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嵘足足卡了好一会。
好在他这两辈子的人生中,最擅长的就是在人心的九曲十八弯中杀出一条道来,让自己和对方的谈话都十分舒心。
他很快从尴尬的感觉中回过神来,说:“我就是太久没和学长联系,学长别拆穿我。”
那边陆星平笑了几声。
这通电话来得突然,但一般周到的人也就含糊过去了,可偏生陆星平直言道:“你这话说的太乖,看上去就别有所图。”
赵嵘当场噎了一下。
他不想在陆星平九曲十八弯的心思中杀出一条道,只想给陆星平的喉咙打个结。
他怎么能忘了陆星平的人设。
这是个表面看上去温和有礼谦谦君子但是一开口就能让人自闭的白月光——而且陆星平嘴下不留情通常都是故意的。
他又咳嗽了两声,硬着头皮道:“所以这不是来问问学长怎么办来着……”
“听你声音是真的病了,”陆星平总算说了点赵嵘能接的话,“术业有专攻,我让我的私人医生去给你看看。”
伴随着陆星平的声音,本来电话那头十分安静的环境便响起了钢琴声。
这琴声离陆星平很近,还在前奏,赵嵘立刻便听到了。弹琴的人很是熟练,一首曲调悠扬而下,没有丝毫停顿。
尽管只是听到了电话那头处于背景的钢琴声,尽管看不到陆星平那边的情况,赵嵘也能想象得到乔南期那双好看的手在琴键上的样子。
是乔南期在弹琴。
这人不管做什么都是登高望远、轻而易举,连闲暇时间弹个琴,都能让赵嵘对那些旋律念念不忘。
这首曲子,乔南期为数不多地几次在家,都在琴房里弹过。
最开始赵嵘在房间里听到的时候还不算太顺畅,几次之后便像现在这般,即便是隐在电话的背景音里,也仍然悠扬流畅。
像是晨间一缕风拂过青松,又像是清泉中溅射出的水滴轻轻落在了绿叶上。心旷神怡。
如果乔大少出生在一个普通的艺术家庭,必然也能成为卓越的钢琴家。
赵嵘以前很喜欢偷偷在琴房旁边听乔南期练琴。
又或者是得到乔南期的允许,静静坐在钢琴凳后看着、听着。
他但凡听到或者看到乔南期在弹琴,总是会忍不住停下手中所有的事情。
但他这次只是愣了一下,又在床上裹着被子慵懒地翻了个身,没说刚才其实已经看过一次医生的事情,哑着嗓子道:“好啊,我现在也爬不起来去医院。”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但是学长给我发医生的联系方式就好,我自己找他,不然太麻烦你了。”
“你生病了还有办法联系吗?”
“只是头有点晕,现在不就在和学长说话?”
“有这个力气怎么不打医院电话?”
“……”赵嵘望天。
“需要我和医生一起去看看你吗?”这话问得十分客套,显然只是个虚晃一枪的询问。倘若真的想来,说的就不是问句了。
他明白得很,说:“谢谢学长,不用的。”
他们不再多言,挂断了电话。
陆星平没有询问赵嵘突然打电话的原因,赵嵘也没有提及任何有关乔南期的问题。
没过多久,陆星平就通过短信给他发来了私人医生的电话。
赵嵘觉得这个结果也不错。
他要重新和陆星平打好关系,重新回到原著里的“赵嵘”和陆星平之间各取所需的利益婚姻,必须知道陆星平现在是不是原著里爱而不得的情况,也必须知道陆星平对这个婚约的态度。
不管是哪一件,他都要逐渐和陆星平走近,这样才好在之后提出履行婚约的计划。
只要有了人情,这人情一借一还,稍微没有还清,便是来来回回的牵扯。牵扯多了,自然就熟悉得可以慢慢放下戒备。
其实若是让陆星平帮他叫医生,或者直接顺水推舟让陆星平带着医生来,这人情可以欠的更大。
但乔南期多半和陆星平待在一起。
他知道陆星平和乔南期到现在为止肯定都没什么,不然以乔南期的性格,他不可能在乔南期家住到今天。但就算没什么,这两人此刻也说不定正在谈论那些他不懂的艺术和音乐,又或者是说些乔南期从不会和他提及的话。
他这通电话打进来,虽然是打扰,但也说得过去。
再让陆星平当着乔南期的面给他张罗,岂不是打草惊蛇?
他并不想现在就在乔南期面前叫嚣。
他一步还没迈出去呢,要是现在就打草惊蛇,让乔南期发现他的意图从而加以施压阻挠,后面岂不是千难万难?
