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
我就信了
可能是嫌睡眠太好, 付清舟又梦到了从前的事情。
是他十八岁出车祸的那天。
那时候大概是高二下学期接近期中的时候，为了学费他晚上经常翘课去网吧打单子，偶尔向闲会喊他去帮忙看场子, 他有时候拒绝不掉也只能去敷衍一下。
那天晚上下了暴雨，他从网吧撑着伞出来，没走几步就被淋了个透心凉, 伞布压根挡不住狂风骤雨。
他只穿了件薄卫衣, 被浇透之后浑身发冷, 因为急着回家，特意抄了条小路，那条路上很多垃圾桶, 前面是许多饭馆和乱七八糟的会所，他踩着水快步往前走, 雨珠噼里啪啦打在伞上，将身后的脚步声完全阻隔。
被人从后面甩了一闷棍之后, 付清舟只觉得脑子发懵，甚至没等感觉到疼痛他就倒在了雨里。
雨幕让夜色变得沉重而模糊, 他摸到了旁边的砖头还是石头, 在对方又想下手的时候猛地朝着对方脑袋上砸去。
应该是砸空了, 他肩膀上又重重挨了一棍子，疼得他烦躁，眼前什么都看不清楚，脑袋磕在了垃圾桶上。
胡同口外的道路上车子开过, 转瞬即逝的灯光让他只看清了对方雨衣下面的小半截脖子，并没有什么辨识度。
眼看又一棍落下, 付清舟心下警觉, 然而动作却因为疼痛变得迟缓, 只能下意识抬起胳膊想护住头，但对方速度极快，根本来不及。
嘭。
他脑子嗡得一声，失去了意识。
刺耳的鸣笛声让他睁开了眼睛，他躺在垃圾堆里，浑身都被雨水浇透，他以一个近乎扭曲的姿势靠在垃圾桶和墙之间的夹缝里，动一动都觉得疼得要命。
一只被淋透的小橘猫颤颤巍巍地从垃圾堆里钻了出来，喵喵地冲他叫了两声，见他没动弹，摇摇晃晃地往巷子口走。
“喵——”小橘猫哆哆嗦嗦地仰着头冲人叫。
昏黄的灯光下，有人停下了脚步。
对方身量很高，撑着把宽大的雨伞，只穿了件黑色的连帽衫，在氤氲不清的灯光和雨幕里低下头，看了一眼猫。
小猫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喵——”
对方犹豫了一秒，蹲下来伸手摸了摸小橘猫的脑袋，雨伞往后仰，露出了线条流畅的侧脸，微卷的头发从帽衫里翘出来一点，被雨水打湿，看着小猫的眼神温柔又伤心。
“对不起啊，我没办法带你回家，因为我也没有家了。”那人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又像是无能为力。
付清舟艰难地喘了口气，却冷不防被雨水呛到，咳嗽了两声，身上的伤被拉扯着剧烈地疼痛起来。
那人似乎被吓了一跳，小猫凄厉地叫了一声，转身钻进了垃圾堆里。
冰冷的雨水被伞阻隔在外，付清舟清晰地感觉有人在晃自己。
“喂，你没事吧？哎，醒醒。”
他睁开眼睛，却看不清对方的脸，只模模糊糊觉得对方很着急。
“你脑袋破了，我帮你叫120。”那人拿出手机来想叫车。
“不用。”他一把攥住了对方的手，他力气应该很大，对方好像喊了声疼，他稍微放松了力道，抓着对方的手摇摇晃晃坐了起来，“别叫120，我没钱。”
“没事我帮——”对方下意识地开口，却又戛然而止，“艹，我也没钱。”
付清舟被对方的直白和坦诚给逗笑了，虽然他这副惨状还能笑出来挺离谱，但他确确实实有一瞬间的开心，又或者是两个穷逼之间的同病相怜带来的愉悦。
“但你这有点严重啊兄弟。”对方想把他扶起来，但没成功。
“不用管我。”付清舟意识有点恍惚，但还是抓着他的手强行站了起来，“我没事……就是有点冷。”
对方又犹豫了两秒，然后把身上的连帽衫脱下来穿在了付清舟身上，又把伞塞进他手里，“你能自己走吗？”
“能。”付清舟晃了晃，“谢了。”
“不客气。”对方有点愧疚地挠挠头，“我上班时间到了，得抓紧时间走了，不然老板扣我工资，我——”
对方嘴里说着走，但愣是没挪一步，看样子很想把他送回家或者送去某个医院。
烂好人一个。
付清舟扯了扯嘴角，却又因为这个烂好人帮助的对象是自己，从而很难生出厌恶的情绪，甚至觉得庆幸和某种感激。
“不用管我。”付清舟穿着他的外套，撑着伞摇摇晃晃往巷子另一头走去，被打成这样不能回去，不然付建洪又要没事找事，他打算先回网吧凑合一宿。
那人在巷口站了好一会儿，担忧的目光犹如实质。
