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沐筠垂下眼,又舀一勺粥喝下。
粥的味道很熟悉,是多年前纪长淮常给他熬的。
他抬眼,对上寂明的眼。此时外面起风,裹着闾山派独有的松林味道送入房内。
一切都似曾相识,不同的只是眼前人。
程沐筠虽说方才说纪长淮是人格分裂,用这个世界的说法,纪长淮应当是差点入魔。
得知程沐筠的死讯之后,纪长淮被刺激得厉害了,心中曾经坚信不疑的原则和如今的遭遇产生了距离冲突。
这冲突,令他开始自我怀疑,怀疑一直以来坚持的事情是否是对的。
纪长淮是正直温和的大师兄,在他心中,师门乃是最重要,做事情皆恪守原则。也正是这份恪守原则,过于公正,会让韦耀那样的人觉得他不近人情。
在程沐筠入门之后,他唯一的私心,悉数给予了程沐筠。即便如此,他也遵守底线,对程沐筠的道术修行严加要求。
那时的纪长淮,可以说是一个完人。然而,恪守原则却几乎是导致一切悲剧的源头。
他记住对师父的承诺,善待唐希,对门派尽心尽力。他因恪守原则,自认对师弟程沐筠产生旁的感情是不对的,选择疏远对方。
然而,这一切,却导致程沐筠入魔身死,之后还尸骨无存,连来世都没了。
无尽的痛苦和挣扎,还有仇恨,足以让一个正常人入魔。然而纪长淮不会入魔,也不能入魔,这几乎是世界规则。
他的欲望感情和仇恨,便分离出来,成为了另一个纪长淮。
这个纪长淮肆意妄为,没有拘束,他在仇恨中占据上风,控制了他的身体,做了许多纪长淮不知道的事。
如若放任这般下去,肆意妄为的“纪长淮”终有一天会把本身的纪长淮吞噬,而他便彻底成魔。
纪长淮是世界的支柱,不能成魔,于是便出现了那个无名高僧。
他制服了半人半魔的纪长淮,带回庙中,以金色梵文压制了代表欲望和仇恨的那部分纪长淮。
此后,留存于时间的便是无欲无求的寂明大师。
程沐筠在脑中分析完毕之后,叹气道:“总之,都怪你乌鸦嘴!”
系统:“……”心虚,可是把纪长淮刺激成这样的不是程沐筠吗。要不是当初他把纪长淮给睡了,后面这一系列的事都没了。
不过它没胆子说,只得问道:“那接下来怎么办?”
程沐筠:“我哪里知道。对了,看看进度条。”
“好嘞。”
一看之下,系统大惊失色,“啊!进度条开了!进度条它支棱起来了!现在进度0%了!”
程沐筠倍感人生艰难,曾经何时,他都看不上30%的进度,现在居然为进度条变回0%而欣喜不已。
别无所求,只求下个世界千万不要崩得这般离谱了。为此,程沐筠愿意念他最不喜欢的佛经十天。
系统又问:“进度条开了,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是不是可以开始修剧情了。”
程沐筠冷笑一声,“你告诉我怎么修?”
系统小心翼翼地说道:“找,找唐希?”
“你猜另一个纪长淮,在见到唐希的时候会不会再来一次掏心。”
系统:“啊,原来那七窍玲珑果是那个纪长淮剖出来的啊?”
“……”
程沐筠觉得自已还是太高估系统智商了,这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推测吗?
“唐希是这是世界的支柱,除了剧情和另一个支柱纪长淮外,你觉得还有谁能让他受这么重的致命伤?”
当初,程沐筠在得知唐希害得纪长淮重伤之后,不是没想过要把人弄死的。只是每次还没下手,总会发生些什么意外导致计划中断。
“总之,我不敢保证寂明见到唐希,会不会暴起一剑把人捅了,还是先搞清楚另一个纪长淮的情况比较保险,而且,”程沐筠停顿一下,“我的私心也不想他们再次见面。”
“啊?为什么?”
“嫉妒。”程沐筠只甩下这个字,就端起碗开始喝粥,把系统给屏蔽了。
吃完之后,他才放下碗,弯了弯眼睛问:“大师,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寂明微微一愣,似乎没料到他会这么问,“你想去哪?”
“我没想去的地方,所以才问你。”
程沐筠起身,表情扭曲的“嘶”了一声。寂明跟着起身去扶他,却被狠狠打开了手。
闾山派的房间,布置得很是简单,根本不会像程沐筠桃花林中的宅子那样,窗前皆布置了软塌供赏景休闲。
他只得到外面院中,想找个干净的地方躺着休息便是。
一出门,却见外面树下,放置着竹制的躺椅,竹子还是绿色的,一看就是刚刚赶工出来。
程沐筠回头,瞥了寂明一眼,“多谢了。”
寂明颔首,道:“应该的。”
两人此时的相处,倒是和多年前有那么几分相似。
程沐筠歪在躺椅上,眯着眼睛吹风,又用脚尖点了点在旁打坐的寂明,问:“喂,方才问你的事情还未答呢?”
寂明睁开眼睛,难得有几分茫然,“不知。”
他停顿一下,继续说道:“此前几十年,我唯一的目的便是修佛塔,如今……”
程沐筠接着说道:“我如今已经成了这半死不活的样子,佛塔也没什么意义了,算是功成身退了对吗?”
寂明微微一愣,“你怎么知道?”
“我上次去找黄小姐,从她那里知道的呀,大,师,兄,”程沐筠笑弯了眼睛,“她说,寂明大师肯定和这个叫程沐筠人之间有一场感天动地的爱情故事。”
寂明表情一僵,手指微微动,似乎想拨动缠在左掌的佛珠,却又不知为什么停了下来。
最终,他只是笑了笑,云淡风轻的。
“如果你愿意的话,在闾山派留一段时间如何?有些事情,或许在闾山派能得到答案。”
程沐筠见他眼中有些迟疑,好奇问道:“我为何不愿意留下?”
