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宸妃突然咳血病重, 重阳秋收节只能匆匆结束。
皇子席和后妃席虽然不在同一处,可后妃席上的状况, 萧霁宁是看得清清楚楚的,他怔神间,小蛋却忽然提醒他:“九龙夺嫡之『乱』,已经开始了, 你要做好准备。”
“准备?什么准备?”萧霁宁愣住, 问小蛋,“你不是说, 九龙夺嫡是在我成婚之后才开始的吗?”
“是, 可在京渊回京的那场宫宴上,萧帝原本是要给你和京思赐婚的, 夺嫡之『乱』便是从那时起的,就算如今萧帝没给你赐婚, 夺嫡之『乱』也依然会按时到来。”小蛋给萧霁宁解释道, “因为太子就快死了。”
“太子要——”萧霁宁听到这个消息猛然睁大眼睛,因为太过震惊还差点喊了出来,在回过神来后立刻噤声,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颤着。
“殿下。”而这刻, 不知什么时候走到萧霁宁的身边的京渊突然开口, 叫了萧霁宁一声。
“……京、京将军。”萧霁宁立即装作镇定,勉强笑起和京渊说话,“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京渊抿唇不语,只是抬眼眸光深深地望着萧霁宁, 直到萧霁宁被他看得要维持不住面上的冷静,京渊才轻轻勾唇笑道:“京渊有些话,在心中憋了很久,一直想与殿下细说,但此事不便在书信中明说,所以直到与殿下见了面,京渊才能开口。”
萧霁宁觉得京渊这几句话也挺暧昧的,但京渊看他的眼神令萧霁宁有些不安,所以他只是问京渊:“你要说什么?”
京渊开口道:“此处人多口杂,不如我们去殿下常去的一品楼说吧。”
萧霁宁也很爽快地答应他:“好。”
京渊又问:“那不知殿下何日有空?”
“就今日吧。”萧霁宁心里『乱』得很,想着择日不如撞日,干脆今天听京渊一并说了快刀斩『乱』麻吧。
于是萧霁宁没有回宫,而和京渊一道去了一品楼。
进了雅间后,京渊和他都屏退了所有旁人,连穆奎萧霁宁都只是让他守在门外,若无吩咐,不可进屋打扰他和京渊谈话。
谁知他们两人落座后,京渊只顾着垂眸沏茶,一句话不说。
今天实在发生了太多事,萧霁宁此刻心『乱』难梳,陪京渊坐了一会儿,就忍不住开口直白道:“不知京将军想和我说什么事呢?”
京渊眼皮未抬,只是启唇轻声叹道:“宸妃怕是不行了。”
萧霁宁在他话音落下后,眼瞳便蓦地缩紧,心下不知为何忽然涌起一阵悲哀。
到底还是因为宸妃所说的那句话——得尽天下美人,不如得一知心人。
这句话他不是听宸妃说的,也不是听萧帝说的,而是一日清晨,他在去上书房上早课时,听纯姬在萧帝离开后追出去后,靠在玉笙居宫门边的喃喃。
纯姬说,她好羡慕珍妃。
所以萧霁宁一直以为,这句话是萧帝用来形容珍妃的,和七、八皇子闲聊时,他还将这句话拿了出来想拒绝萧帝的赐婚,但他却没想到这句话竟是萧帝当年对宸妃说的。
他在后宫中『摸』爬活了十几年,深知在这偌大的深宫之中,真情难求,真心难见;太过心软,付诸感情太多的人总是活的苦累,他心底的悲哀说浓不浓,说淡却也不淡,宸妃与他干系不深,他对她,不过是可怜可惜她那错付的一腔深情。
宫中传言,宸妃盛宠时,太子霁辰一满月,便被萧帝立为太子,后来珍妃入宫生下七皇子,宸妃一夜间便白了鬓角,此后一直缠绵病榻,身体终年不见好转……她今日席间呕血晕厥,或许真的时日不多了。
萧霁宁不禁垂下视线,望着桌面喃喃道:“怎么会……”
而京渊也在垂眸望着萧霁宁。
他在观察这个多年不见的九皇子。
其实京渊早就忘了萧霁宁长什么模样,若不是萧霁宁每月固定的来信,京渊绝不会在他终年思索的事物中,再给萧霁宁添点存在的位置。
七年过去了,京渊只记得当年他离开时,九皇子还是矮矮的一小团,宫中除了五公主,就属他最圆,再次见时,小时候的那个肉团已经长成了翩翩少年,眉非幼时眉,唇非幼时唇,只剩那双清亮如雪,秋水无尘的杏子眼还和他记忆中一般,不曾变过丝毫。
噢,还有他那些无处可放的善心怜念,似乎也没有削减半分,连听了宸妃快死的消息,他都还是会『露』出些许悲哀的目光。
京渊眼底一片沉『色』,为萧霁宁递去一杯沏好的热茶。
少年接过他送上的茶杯便紧紧握着,似乎想从杯壁传来的热意上汲取一些温暖,京渊轻嗤一声,毫不犹豫地往他心上又浇了一瓢凉水,好让他回神:“宸妃娘娘若是病故,太子定会大受打击,一蹶不振。”
京渊在萧霁宁抬眸看向自己时,直视着他的双目,一字一句清晰缓慢道:“殿下应当早为自己做准备才是。”
随后,京渊就满意地看到少年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问自己:“你说什么?”
