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设说, 七皇子之前不曾对他下手,是因为他一直站在七皇子那边, 支持七皇子登基;而在二皇子死后,他没有立即表态站七皇子这边,让四皇子登基了,故而七皇子才对他下手的, 倒也不是说不过去。
况且贤妃这一自尽, 瞬间就扳倒了一个皇帝,和三个王爷——三皇子母妃遗言重于山, 不仅自己十年之内不能回京, 连子子孙孙都不许沾手帝位;五皇子不管有没有掺和这件事,现在已是没打着狐狸惹了一身『骚』, 他若是继承帝位,百官可有得说了;而萧霁宁这个九王爷被她下了剧毒, 外头人不知道萧霁宁的毒已经解了, 只当他目前是生死未明,还能不能活还不好说。
所以如果四皇子近期主动退位之后,还能有资格继承帝位的就只剩下六、七、八几位皇子了,六皇子行事荒唐, 毫无作为, 八皇子和四皇子一样,身上皆有外域血脉,且八皇子生母乃大辽公主,四皇子若有机会继承皇位, 和八皇子则是决计无可能的那个人。
故只有七皇子是当之无愧的新帝人选。
如此看来,七皇子倒是成了最后的赢家。
可还是那句话,萧霁宁不喜欢用这样的恶意去揣测旁人,他也不认为七皇子是这样的人,这个猜测有着太多的漏洞。
如果他能见到七皇子,和他亲口聊聊就好了。萧霁宁心想。
不过他当然不是会直接问七皇子你是不是幕后指使者这种问题的,萧霁宁最多只会和七皇子聊,问他对于贤妃死后留下的那封遗书有何看法,然后从中看看七皇子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只是萧霁宁现在身体还没好,没法下床,并且京渊还不让他出顺王府,所以萧霁宁现在就只能继续待在家里休养。
好在京渊也没骗他,萧霁宁除了不能出去以外,他在顺王府还是行走的小霸王,有什么事想知道的他也可以直接差使穆奎去问,之后再回来转告他——虽然现在的萧霁宁还不能下床。
雷藤散的『药』『性』的确很是凶险,萧霁宁休养了数日虽然能说话能动弹了,可他的“动弹”仅限于由穆奎扶着坐起,自己拿着调羹喝两口粥的程度,根本无力下床,而且很容易疲倦,一天有三分之二的时间几乎都在睡觉。所以萧霁宁无比确信,如果不是京渊请了神医相救,那他的尸体说不定已经在去皇陵的路上了。
因着这个救命之恩,萧霁宁还觉得等京渊登基以后,他不会死了,不然京渊为什么要费这么大的力气救他呢?
萧霁宁不禁感叹:“唉,终于成了,我真是多年媳『妇』熬成婆。”
小蛋:“?”
“你这是什么形容?”小蛋问萧霁宁,“你还不能高兴的太早。”
萧霁宁觉得他的比喻没什么问题,不过小蛋这么说他还是问了句:“为什么啊?”
“京渊之前不是答应你,要一直保护你到七皇子登基为止吗?看着京渊救你那么费心费力,我相信他是个重诺言的人了。不过——”小蛋拖长尾音,顿了顿才道,“现在五皇子明显已经不太可能登基了,下一个登基的人应该是七皇子,而等七皇子登基后,这个诺言就失效了,到时候你于京渊而言,就是砧板上鱼肉,任他切割。”
萧霁宁:“……”
“我觉得你是在吓我。”萧霁宁觉得小蛋可能是又坐着怂恿他登基的美梦,所以用这些话来吓唬他,但他也不否认,小蛋的话也有那么几分道理。
小蛋意味深长地说:“反正我已经提前和你说过了,如果京渊到时候对你下手了,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
被小蛋这么一说,萧霁宁他想起那日他醒来后的情景,就是京渊凶他的那一日,而最近几日听穆奎说京渊也会来看看他,不过两人都没见着面,因为京渊每次来的时候他都在睡觉。
现在听完小蛋那些话,萧霁宁虽然还是不怀疑京渊会对他下手,但比起七皇子,现在的他更想见见京渊。
于是这一日,萧霁宁虽然从吃完晚饭后就有些困了,但他还是把穆奎叫到床边,问他:“穆奎啊——”
穆奎弯腰凑近萧霁宁,恭敬道:“王爷,您有什么事要吩咐奴婢吗?”
