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下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虽然俊秀,但上面布满大大小小的伤疤,不仅有刀伤,还有看上去像是野兽撕咬出来的伤口。
我未想到绍布真容是这样,太子曾说小溪可以模仿我。
神情动作能模仿,人脸却是不能,除非在自己的脸上盖一层人皮面具。这种易容术,我曾在一些异志书籍里看过。
绍布因被我取了面具,眉头当即皱了起来,在他弯腰想捡起面具时,我再度抓住他。我捧着他的脸,手指在他脸和脖子的交界处细细地摩挲。
没有。
完全没有人皮面具的影子。
这张脸是绍布的真脸,脸上的伤也是真的。
我手指一抖,往后退了几步。原来我做的梦真的是梦,大抵是我病糊涂了才梦到林重檀。林重檀早就死了,绍布再跟林重檀像,也不会是林重檀。
“抱歉,我……”我顿住,我不知道该解释什么。
绍布似乎早习惯别人用诧异惊愕的眼神看着他,稀松平常地将面具重新盖回自己脸上。因我抢他的面具,他手里的饭菜有部分翻了出来。他重新将面具盖在脸上,去外面换了一份饭菜回来。
这次用膳,我没有再偷偷瞥绍布,既然已经证实他不是林重檀,我对他面具下的脸便也毫无兴趣。
他不愿在我面前摘下面具,应该是因为脸上的伤,难怪他入睡都不愿意取下面具。我先前还在想若是红疹,怎么脖子上不长,偏长手上和脸上。
自从我看到绍布面具下的脸,我不自觉地对他客气许多。但我心里也是焦急的,我想回京城。
我很担心庄贵妃和皇上他们。
暴雨一连下了三日,我心情如同楼下焦躁不安的运镖队。这三日,我和绍布都是同吃同住,但他依旧会避开我之后才用膳,入睡也从不取面具。
相比我的焦躁,绍布显然怡然自得许多,他偶尔会出去一段时间,每日回来,衣袖、肩头都沾了水珠。
第四日,我从楼下听到一个大消息——河提被连日的暴雨冲垮了,河提附近的房屋全部被毁,一夜之间多了无数难民。
除此之外,旁边的农田现在都泡在水里,粮食被毁。我听到楼下的人在抱怨,说客栈的吃食也要供应不上了,还越来越贵。
说到这里,我不禁看向房中桌上的吃食。
自我住进这客栈,房里的点心糕点,一日膳食皆都很是精巧好吃,每日还有新鲜的水果。我猜想这个绍布并非是北国普通的勇士,从他吃穿用度一事看来,他也许跟察泰一样,不是北国的皇子就是出身贵族。
楼下争吵不休,没多久竟打了起来。我见他们表情愈发凶狠,想了想,将窗户关上。
住在这个客栈的人越来越焦躁,这不是好兆头。这日入夜,我看到绍布在收拾东西,但外面还在下雨。
“今天要走?”我问他。
他点了下头。
我又问他,“你要带我回北国?”
我以为绍布这次还是不会回答我,可他这次居然说了。
“不是,去京城。”他说。
我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真的?”
绍布偏头往我这边看了一眼,他一直戴着面具,我观察他只能从他那双眼。我觉得我是昏了头,我总觉得他的那双眼很像林重檀的眼睛。
“我准备拿你跟你父皇换三座城池,不知他肯还是不肯。”绍布说。
我听到是三座城池,心下反应过来北国人是想把自己当初割让给我们邶朝的城池拿回去。原先也是因为我被察泰绑架,北国人才割让城池,现在北国人要把我送回去,想把城池换回来。
说实话,我不觉得皇上会同意这场交易,但无论如何,我不能点破,我必须要回到京城。
想到这里,我微微转开脸,“我父皇一向疼我,定是会同意的。”
绍布不置与否,将帷帽递给我,“戴上,对了,有一件事,我很好奇,是什么人把你关在箱子里?”
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绍布等了一会没等到我的答案,房里的气氛登时变得尴尬。他不再开口,只在半夜的时候冷冰冰地将我推醒。
绍布准备半夜就走,我不大明白他为何走得那么匆忙,尤其是外面还在下雨,而等我们刚出房间,我就明白了。
深夜的客栈该是静悄悄的,但我听到东侧最里面有惨叫声发出,那声音很短促,一下子就没了,像是人已经昏迷或死了。
绍布也听到了声响,他一把扣住我的手腕,拉着我从另外一侧楼梯下去。在我们下去的时候,先前发出惨叫声的方向传来细碎而乱的脚步声。
运镖车被困客栈,虽他们没透露镖车里是什么东西,但应该是贵重物品。这几日,我听出点问题,河提崩塌,农田被淹,客栈饭菜一日比一日贵,钱财如水流出去。怕是有人动了心思,想杀人劫货。
盛世之下,哪有人敢在客栈杀人掠货,我想起我在京城看到的难民,这天,怕是真的要乱了。
我大气都不敢出,跟着绍布从楼梯下去,但没想到迎面撞见几人。那几人黑布蒙面,手持砍刀,飞快地将我们打量一遍,其中一人说道:“这面具小子每日都带很多吃的进房间,肯定有钱,动手!”
