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赵嵘一时之间不知怎么反应。

他好不容易在这喝到了一口货真价实的咖啡,结果这咖啡差点没因为陆星平的话给喷出来。

陆星平比他想得要聪明得多,也直白得多。

他本来还想委婉地看一看陆星平的态度,没想到这饭还没开始吃,陆星平居然直接了当地主动提起了这个话题。

赵嵘双手捧着水杯,掌心感受着传递而来的温度,手指在杯壁上微微磨蹭着,过了几秒才压下这一瞬间的慌张。

他抬眼,看了一眼陆星平的脸色。

正撞上陆星平的目光。

陆星平挑眉:“想揣测我的态度?”

赵嵘:“……”

看出来可以,倒也不用说出来。

他此刻稳下心来,笑了笑,道:“学长为什么会觉得是婚约?这个婚约,很多年没人提过了,只是个笑话。”

“当初定下这个婚约,是我父母和你奶奶决定的,因为陆家那时候快撑不住了。”

陆星平拿起杯子里的金色小勺,缓缓搅动着咖啡,热气升腾而起,像是给他说的话蒙上了一层雾。

“只是后来,陆家不再需要这份助力,我也并没有把这个婚约看在眼里,”他说话间,竟然没有掩饰当初的态度,“但我那时候就猜测——哪有这样的事?他们要怎么保证,我们两个互相不喜欢的人,愿意履行一个荒唐的婚约?你虽然是中途认回陈家的,但怎么说,陈丰年去世前也是陈家当家作主的,你是他唯一的儿子,换一个不错的对象太容易了,没必要。”

“这个婚约,一定有别的什么筹码。只是你心里一直都只有南期一个人,那个筹码比不过南期在你心中的分量。”

“然后你主动和南期分手了,却在我面前出现的频率高了。”

赵嵘叹了口气。

他说:“说不定是因为我移情别恋学长了呢?”

陆星平喝了口咖啡,慢条斯理地放下了杯子。

他说:“你看喜欢的人,眼神不是这样。”

赵嵘默然。

或许过往十一二年的经历,对他的影响确实太大了。

这一句话骤然让他忘了方才的话题,他垂眸,避开陆星平的目光,颇为自嘲道:“那么明显啊。”

那么明显。

连陆星平都知道他看乔南期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乔南期其实一直都很明白吧。只是拒绝和接受是可以并存的,乔南期坦然受之,却也从未接受过。

赵嵘无法否认,他在最开始听到乔南期说“喜欢”这个字眼的一瞬间,心里是有那么些微意动的——这毕竟是他追逐了许多年的目标。这句话甚至可以直接勾起他心底最深藏的酸楚。

即便是一个路过的陌生人说这样的话,或多或少都能让人心中起一点波澜。更何况说这话的人是曾经在他跌落泥沼时伸出手的乔南期呢?

但那份意动甚至连一刻都无法停留,正是因为曾经看得太过清楚。

越是清楚,乔南期现在的样子,便越是让他无奈。

相识后的十年不谈,在一起的一年多,但凡有一点主动的回应呢?

还有陆星平。这么多年,不论陆星平是什么想法,乔南期对陆星平的特殊态度,赵嵘是看在眼里的。当初他第一天来乔南期家里时,乔南期突然失约,最后回家时一同出现的还有陆星平。甚至这一年多以来,乔南期有时不在公司也不在家,他代替司机去接人的时候,这人总是会给他甩来一个陆星平家的地址。诸如此类……

这样的“喜欢”啊。

赵嵘敛下纷杂。

眼见陆星平等着他继续说点什么,他收了方才的神色,说:“其实我在刚才之前,还是有点犹豫要不要提婚约的。”

“哦?现在不犹豫了?”

赵嵘点头。

“学长说得对,这个婚约,确实有一个约束我这一方的筹码。除了我,和签了保密协议处理这件事的人,没有还在世的人知道。”

“现在是要多一个我了?”

