一点都不像才因我而罚跪正华门一整夜,还被禁足东宫。
我没在他身旁坐下,而是挑了张椅子坐下。他发出一声低笑,倒也不恼,继续投壶,既不问我为何来,也不赶我走。
我看他投了会壶才开口,“为什么在父皇面前,你什么都不说?”
太子手里的羽箭此时正好投入壶中,发出清脆的“当”的一声,“没什么可说的。”
他从长毛地毯上爬起,因为这个动作,他的领口敞得更开,几乎都能看到腹部。我不由扭开脸,直至余光瞥到太子的衣摆。
他走到我的面前,忽地弯腰,将双手搭在我所坐椅子的扶手处。我的背不自觉挺直,防备地看着他。
下一瞬,太子偏头凑近我脸颊,鼻子嗅了嗅。
“弟弟好香啊。”太子意味不明地说。
我顿了下,方伸手推开他,“我未用香,哪来的香味,看来太子哥哥被禁足多日,禁出毛病了。”
太子闻言露出惊讶的神情,“没用香吗?孤怎么一直闻到弟弟身上有香味,难不成是弟弟身上的体香?”
他说着,仿佛又要凑近闻味道,而此时殿门传来“哐当”一声。
我立刻推开太子站了起来,而太子神情骤变,转头冷冰冰看着送茶点过来但摔了的宫女。宫女面色骤白,一下就跪在地上,求饶道:“殿下饶命,九皇子饶命,奴婢下次再也不敢了。”
我刚想说将地上收拾干净就好,太子已经开口。
“拖下去,杖毙。”
方才还空无一人的殿外立刻走出两人,一边捂住宫女口,一边往外拖。宫女还想求饶,挣扎着想往我们这边扑来,可并未成功。她被那两人的其中一人抓住头发,狠狠地掌掴。
不过几巴掌,就活活把宫女打昏过去。
我在旁看得胆战心惊,太子却是饶有兴致。
我忍不住开口,“她只是不慎摔了茶盏,既然已经罚了,就不用再施其他刑罚了吧。”
太子听我这样说,慢悠悠道:“你们听到没?”
打人的太监立刻停下手,谄媚地笑道:“奴才听到了,这就带她下去。”
“脸都打红了,记得给她好好治一治。”太子轻笑着说。
“是是是。”两人拖着宫女下去。
我因看了这一幕,实在觉得不舒服,顾不得太多,匆匆找了个借口离开。东宫地广,我来过两次发现东宫西南偏门离华阳宫更近,就准备从西南偏门离开。
行到一半,忽地看到两个人抱着一个麻袋。
我本以为他们是在背粮食等东西,但钮喜突然挡在我面前,我才发现不对——麻袋在渗血,滴了一路的血。
抱麻袋的人没发现我,开口抱怨道:“死了还给人添麻烦,待会我们还要把地上的血洗干净。”
“快点走吧,别被九皇子看到了,要不然我们两个的头也保不住。”另外一人催促道。
两人匆匆离开,我看着地上残余的刺眼血迹,反胃、害怕的同时意识到太子远不是我想象的那么简单。
他暴戾无道,从不把旁人的命当命。
我不得不暂停我的计划,想再细细谋划一番。
与虎谋皮,并非易事。
而第二日,宋楠给我送来消息。
段承运劝动段老爷把段心亭送去外地老宅养病,马车在今日下午离城。
这是捉住段心亭的最好机会,我不想错过,就让宋楠带人伪装成山匪,伺机而动。
宋楠对京城沿带的地形极为熟悉,加上他也跟山匪对上过数回,所以伪装起来并不难。
三日后,宋楠传来好消息,人已经捉住了。我们只抓了段心亭和他的贴身小厮,让其余人回去报信拿赎金,然后再在小厮面前上演一出段心亭假死的戏码。
我和宋楠已经商议好,绑到人后,把小厮和段心亭两人分别关在外间和内间。在外间的小厮看不到里面的情况,只能靠耳朵听。宋楠会伪装成色迷心窍的人,意图强暴段心亭,再在段心亭的反抗中,假意失手杀了对方,实际上是把段心亭打晕。
小厮看到浑身是狗血的宋楠出来,过度惊吓后会信个大半,等他再看到里面面朝下,躺在血泊的段心亭,估计会信了另外一半。
然后宋楠折返回来,把昏迷的段心亭拖出去,伪造抛尸的假象。
为了让段家人真的相信段心亭真的死了,宋楠还会将提前准备好的无人认领的死囚尸体放在溪水里。
等段家人寻来,有段承运的暗中出力,又有小厮的佐证,应该会把这个被水泡得看不清面容身形的死尸当成段心亭-
计划基本没有纰漏,但实施起来我依旧担心,怕某个环节出差,导致满盘皆输。不过还好,宋楠没多久让人传信说事成了。
我特意等了几日,才去关段心亭的宅子。
宅子是聂文乐帮我找的,附近几乎没什么人家,宅子里特意打造了个密室,即使段心亭在密室大喊大叫,也不会有半点声音传到外面。
我进入密室,就听到段心亭的尖叫声。我身旁的聂文乐面露厌恶地啧了一声,“这家伙怎么疯成这样。”
段心亭此时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我都一时没能认出他。他一看到我,尖叫的频率更快了,还乱喊什么,“鬼……鬼又来了,救命!别杀我……有鬼!”