他们似乎不准备杀我们,但想让我们把钱财交出来,绍布一脚踢开逼近我们的男人,从包袱里抽出先前藏起来的弯刀。
几番打斗下,那几个人好像意识到自己占不到便宜,加上楼上还有其他动静,那几人攻势更猛,其中一人不知道抓了一把什么东西,对着我们洒过来,我躲闪不及,被糊了一脸,眼睛顿时感觉到尖锐的疼痛。
我睁不开眼睛了!
耳边只听到乒乒乓乓的声音,我心里慌乱,抓着楼梯扶手退着往上走,但没走几步,就被人抓住手臂。我本能地去推打对方,但听到绍布的声音,我又连忙停下来。
“是我,眼睛睁不开了?”
我点头。
他声音似乎怒气更重,“走。”
我看不见,走得磕磕绊绊,于是我还没走几步,就被人拦腰抱起。我此时也顾不得这么多了,我只捂住自己的眼睛。
疼。
我感觉我被抱上了一辆马车,绍布很低声地说了什么,应该不是对我说的,他用的是北国语言。随后,我捂住眼睛的手被轻轻拉开。
“别乱动,我现在拿水帮你把眼睛洗干净。”绍布说。
我嗯了一声,主动把脸仰起来。冰凉的水流从我眼睛淌过,好一会后,我感觉到沾了水的丝帕以一种很轻柔的力度在擦拭我的眼睛。等擦完,我尝试着睁开眼睛,眼睛已经没有那么疼痛了,但我看东西朦朦胧胧,看绍布也只能看清一个轮廓。
绍布应该发现了我的异样,他手指捧起我脸,声音低沉,“看不清?”
那瞬间我怔了一下,因为他这一句的声音很像林重檀的声音。
“看不是很清楚。”我觉得肯定是我听错了。
他的手盖住我的双眸,“那先把眼睛闭好。”他又对外面说了什么,随后我感觉到我所在的马车动了-
绍布找到了大夫,大夫仔细看了我的眼睛后,说我被洒的是全蝎粉,这种粉作口服,可以治疗风湿,但若入了眼,就会让人短时间内失明,毕竟这药粉有毒性。
“不过不算什么大事,这段时间不要见光,把眼睛蒙起来,早晚各服用两次解毒丸,每晚入睡前,再拿这个药贴,贴在眼睛上入睡,过段时间眼睛就看得见了。”
大夫的话让我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里也开始犯难。
一旁的绍布开口问:“大夫,见光是烛火的光也不能见吗?”
“对,最好烛火的光也别见,免得眼睛没恢复好。这段时间,眼睛就别睁开了,让你哥哥照顾你。”
大夫的后半句是对我说的,我刚想反驳绍布不是我哥哥,绍布已经将话头接了过去,“大夫,拿药吧。”-
我的眼睛被蒙上一层布,也不知道那布是什么材料,摸起来倒是软软的。看不见的日子对于我来说太艰难了,我不仅用膳需要人帮忙,连沐浴洗漱也要绍布帮忙。
这几日我们一直在赶路,没有入城住客栈,沐浴都是用的湖溪之水。好在是夏日,也不觉得冷。只是我看不见后,就更畏水,沐浴时总怕自己沉进去。
我拿澡豆给自己擦身,一边小心翼翼地警惕溪水。澡豆滑,我一时没握住,它就从我手里滑了出去。我连忙顺着水流去摸,但没摸到澡豆,摸到光裸的皮肤。
是绍布。
他也在沐浴。
他说要赶路,没时间一个个洗。
我想着我和他都是男子,应该没什么,这世上总不至于那么多喜欢男人的人,况且就算绍布钟意男子,也未必会觉得我入他的眼。
指尖碰到绍布,我连忙转了摸的方向,可这次摸到的还是绍布。这次还没等我收回手,他先一把握住我手。
“你摸什么?”他语气淡淡。
我实话实说:“澡豆掉了。”
绍布似乎在帮我找澡豆,我听见水流哗啦的声音,但过了一会,他说我的那块澡豆被冲走了。
“那怎么办?我还没洗完。”我犹豫了下,迟疑道,“你、你那块能不能借我?”
绍布拒绝了我,“你这几日已经掉了七块澡豆了。”
我哑口无言,但我觉得也不能完全怪我,我看不见,澡豆掉了自然捡不到。绍布不肯借我澡豆,我只能拿水给自己洗洗,准备上岸穿衣。
但我站起来的时候,脚踩到鹅卵石,一下子没站稳,往下摔去。溪水不算深,可瞬间的沉入水里,让我回忆起不好的东西。我变得极其慌乱,当我发现有人来救我时,我不由自主地手脚并用地缠住对方,视对方为救命稻草,可我忘了我和绍布此时都没穿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