“我希望只会多一个学长。”

“我个人认为,在保密个人隐私这方面,我的职业素养还是不低的。”

这点赵嵘倒是十分相信。

他这一个月如此这般接近陆星平,陆星平作为乔南期从小到大的朋友,似乎也没有对乔南期说过什么。仿佛只要和这个人做朋友,你来我往中,世界就只会有他们两个人,不用担心影响到其他人,也不会有被别人知晓什么的负担。

他想,陆星平说话这般不留情,他却还是觉得和陆星平相处颇为轻松,原因就在这里。

他干脆开门见山了:“——只要我们结婚,我奶奶当初留下的一半遗产,就会进入我们两人共同的账户下。”

赵嵘说的很认真。他特意坐直了身体,语气严肃而平稳,不卑不亢,不疾不徐。

这话说出来之后,他反倒放松了很多。

左右他已经实话实说了,陆星平怎么想,不是他能决定的。

可陆星平却没有表现出什么态度,而是难得惊讶了一下,拉长了语调,意味深长道:“这筹码很重,比我猜想的还要重得多。你知道陈家一半的财产是多少吗?”

赵嵘点头:“奶奶去世前,我在病房里,亲眼看她立完遗嘱的。”

陈老夫人去世的时候,陈家甚至远远比在陈泽和手上还要风光——不然也不会被冻结了一半遗产,陈泽和贺南狼狈为奸这么多年,也挥霍了不少曾经的家底,陈家凭着那剩下的一半,还能在杨城如此显赫。

“我知道,我和学长之间什么也不会有,”他说,“学长现在的情况,这笔数额再大都可以不要。”

这事毕竟不是和普通人一样,简简单单去找个能领证的地方办个法律关系就可以。有了法律关系,除了这笔遗产,陆星平那边还有陆家的各种产业需要承担这份婚姻关系的风险。而且赵嵘原来和乔南期这种尴尬的关系,陆星平一旦真的和他履行婚约,面对乔南期必然是一个麻烦。

“对于我来说,只是结婚,对于学长来说,需要承担一些风险和麻烦。但如果我们可以拿到这笔钱,我可以和学长一人一半,或者……我可以让利更多。”

陆星平打量着赵嵘。

镜片微微反着光,让赵嵘看不太清陆星平的目光。但他能感受到这目光扫视着他,沉甸甸的。

陆小月的声音从厨房内传来:“哥!赵嵘!我做好啦!”

她说着,快步走到了他们面前,拍了拍陆星平的肩膀:“快来帮我摆一下。”

陆星平笑了笑,收回在赵嵘身上的目光,起身去帮陆小月了。

赵嵘自然不会闲着,赶忙跟了上去。

他们仿佛刚才当真只是坐在客厅了闲聊了一会,什么也没有提到一般。

吃饭的时候,赵嵘没有提过婚约的事情,陆星平也只是状若平常。他们如同寻常朋友,聊一些二十几年人生中的往常。赵嵘以前也不是没有和陆星平一起吃过饭,但那多半都是因为乔南期和陆星平吃饭,顺带稍上个他,他并没有怎么参与话题,注意力都在乔南期身上。

原来天地广阔了之后,同样的人,也会有不一样的交流。

聊着聊着,陆星平提到了大学的时候。

陆小月惊讶:“……啊,所以,哥哥和赵嵘是校友?我今天才知道,赵嵘你都没提过诶。”

赵嵘夹了根青菜,说:“我大学时候很平庸,没有可提的地方。”

“怎么可能?哥哥读的可是我们这最好的两所大学之一呀。你……”她话语一顿,也不知是不是想起了赵嵘在大家口中的评价。

他们这些人,有出息的还好,没出息的,也多的是依靠父母的捐赠拿个名额去读的。

陆星平却一点也不避讳,直接问出了陆小月心中的疑惑:“陈老夫人给你安排的?”

赵嵘这些年早就习惯了别人对他的印象,陆小月这种脱口而出却及时收话的反而不多。他没有介意,只是摇了摇头,说:“我回陈家的时候是十九岁。”

十九岁。

已经过了高中的年纪,早就进入大学了。

陆星平露出了了然的神色,他看赵嵘吃了口青菜,说:“这么咸,你也吞得下去?”

陆小月撂筷子:“哥哥!!!”

赵嵘大笑了几声。

临走前,陆星平支开陆小月,送赵嵘到了门口。

一整顿饭下来,两人只字未提婚约。

赵嵘心底已经做好了陆星平以沉默来拒绝婚约的心理准备,未曾想,在他拉开车门上车前,陆星平突然说:“婚约的事情,我考虑一下。我也希望你考虑一下,确定你想清楚了。”

赵嵘动作一顿。

这句话不仅对婚约松口,还近乎把主动权扔给了赵嵘。

“想问为什么?”

