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阮承的事情,三言两语说不清楚,赵嵘便让徐信直接来他家。
徐信进门时便问他:“小赵,你之前说大少他们家那个司机,还有再来找你吗?”
“没有,”赵嵘摇头,皱眉道,“我也在想,你来的时候有看到他吗?”
徐信说:“没有。但你别太担心,那个人没什么脑子,应该也没什么大的能耐。”
赵嵘又看了一眼窗外。
以前陈家没出事的时候,他多少也回去过主宅,对陈敬年那个司机有点印象。这人本就是个地痞流氓,难缠得很,想从他这里讹钱也不算意外。
只不过他一直以为这人不可能轻而易举地放弃,这才警惕了点,随时准备好应对。没想到好几天过去,居然一点动静都没有。
难不成真的放弃了?
也许他多虑了。
他想了想还有可能有问题的地方,以防万一,立刻给看护打了个电话,让看护只要遇到有不认识的人来见赵茗就立刻通知他。
随后,他领着徐信进书房,让人先坐下,自己去一旁泡了两杯新茶。
徐信掏出文件,见赵嵘居然在做这些,赶忙道:“忙活这个干什么?我给你弄还差不多。”
赵嵘止住了他:“别那么生分,这有什么谁该弄谁不该弄的,我又不讲究这些。”
赵嵘放了杯茶到徐信面前,自己捧着另一杯坐到了书桌另一边,翻起了文件。
徐信和他说:“这些都是明面上能查到的和阮承有关的人,和他们之间的关联。我托人去竹溪那片问了几天,梳理出阮承来杨城搭线的那些人。你的感觉确实没错,他在杨城这些项目,肯定有人给他引路,但这个人……”
不用徐信说,赵嵘从这些文件中已经看出来了。
阮承在竹溪那一片的人际网很全,也没有什么漏洞,可唯独到了杨城这边,他和刘顺父母搭上关系之前,有一片是空白的。
“查不出来他是怎么和刘顺爸妈扯上关系的?”
“牵线阮承和刘家的人倒是很容易问到,但是这个人是怎么认识阮承的……”
那就不清楚了。
赵嵘看着徐信在文件上画出的问题所在,心中暗道果然。
像阮承这种人,能结交到的也不会是普通人,这种牵线搭桥的过程,问一问都能知道。
查不到才说明有问题。
只不过阮承背后这人实在厉害,居然能真的让这一切毫无痕迹。即便查的人明明白白地知道有问题,却不知道究竟是谁搭的线。
只是,这人为什么要帮他?
赵嵘又看了看这些和阮承有关的人的名字,思索间,目光骤然落在了一个熟悉的名字上。
这个人他没有见过,也并不认识。
他之所以熟悉这个名字,是因为他在《归程》的原著里看过。
——这人是乔南期的朋友。
赵嵘目光微沉,盯着那个名字看了半晌。
徐信见他突然久久不说话,喊了他一声:“小赵?怎么了,是哪里有问题?要不我亲自去竹溪跑一趟,帮你再捋一捋。”
“不用了。”
赵嵘低声说。
他这一刻,竟不知自己该是什么心情。
“徐哥,我今天还是要出门一趟,就现在吧。”-
办公室内,乔南期坐在书桌旁,微微阖眼,像是在休息。
小吴端着一杯刚沏好的龙井进了办公室,放下茶杯时,他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乔南期的神色——没什么表情,也不像刚刚发怒过的。
而书桌前,刚才叫上来的保洁人员正在打扫着地上一些若隐若现的泥泞脚印。
这是方才一个被乔南期带回来的人踩出来的。
今天早晨,乔南期的司机临时身体不舒服,小吴送乔南期去了疗养院。
本以为乔南期又和前几日一般,会在疗养院待一段时间,可车子刚停下,乔南期还未下车,只看了一眼车窗外头,便说:“那个人……我之前就看他在这里游荡过。”
小吴回头:“先生说谁?”
他顺着乔南期的目光,看到了一个穿着工地的衣服,浑身都是水泥痕迹的人,看上去像这些时日在工地工作的。只是这人表情凶狠,走得很慢,手上还拎着个麻袋,完全不像是要去干活的。
他们坐在车里看着,这人居然慢悠悠地晃荡过赵茗所在的小院,又从另一侧晃荡了回来。
乔南期的脸色一下子便黑了下来。
“你下去,”他对小吴说,“和他说……赵嵘找他。”
小吴好歹是跟在乔南期身边多年的人,见着这人在赵茗所在的地方晃荡就知道对方意有所图。他没问为什么,直接按照乔南期的吩咐,下车拦住了这个人。
在听到赵嵘的名字之后,这个人果然拎着麻袋,跟着他上了车。
一上车这个人便神情一变:“乔大——”
“看来你见过我,”乔南期只是扫了对方一眼,仍旧挺直了坐在后座上,嗓音低沉,“坐吧。你找赵嵘有什么事,找我也行。”
随后他对小吴说:“开车,回公司。”
他语气悠悠,神情淡淡的,一双眸子锋芒敛藏,仿佛当真是一个很好说话的人。
那人一咬牙,当真坐进了车里,同他们一起回公司。
刚开始的时候,这人或许是畏惧乔南期在外的名声,还有些心虚。
可到了后来,他见乔南期一直没有动怒,愈发放肆起来,不但说出了陈家司机的身份,还不断重复要钱的来意。
小吴在前头开着车,时不时看一眼后视镜——他们先生最爱干净,此刻居然微微皱着眉,连衣袖被对方蹭到了些污渍也没有发作,任由一个浑身脏污的工人同他坐在一块大放厥词。
居然还在这人要钱之后,缓缓地点了点头说:“好。”
——能答应就怪了。
小吴很清楚,他们先生此刻的平静才是最可怕的。
等到了公司,乔南期让那人放下麻袋,领着那人进了办公室,关上了门。
小吴没进去,只在隔间待着。
他拆开麻袋看了眼,里头都是绳子、重金属工具之类的东西。显然意图不轨。他们先生或许连这麻袋里的东西都不用看就已经确定了,不然也不会把人单独带进去说话。
办公室里头本来十分安静,只隐隐约约传来交谈声。
没过多久,他便听到了办公室里传来的动静——那人居然在求饶,甚至还跪下了。跪的声音太大,小吴听得清清楚楚。
果然如此。
他给乔南期当助理这么些年,除了见过乔南期在赵嵘面前狼狈,他们先生什么时候能容忍这样的人?