结果萧霁宁却问他:“京将军有几日没来看过我了?”
“好像……就几个时辰,算半日?”穆奎闻言愣了愣,他寻思了京将军今个早上去皇宫前,不是来顺王府看过他家王爷吗?
穆奎算好了时间,肯定地回答萧霁宁:“王爷,京将军已经有半日没来看过您了。”
萧霁宁:“……”
是他问穆奎的话语不太对,还是穆奎回答他的话语不太对,怎么他们两人的一问一答,感觉都有些怪怪的?
“王爷,怎么了?”穆奎继续问萧霁宁道,“您想见见京将军吗?”
萧霁宁殊不知他问穆奎第一个问题的时候,话里的人就刚好已经走到他卧房门口了。
京渊武功难测,耳聪目明,就算他还未进屋,可屋内萧霁宁说话的声音他也是听得一清二楚,于是他放下正准备推门的右手,驻足在门外想听听萧霁宁会如何回答穆奎。
而屋里的少年轻轻叹了口气,说:“是呀。”
这简短的两个字话语落下的刹那,京渊也说不清自己心里是怎样的感觉,他只觉得听着少年接下来说的每一个字,都轻柔地让他不禁心软。
“他每次来看我,我都在睡觉,都见不着他。”少年苦恼道,“所以我感觉我好些日子没见过京将军了。”
穆奎笑道:“王爷,京将军每日至少都会来看一次您的,江大夫也会跟着他一块来为您诊脉,及时调整您的『药』方。”
“这样啊。”萧霁宁又问,“那他今日来看过我了吗?”
“已经看过了,是早上看的。”穆奎回答萧霁宁,“那时王爷您还没睡醒。”
“那就是说他今日不会再来看我了。”萧霁宁蹙起眉,随后又对穆奎道,“那明日他来看我时,穆奎你记得一定要叫醒我。”
穆奎虽然不知道萧霁宁为何非要见京将军一面,不过还是道:“是,王爷。”
吩咐完穆奎之后,萧霁宁就躺下为自己拉好被子准备瞬间,谁知下一刻他就听见了京渊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殿下想见我?”
正准备为萧霁宁熄灯的穆奎看见京渊进屋,便行礼道:“京将军。”
京渊抬抬手示意穆奎退下,而后走到萧霁宁床畔。
“京将军你来啦?”萧霁宁“咦”了一声,立马撑着床榻想要起身。
京渊见状便微微俯身,握着萧霁宁的手臂和肩助他从床上起来。
也是因为这般靠近,所以京渊嗅到了少年动作间从身上传出的阵阵苦涩草『药』的味道。这股味道京渊不陌生,这段时间他每日来看萧霁宁时,都能从他的脖颈和发间闻到这样的气息。
可是在萧霁宁中毒之前,他记得萧霁宁身上向来只有糕点特有的甜香,而且他手中握住的手臂纤细孱弱,仅用一只手掌便能完全圈拢——这『药』到底还是大伤了萧霁宁的身体。
京渊心里思绪有些起伏,面上倒是没显现分毫,只是轻声回应萧霁宁道:“嗯,殿下如此想见我,所为何事?”
“也没什么事。”萧霁宁踌躇了会儿,还是没想好他要怎么和京渊谈话,只能随便扯了个借口道,“京将军,我已经在府中休养半个月了吧?什么时候才能算是……休养好呢?”
说白点,就是萧霁宁在问京渊,他什么时候可以出府见人。
京渊听完萧霁宁这句话后没有急着开口,而是垂眸望了萧霁宁一眼,像是在思考萧霁宁为什么这么问,片刻后才开口,反问他道:“我日日来看望殿下,朝堂之内的所有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悉数告知穆奎,想必穆奎也已转告了殿下。不知殿下想要修养好身体之后,去见谁呢?”
萧霁宁被京渊问住了,所以他和京渊说了他另外一个想见的人:“……七皇兄吧?”
此刻的萧霁宁还不知道他这句话就捅了马蜂窝,京渊怒极反笑,但面上眼底都瞧不见一丝怒『色』,还勾唇笑着问萧霁宁:“我之前不是告诉过殿下,要小心七皇子吗?怎么现在殿下都已经中过毒,还是想着见七皇子呢?”