“这里有人照顾他吗?”我问聂文乐。
聂文乐说:“有,我找了个信得过的聋哑老头照顾他,也留了几个人守着他,免得他逃。”
我沉思片刻说:“你跟那个老头说要好好照顾他,最好能照顾得白里透红。还有,让口严、信得过的大夫给他看病,能治好他的疯病最好。”
聂文乐虽然不懂我为什么要好好养着段心亭,还是立即答应了我-
时间转眼快到八月中旬,我和林重檀共同的生辰之日到了。我听上官大儒说林重檀身体渐好,因在忙及冠礼的事这段时间所以没随他进宫。
男子虚岁二十及冠,林重檀的及冠礼在三叔府上举办,给林重檀主持及冠礼的人远有来头,是教授过一朝三帝的先太傅,世称苦素先生的苦素大师。
苦素大师早在十年前就出家,但这次居然为了林重檀愿意出世授冠礼。
我从聂文乐那里得知林重檀的及冠礼极其盛大,父亲和大哥为了林重檀的冠礼,提前赶到京城。本该太子也要出席,但因太子如今还在禁足,只派人送了礼去,不仅太子送了礼,许多勋爵人家子弟也前去观礼送礼。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有名的大儒,包括林重檀的恩师道清先生,也是舟车劳顿从姑苏赶来。
至于我,没人知道我的及冠礼跟林重檀是同一日,聂文乐也不知道。在林重檀在笙歌鼎沸、膏梁锦绣中度过生辰的时候,我独自点了一炷香。
在香快燃尽的时候,宋楠出现了,他手里拿了一个锦盒,“主子,林重檀身边的小厮送来的。”
等宋楠退下,我才打开锦盒。
里面是一顶玉石冠帽和一套冠礼的礼服。
我盯着锦盒的衣物许久,还是没忍住换上。可换上后,我却不敢看铜镜。我虽活着,但再也不是林春笛,穿上这身衣服又有何用。
原来还有良吉陪我身旁,现下良吉在九泉之下。
这一切都拜林重檀所赐。
我咬住牙,拿起花剪,愤怒将身上衣服剪碎,又把冠帽扯下狠狠丢掷在地上。或许是我的动静太大,惊动了庄贵妃。
庄贵妃踏进来看到我此时的样子,立刻让身后的宫人退出去,关上殿门。
我看到庄贵妃来了,不由将手里的花剪藏在身后,她走到我面前,温柔地对我伸出手,“从羲乖,把剪刀给母妃。”
我看出她眼里的小心翼翼和害怕。
我不想吓到她,微微低下头交出剪刀。
她一拿过剪刀,便放得远远的,又拉过我的手,“原来今日是从羲的另外一个生辰,是母妃疏忽了,从羲先换身衣服,母妃给你去煮长寿面。”
庄贵妃的话让我怔住。
而她表情却温柔自然,还抬手帮我理发,“果然还是小孩子,母妃一个疏忽,你就气成小花猫。”
“母妃,你……”我说了几个字又顿住。
“其实母妃很早就想跟你说,但母妃又觉得你身体还没养好,怕吓坏你。你一直都是我的孩子,国师给你算过卦,你天生一魂双体,十八岁的时候魂魄才会真正归位,于是我就一直在等。”庄贵妃说到此处眼睛红了,“还好,上天还是庇佑我的。”
她含着泪光对我温柔道:“虽然今天不能给你办及冠礼,但母妃保证,明年定会给你补一个隆重的及冠礼,到时候我要让所有人都看到我儿长大了,成为翩翩郎君了。”
我从未听说世上有一魂双体的事,但我又觉得庄贵妃说的是真的,否则我为何会在九皇子身体里醒来,九皇子还同我长得一模一样。
原来庄贵妃真的是我的母亲。
我心里的怨恨似乎平息下来,在吃完庄贵妃亲手给我煮的长寿面后,我小声问她,“母妃,我可以趴你腿上吗?”
“当然可以。”
得了庄贵妃这句话,我从凳子转而坐到地上,小心翼翼地将头靠着庄贵妃的腿。她取了护甲,带着香气的柔荑轻轻地抚摸我的头发。
我不知不觉闭上眼,一瞬间想这样过一辈子也好,忘了仇恨,忘了前程往事,但我终究是恨难平-
在林重檀那场轰动京城的及冠礼翌日,他随上官大儒进宫。这次他没死盯着我看,举止言谈没有半分逾越。
只是在上官大儒背过去喝茶时,他递给我一本书。我发现那本书鼓鼓的,翻开一看,发现里面夹着一串雪白的槐花。
我盯着槐花看了一会,在纸上写下一句话,“待会留下来?”
我问林重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