还是先避免被乔南期察觉比较好。
掰回和陆星平的这段剧情,他就离开杨城,不碍乔大少的眼-
陆星平的私人医生来得很快,走得更快。
赵嵘本来就已经打了点滴吃了药了,打电话给陆星平完全是多此一举,医生来也就是帮他又看了一遍,给他留了一些药。
赵嵘私下又给这个医生发了个大红包,让人心满意足地离开。
他也不贪进,这一通电话成功欠了陆星平一个人情,已经不错。
医生走后,他给陆星平发了条消息,顶着烧,晕乎乎地打了一大串感谢的话,硬生生把喊医生来给他看病这么点小事说得天花乱坠,末了,还总结了一句病好之后一定感谢。
这些做完,这一天的折腾终于算是结束了。
赵嵘缩在软绵绵的被子里,只有半张脸在外头,因为发烧而略微有些发烫的脸颊贴在被子上,触感冰凉。
他舒服得又往里缩了缩,整个人埋在了被子下,没裹一会便又热得很。可他依旧埋着自己,即便此刻只是躺在酒店陌生的房间里,居然也觉得十分有安全感。
仿佛只是一直得不到的东西不要了,却并不是失去,而是眼前遮天蔽日的障碍终于被挪开,他一抬眼,原来天穹那么高。
夜色沉沉。
赵嵘吃了药,本就满满困意,不过片刻便睡着了-
陆星平挂了电话,转回身看向坐在钢琴旁的乔南期。
乔南期显然在他喊出赵嵘名字的那一刻,就知道电话是谁打来的。
可他弹琴的动作没有任何停顿,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在琴键上滑动着,就算是听不见琴声,对于观看者的视觉也是极佳的享受。
等他一曲都弹完了,陆星平才说:“赵嵘的电话,你要回家吗?”
乔南期眉头微皱。
“他怎么打到你这里?”
“说他发烧了。是想通过我告诉你吧,可能信了外面那些谣言,觉得我和你有什么关系。我刚才叫我的私人医生去看他了,你要回家看看吗?”
“既然看了医生,那没什么大碍。”
“你都皱眉了,一看就还是有点担心。难道你属鸭子的?活蹦乱跳的,也没死啊。”
“……”乔南期下意识抬手碰了碰眉心处,瞧见陆星平打趣的眼神,知道对方根本只是在试探他下意识的反应。他放下手,接着道,“我今晚会回家。”
他印象里,赵嵘身体没什么问题,怎么会白天还好好的,晚上就发烧?
多半是想让他早点回去罢了。
他迟些回去便是。
“现在不走吗?主要是这个点,你再弹,会打扰到小月睡觉。或者你弹点催眠曲。”
“……”
乔南期完全不知道赵嵘已经不在家了。
他对陆星平总是有耐心的:“我出门的时候他还好好的,没有生病。我最近有点纵容他,养了他点小性子,不用理。”
陆星平摊手:“对爱人有小性子不是很正常,人们总是对喜欢的人有更高的期待。”
“我和他算不上爱人。”乔南期神情微顿。
他语气平淡,像是十分笃定。
如果说是喜欢,应该是有的。可人这一生能爱的东西不多,能喜欢的东西却多如牛毛,多到路边的野猫、春日枝头的一点叶梢,甚至是沧海一粟的白云过际,都能纳入范围,着实算不上什么特殊。
陆星平和他说:“人都生病打电话到我这,旁敲侧击找你了,你顺着一点不就完了。”
乔南期收了琴谱,盖上琴盖,“不用。”
他从不需要顺着赵嵘。
这一向是赵嵘的“工作”。
去年。
刚在一起的时候,赵嵘曾经和他抱怨过他不常回家,也从不和赵嵘一起出去。
乔南期并不想听。
他不喜欢和那些人相处的时候赵嵘在。以前没在一起的时候就不喜欢,在一起之后更是不想带上赵嵘——赵嵘会让他升起不悦的情绪的时候大多在此。
他没有理会赵嵘的抱怨,赵嵘当时刚刚以另一半的身份和他相处,还不太懂事,当晚便在二层的小厅里坐了一晚。
乔南期看着觉得心烦,关了门便一个人睡了。
第二日一早,乔南期按照规律七点起床的时候,赵嵘已经亲自做好了早饭。
他从楼梯上走下来,还未走到餐厅,便闻到了轻微的油烟香味。赵嵘身上的灰色格纹围裙还没有脱下来,正在弯着腰,在餐桌旁忙活着。
赵嵘其实不太会做饭,餐桌上的凌乱足以显示出赵嵘的手忙脚乱。
可再手忙脚乱,他也仍然尽力做着。
听到乔南期下楼的声音,他侧过头来,面上虽然有些倦容,却仍然挂着笑容,一双卧蚕更为明显。
乔南期看着,一时间想到蜷缩着身体、慵懒地睁着眼的猫咪。
他走上前,赵嵘收起了所有的脾气,笑着对他说:“早上好。”
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在那之后,赵嵘也再没有抱怨过。他知道乔南期随时可以结束这段关系,不再任性,不该问不该提的,从来不问不提,除了还有一些小事——比如乔南期希望他能读读书学学琴——总是阳奉阴违之外,床上床下都很让人放心。
乔南期从来没有迁就过赵嵘。
赵嵘总是会自己想明白的。
所以这一晚,乔南期从陆星平家里离开,回家没有看到赵嵘的时候,他什么也没有做。
明天一切都会照旧。
就像一年前他不理会赵嵘的那一晚一样,他在房间里安稳地睡过一晚,赵嵘就会站在外头等他出来,笑着和他说“早上好”。
但次日,乔南期并没有看到赵嵘回来。
不仅是次日。
——赵嵘连续四日没有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