京渊说话的声音是他一贯的低沉音『色』,但是语调却徐缓柔和,可是萧霁宁却总觉得京渊话里有话,还感觉有些危险,神『色』无辜的小心说道:“可是我的毒……不是贤太妃下的吗?”
“是贤太妃受了四皇兄和太后的威胁。”萧霁宁想了想,还把话补充完了,“四皇兄容不下我,所以要除了我。”
“四皇子为何容不下你?”京渊唇角的笑容渐渐隐去,俯身低头靠近萧霁宁,“殿下,你还记得吗?小时候我问你为什么不肯学骑『射』,你支支吾吾的回答不上来,不一会就哭得满脸是泪,四皇子他为什么要忌惮一个连弓箭都举不起来的皇子呢?”
因着京渊的突然压下,两人离得极近,萧霁宁几乎能感受到京渊说话时吐息落在他唇角的酥.痒感觉,然而萧霁宁身后就是软枕和墙,已是避无可避,他听着京渊突然提起骑『射』一事,瞳孔便骤然缩紧,『舔』了『舔』唇瓣低下头,望着自己搭在锦被上的手指,小声道:“是……”
而京渊望着萧霁宁的发顶,忽地又有些后悔了——他知道萧霁宁有个弱点,那便是『射』箭。但他从不在萧霁宁面前提起这件事。如今再次提起,用这件事欺负萧霁宁,是因为萧霁宁又想去见七皇子了。
两人皆是沉默着,最后还是京渊轻轻叹气:“殿下,的确有人容不下你,可是那人不止是四皇子。”
萧霁宁还是不说话。
京渊见他这样,只能起身道:“殿下好好休息吧,微臣走了。”
可是京渊还没来得及迈出半步,少年又喊住了他:“京将军。”
京渊回头朝萧霁宁望去,萧霁宁这时抬起了头,杏眼直凝凝地望着他:“其实我并不是想见七皇兄,我只是有很多事情不明白,然而这些事我自己找不到答案。京将军让我小心着七皇兄,但是七皇兄和我从小一起长大,与我手足相亲,守望相助,我无法相信这样爱护我的哥哥会害我;同理,京将军自小护着我长大,于我有救命之恩,倘若有人要我提防京将军,我也是不相信的。”
“可是让我小心七皇兄的人却是京将军,我相信京将军,也相信我七皇兄,我……”萧霁宁说到这里,双眉微蹙,“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呀。”
京渊闻言怔怔地望着萧霁宁,半晌后回到床沿边上坐下,问他道:“殿下真的相信我?”
“嗯。”萧霁宁他望着京渊深『色』的双目点点头。
他是相信京渊的,且任何人在这个阶段和他说京渊想要害他,萧霁宁都不会相信,因为是对是错他自己会判断,他也无比确定不管将来如何,现在京渊只会保护他。
正如当初他和小蛋说的那样,他想获得京渊的信任,自己就得先信任京渊——况且付出是对等的。
所以萧霁宁对京渊说:“京将军救了我一命,我记得的,日后我定当也愿意如此救京将军,哪怕付出我的生命。”
京渊望着少年干净的杏眼,想从中找出一丝心虚或是欺瞒的神『色』,但是他没有看到。理智上,他在心底告诉自己,也许这只是萧霁宁这个狡猾的小狐狸想继续哄骗他保护他,可京渊无法否认——他很希望萧霁宁没有骗他。
或者说,就算是萧霁宁骗他也没关系,因为他会自欺欺人,相信萧霁宁说的是真话。
只是无偿付出并不是他的『性』格,所以京渊要为自己谋得些好处,他问萧霁宁道:“殿下可还记得微臣以前答应过您的一件事?”
京渊道:“我承诺殿下,会一直保护着殿下直到七皇子登基为止,届时,殿下实践微臣提出的一个要求,任何一个要求都可以。”
萧霁宁说:“记得。”
“现在,我想改改这个承诺。”京渊几乎不可见地勾了勾唇角,他压抑着内心一种近乎狂热的兴奋,和萧霁宁缓缓道,“我会一直保护殿下,到我死为止,但是殿下答应微臣的这个要求,我可以随时提出,而殿下必须兑现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