“我说。”京渊又重复了一遍,“殿下应当早为自己做准备。”
萧霁宁还是问他:“我做准备,我做什么准备?”
“皇上对宸妃感情不浅,宸妃一去,就算太子出事被废,皇上一时半会儿也不会直接改立太子。”京渊语气不急不缓,就如同他未去边境前,给萧霁宁分析朝堂关系时那样,“更何况这活人,永远是争不过死人的,不论皇上如何偏宠珍妃,珍妃的荣宠也会一故不复还,因为皇上每次看到珍妃,都会想起宸妃,而皇上若是还喜欢珍妃,那纯姬娘娘便可……”
“太子会出事,他会出什么事啊?”萧霁宁打断京渊的话,他不想再听京渊给他说这些了,“就算他会出事,你和我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殿下。”京渊放下茶杯,走到萧霁宁身边,抬手轻轻去碰他的手腕,“这些年承蒙殿下挂念,殿下的心思京渊都懂,只要殿下一句话,京渊便愿意为殿下赴汤蹈火,达成殿下心中所愿。”
“我心中所愿?”萧霁宁都被京渊气笑了,他也真的笑了一声,颤着声问京渊,“你知道我心中所愿是什么吗?”
京渊闻言轻轻叹了口气:“那难道殿下对那位置就真的没有一点想法吗?”
“没有。”萧霁宁语气坚定,没有丝毫犹豫回答他。
“那殿下这些年对京渊这样好,又是为何呢?”京渊声音淡漠,低头望着萧霁宁的双目问他,“你我都知,你若对我无求,那这些年你对我的好,你敢发誓都是出自内心吗?”
“我……”
最后一句话时,京渊已经不再对他用敬称,而萧霁宁的确语塞,再无法信誓旦旦地回应京渊的质问。
他讨好京渊的确不是出自本心,他也知道京渊生『性』多疑,绝不会相信他对他的好源于内心,但是他对京渊这样,只是想京渊登基以后放了他,而不是他对帝位有所奢求啊。
但是这些答案他都不能对京渊说,否则京渊问起他为何知道他一定会登基,那他又要怎么回答?
所以到了最后,这便成了一个死胡同。
京渊认为他对他好,只是想利用他登上帝位,现在他愿意帮他了,他又有什么好拒绝的呢?
“那你也是知道的,我对帝位无心。”萧霁宁只能说,“我若有心,当年我就不会去救我八皇兄,我也不会不肯学骑『射』,甚至连字都写不好,频频让李侍读叹气。”
正如京渊所问萧霁宁无法回答,此刻萧霁宁所言他也没法反驳。
萧霁宁这些年做的每一件每一桩事,除了刻意讨好他,要与他交好以外,确实没一件事可以使他离帝位更近,其实不止萧霁宁不懂京渊,京渊也看不懂萧霁宁。
他探询的目光在萧霁宁身上来回逡巡,想从少年眼里看出一点隐瞒撒谎的痕迹,可是京渊什么都没看到。
那杏眼目光干净,清如春至初融雪,澈如秋日无尘水,如果萧霁宁真的连他也能骗过去……不,京渊笑了一下,他觉得这世上还没人能骗得过他。
他只是不信这世上会有人对那个位置不心动。
于是他半跪在萧霁宁身前,低头道歉道:“殿下,是京渊错了,是京渊误解了殿下的心意。”
然而萧霁宁听着京渊的道歉,高悬的心却一寸都没落下,身体疲倦不已,他也不知道自己此时能再说什么,只能让京渊从地上起来,和他重复道:“我真的对皇位没有心思……”
“可殿下也要为自己做准备。问我知道殿下对皇位无心,可是旁人却不这么想,尤其是二皇子。”京渊没有坐回原位,而是拎着茶壶为萧霁宁换了一杯新茶,“太子一倒,首当其冲的便是殿下你和七皇子。”
或许是因为方才那一番试探,京渊说话也不再像以前那样说一半藏一半了,反而直白了许多:“七皇子虽有帝宠伴身,可一旦没了萧帝,他什么都不是。既不如徐家高家簇拥的二皇子,也不如和纪家联姻的五皇子,甚至连你——都比不过啊。”
最后一句时,京渊略微顿了顿声音,才接着把话说完,继而他又道:“我虽会保护殿下,可殿下也得为自己做些准备才是。”
萧霁宁低着头不说话,京渊见状眸光微暗,望着萧霁宁发顶的眼神邃深,但他轻轻拍了下萧霁宁的肩头,开口的声音却是轻柔又缓,带着满满的蛊『惑』和引.诱:“殿下日后若是改变了心意,京渊为殿下的心,也依旧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