付清舟撑着伞往前走，有一瞬间突然很想知道他的名字，快走到另一边巷口的时候，转身去看他。
巷子里空荡荡的，人已经走了。
他觉得有点遗憾，也只能撑着伞往前淌过人行横道，紧接着刺眼的灯光和剧烈的刹车声袭来，失重感让他有瞬间的心悸，随之而来的疼痛很快就消失在了无意识中。
再睁开眼睛，就是医院雪白的墙和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
以及空荡荡的裤管。
“付清舟？付清舟！舟哥！”
付清舟猛地睁开眼睛，就看见江霄满是焦急的脸，他用力地喘了口气，眼神有点聚不起焦，好像那场大雨还如影随形。
“江霄。”他嗓子疼得厉害，声音喊出来也是哑的。
“在这儿呢。”江霄抹了把他额头上的冷汗，拽着人坐了起来，“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付清舟摇了摇头。
“是不是去游乐场冻着了？”江霄伸手试他的额头，“我好像听见你说冷。”
外面天色已经黑了，屋里没开灯，黑暗中江霄凑近的脸和雨幕里那张脸重合在一起，那段缺失的记忆终于被补齐。
“那辆车跟的是这个撑伞的黑帽衫，十字路口这里……录像里黑帽衫停下来了，进了巷子……巷子里没监控……嫌疑人应该是觉得对方要穿过巷子，直接在前面拐了弯，绕过来就是巷子另一头，看见伞之后直接加速……”
“有目的有计划……但嫌疑人认错人了……他的目标应该是帮你的那个人……”
“很抱歉……那天雨太大，证据太少……车子是套了牌的，我们会继续追查……”
“付总，常总那边说帮忙查到了，当时隔了一条街的打工的那个年轻人……就是那辆车原本要撞的那个人，叫江霄，之前是……集团的大少爷……破产……”
“付总，您看这份面试资料，这个叫江霄的……”
“付清舟你疯了吧！你替他没了两条腿你还想把人给弄来当司机是不是有病！？”
“你难道要报复他……他也不知情……这都是什么事儿……”
“早知道让你穿羽绒服了。”江霄打开了卧室的灯，拽着他起来，“去洗个热水澡，我给你煮点姜汤喝。”
“我没事。”付清舟不怎么情愿。
“没事什么没事，一到冬天就感冒，白瞎有这么大劲。”江霄往他腰上拍了一把，“赶紧的，洗完澡把付致也叫起来一块吃饭。”
付清舟抓住了他的手腕，“江霄。”
“你别跟我撒娇。”江霄义正严辞道：“我这个人很没原则的，你撒娇我受不住。”
“我没有。”付清舟无力地辩驳。
江霄有点茫然，伸手想碰他的额头，“你还没睡醒啊？”
付清舟好气又好笑，抬起胳膊抱住了他。
江霄从善如流地回抱，洋洋得意又笃定非常，“还说你没撒娇，你就算准了我吃这套嘶——你又咬我脖子！松嘴！”
付清舟用指腹按了按咬痕，皱眉道：“我没感冒，不用喝姜汤。”
江霄拍开他的手，捂着脖子气呼呼道：“你不喝就不喝，你咬我干嘛！”
微微下垂的眼睛里写满了控诉和委屈。
“呃……”付清舟沉默片刻，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江霄恶狠狠道：“你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
十五分钟后，付清舟表情扭曲地灌满了一肚子姜汤，辣得鼻尖都冒出了层薄汗。
“不起。”江霄走到他身边，“这小子睡得跟滩烂泥一样，怎么喊都不起。”
“不用管他，让他睡吧。”付清舟觉得冒出来的汗都带着股姜味，略带嫌弃地把碗推到了一边。
“出息。”江霄无情地嘲笑他，“有本事你别动不动就感冒。”
付清舟伸手糊住他的脸把人往沙发上按，“闭嘴。”
“我不。”江霄嘻嘻哈哈没个正形倒在沙发上，往上蹿了蹿枕在他大腿上戳他下巴，“我给你熬你不领情就算了，还怨我。”
付清舟低头盯着他神色莫辨。
江霄被他盯得后背发毛，“你还不服气，我再给你熬一锅！”
付清舟按住他的额头不让他起来，神色认真道：“没怨你，我从来都没怨过你。”
“嘶，怎么突然深情起来了？”江霄搓了搓胳膊，伸手勾住他的脖子，“来来，给我亲一个我就信了。”
付清舟笑了笑，俯身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