寂明道:“我以为你不想看到那些人。”
程沐筠挑眉,笑道:“我觉得他们更不想看到我,如今我同几十年前一般无二,他们却是行将就木垂垂老矣,这般乐子,为何不留下来看。”
他摸了摸下巴,继续说道:“当初没有记忆的冥冥之中,我一心想来闾山派,大概也是这个原因。”
“你不介意,那便就这般定下?”
程沐筠却又瞥他一眼,“你能?不介意?我记得你上山之时,还带了帷帽遮住容貌,说不想见到故人。”
“那不过是借口,此处之事我早已放下,当时只是担心你在熟悉的地方,看到我这种脸会想起什么。毕竟,如要转世,还是不要记起太多往事为好。”
他招了招手,示意寂明过来。白衣僧侣不明所以,却也听话起身弯腰。
程沐筠一把揽住寂明衣襟,凑到对方耳边道:“怎么?你真舍得送我去轮回?昨夜你可不是这个意思,明明喜欢我喜欢得紧,我要是去轮回了,你可怎么办呢?”
语气轻浮,言语之间呼出的气,皆是落在耳廓之内。
白皙的耳廓浮起红润之色,寂明抬手轻轻拉开程沐筠的手,离开之时,还是安抚地亲了一下他鬓发。
“你今日身体不适,好好休养为好。”
随即,他便起身,道:“我去同常青说一下借住之事。”
程沐筠在他身后笑出声来,“大师,你这副一本正经的样子,只会愈发让我想把你剥光了绑在床上为所欲为。”
回应他的,是略微凌乱的脚步声。
***
当日晚上。
程沐筠就后悔了。
他后悔白天那么肆无忌惮地调戏寂明大师,如果他知道,寂明的人格转换会这么不讲道理,就绝对不会做那些事情。
程沐筠以为,寂明的人格转换应当和本体意识的沉睡有关。本来的人格受了重伤沉睡,另一人格就趁机出现。
伤好了,便不会如此。
程沐筠从来没有想过,寂明的人格转换,是以时间为界限的。夕阳西下,夜幕降临之后,便换了个人。
他挣了一下,瞪着眼前的寂明,问道:“你想干什么?”
寂明慢条斯理地又打了个结,随后才说道:“你白日所说,想把贫僧剥光了绑在床上,为所欲为。”
“……”程沐筠低头,看了下自已被绑住的手,“所以?你就把我绑起来了?”
寂明确认了绸缎绑带的松紧,微微一笑,“嗯,我给过你机会了,等到子时,也未见你行动,只当你是害羞了,便由我来动手,不好吗?”
程沐筠翻了个白眼,道:“不好,唔……”
寂明没有再给他说话的机会,直接低头亲了过来。接下来的数日,皆是这般夜夜笙歌之浪荡生活。
即便程沐筠是艳鬼,即便夜夜双修让他修为突飞猛进,精神身体皆是享受不已,他依旧是受不了了。
面对那重欲的妖僧版寂明,程沐筠甘拜下风。
对方是被剥离出来的欲望集合,完全没有任何节操下限,放得开又会玩,即便是程沐筠能拒绝,却也会在之后不知不觉地落入对方圈套之中。
上当一次又一次后,身为艳鬼的程沐筠,很丢脸的跑了。
他称自已要洗热水澡,把尚未人格转换的寂明支出去烧水,然后留了个字条说在附近散心,便赶在太阳下山之前溜了。
程沐筠自然跑不了多远,两人的血契还在,距离远了也不知会不会有什么不可预料的后果。
他只是捏了隐匿符,找了个风景不错的地方发呆。
说了也巧,此处正是那夜程沐筠吞下七窍玲珑果的地方,不远处是一条河,河水清澈,在月光之下,波光粼粼的。
他坐在河边岩石上,脱了鞋,踢着水玩。
月色温柔,河水也格外清凉,程沐筠眯着眼睛,昏昏欲睡。
然后,他感到身后有人靠近,一回头,却见月色之下静静立着的白衣僧人。
不得不说,在此情此景,周身白衣仅佩戴着琉璃佛祖的寂明,颇有些出尘之意。
只是程沐筠很清楚,晚上的寂明,根本就是个禽兽。
他冷笑一声,道:“我今日可是一直规规矩矩的,你别找借口。”
寂明却有些不解,道:“怎么了?方才打水回来,见你不再房内,便出来寻你。”
“我留了字条啊。”
“字条?”寂明微微摇头,“我没看见。”
程沐筠经过几天的经验总结,已经能很好的分辨两个不同人格的寂明。眼前人分明是白天的寂明,看来那个妖僧总算是累了,不再出来作妖。
他放心下来,决定起身回去好好睡上一觉。
不想,意外就此发生,程沐筠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后摔河中。
河水瞬间覆盖住他的口鼻,只是程沐筠本就是活死人,不呼吸也不会影响什么。他睁眼,正准备浮起之时,却见到河底有红光一闪而过。
再然后,就听耳旁噗通一声,有人跳入河中,向着他游来。
白色衣角,在水中绽放,如同开于水中的睡莲。
寂明向着程沐筠张开手掌。
他抬手搭上,两人浮出水面。
“唔。”
程沐筠尚未说些什么,抱着他的人低头就亲了下来。
他眼睛微微睁大,不明所以,这分明是白日的寂明,怎么会?
只是接下来一切,让人无暇多想,只能听到耳边变得愈发激烈的水声。
月朗星稀,风拂过树梢,虫鸣四起。
河水中央,人影交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