“我的表情那么明显啊。”

“这还需要看表情?”

赵嵘笑出了声。

陆星平说:“你说的很对,这笔钱虽然多到有些夸张,但我没必要承担风险和付出自己的婚姻关系。但……”

“可能因为我自己的关系吧。”

“我敬佩你曾经为了追逐一个孤岛,放弃陈家这么一大笔筹码的勇气。”

说完,陆星平转身便往回走。

赵嵘被陆星平这比他想象中还要好上十倍的态度砸得有些晕,恍惚间上了驾驶座,关了车门,突然想起原著里提及过的陆星平的感情线。

他摇下车窗,对着陆星平的背影喊道:“学长有喜欢的人吗?婚约会不会影响——”

陆星平稍稍回头,“她不在世了。”

赵嵘怔了怔。

陆星平已然走进门中,轻巧地关上了门-

乔南期站在病房前。

这病房像是特意设计的,面对着走廊的墙体都是由厚厚的透明玻璃组成,看上去坚固又毫无阻挡。

站在外头的人只要在这堵玻璃墙前往里一瞧,便能瞧见病房里的所有景象。

此刻,这间病房里除了相关的医生,只有一个人“躺”在病床上。

与其说是躺,不如说是捆着。

这人是贺南。

几个月前,他还是风风光光的,能和乔南期在乔家的老宅中互相膈应。但是乔南期成功挖掉他在乔家的所有根系,又把他和陈泽和那些人做的所有破事全捅出来之后,乔南期这位为了利益扑腾了一辈子的父亲终于疯了。

疯了之后便一直在乔家的医院里治疗,乔南期偶尔会来“探望”他。

这段时间尤为频繁。

此时此刻,正在发疯的贺南四肢都被绑上了束缚器,他神志不清地挣动着,彻头彻尾地成了个疯子。似乎是担心他咬到舌头,他嘴里也夹着东西,却仍然含含糊糊地说着什么话,似乎是重复的几个字。

医生对乔南期说:“前两天状态还好的,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又突然发病……”

乔南期无谓道:“因为我来了。”

他已经在这看他这位疯了的父亲看了一整个下午了。

这实在不是一个正常状态的人能干得出来的事情。

医护人员来来往往,都没有人敢说话。小吴在旁边陪着许久,见乔南期神色愈发深沉,战战兢兢道:“先生,您站这么久,要不坐下休息休息?”

乔南期瞥了他一眼。

小吴立刻收了声,就连旁边的医生都不敢说话。

一时之间,竟然只剩下贺南含含糊糊的重复着什么的声音。

小吴听着,下意识往病房里看了一眼。

他转头的动作被乔南期看在眼里,乔南期突然道:“你想知道他在说什么?”

“先先先、先生,我我我我——”

“他在说‘杂种’。”

小吴猛地睁大了眼睛,屏住呼吸,眨眼都不敢眨一下。

结果乔南期下一句话才是真的让他吓破了胆。

“说我‘杂种’。”

这短短四个字包含的可能实在是太大,小吴腿一软,差点没想给他们家先生跪下。

结果他担惊受怕着,乔南期好像对这两个正常人听了都要发怒的字完全免疫一般,神情没有任何变化,甚至说话的语气都没有一点波澜。他下午刚来,刚看到贺南的时候,表情比现在可怕多了。

又是片刻的沉默,夹杂着贺南发疯地含糊重复着“杂种”的声音。

乔南期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般,他问小吴:“赵嵘是不是找你准备股份转让的事情?他什么时候来?”

小吴有些疑惑——他们先生不知道这些吗?赵先生什么时候来,他们先生直接问不也是可以的?怎么会问到他一个跑腿这边来?

他虽然疑惑,但还是尽职尽责答道:“是的,赵先生说应该是周一就来拿需要的文件,到时候会打电话给我的。文件我都已经准备好了……先生是要……?”

“你再帮我准备一份协议。”

“也是给赵嵘签的。”

念出赵嵘的名字,他又是一阵难以抑制的情绪冒上心头。

乔南期强行按下了它们。

他好不容易才看到了一份珍而重之的永远。他不想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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