方才在车上越是淡然,此刻便越是……
乔大少的手段,这么多年了,有谁能逃过?
这些时日,小吴日日见着身上多了些人气的乔南期,差点忘了他们先生以往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他听着那里头的声响,不过一会,不需要乔南期嘱咐他,他便熟门熟路地叫来了公司的安保,把这人拖走了。
在这人被拖出办公室前,乔南期看也没看一眼,淡然道:“陈家除了赵嵘,上上下下没有一个能经得起细查。你既然主动送上门,不妨去陪一陪你们大少爷。”
那人本来还在挣扎,听到这句话,整个人直接软了。
乔南期自始至终连一个眼神都吝于给予。
待到人被拖走,乔南期只是不悦地扫了一眼地上被刚才那人弄脏的地方,说:“让人来打扫一下。”
随后便微微靠着椅背,闭目养神到了现在。
小吴放下茶杯后,没有走,而是问:“先生现在……在忙吗?或者一会有什么安排吗?”
乔南期缓缓睁开眼。
“没有。”他说着,端起茶杯轻轻喝了一口。
清香沁入口鼻,一下子安抚了他方才的怒意。
陈家司机的这件事情解决了,担忧和发怒之后,他现在反倒心情不错。好歹让他看到了,那个人什么也没来得及做。
倘若赵茗当真出了什么事……
乔南期想到这段时日里,每每赵嵘来探望赵茗时言笑晏晏的样子,简直无法想象赵茗出事了赵嵘会如何。
幸好。
这样的事情,乔南期这些年不知应对过几次。比陈家这个司机还要棘手的事情都解决过许多。
他本该早就习惯于这样的结果,可这一次,他仿佛一个交了满分答卷的学生,一想到老师改卷时可能会有的夸赞,心底便忍不住泛起波澜。
他如果和赵嵘说方才的事情,赵嵘会不会……哪怕有那么一点松口?
他以往从来不屑于这种行为,此刻却居然有些意动。
偏生小吴下一句话便是:“赵先生来公司了,现在在楼下的会客室。他说他没有预约,等您忙完再——”
乔南期已经起身,“哪间?”-
赵嵘没想到乔南期来得这么快。
他和小吴交代过,把他当其他来找乔南期的人一般处理,等乔南期忙完了再说。没想到刚坐下没多久,男人便打开了会客室的门。
看来小吴并没有听他的。
乔南期本来脚步极快,可开门之后,他看着端坐在里头的赵嵘,骤然脚步一顿,站在了门口。
小吴跟在后头,瞧见乔南期这般,立刻明白接下来他不该看。他走上前,轻轻在他们先生身后带上了门,走了。
赵嵘手中捧着一沓算不上厚的文件,坐在茶几旁,正看着乔南期。
他目光一扫间,看到了乔南期白衬衫的衣袖上居然有点尘印。这人最爱干净,这块尘印着实奇怪,但赵嵘没有探究的兴趣。
他只是移开目光,说:“你来了。抱歉,我没有打扰你工作的意思。”
乔南期走到他面前坐下,“你来的时候,我没有在忙。”
他看着赵嵘,双眸覆上一层笑意:“你今天来找我……”
赵嵘将手中的文件放到他的面前。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说:“我不浪费你时间,长话短说。阮承是你找来的?”
乔南期笑容一顿。
他已然从赵嵘的语气中听出了隐隐的不悦。
“我……”
他话音一滞,竟不知从何解释起。
他没有恶意。
只是他找阮承的时候,并不知道赵嵘这些年只是伪装,想着能拉赵嵘一把就好。后来他知道了,他便换了个方式,只是想暗暗给曾经被迫收敛的赵嵘一些机会。
他也提前处理好了那些可能暴露的信息,不应当……
“你抹除得很干净。”赵嵘看着他,缓缓道,“乔先生,你就当是我猜的吧,反正看你的反应,我没有猜错。”
“谢谢你的好意,我也不是冷漠无情到可以践踏别人对我的好的人,所以这声谢谢没有别的意思。真的,谢谢你,在我什么都不会、什么人都不认识的时候,这么费尽心思地给我安排一个阮承。但我之所以立刻来公司找你,是想当面和你说,并不是所有的好对我而言都是可以接受的。”
“付出需要回报,我们没有关系了,你对我的好,对我而言只会是负担。因为你未经我同意做了这些,我不想还,却不得不还。”
乔南期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这一番话甚至给他方才的想法都浇了一盆冷水,他刚才还在期望着赵嵘知道早上的事情后或许会开心,此刻却连说都不敢说了。
负担。
他若说了,是不是又会给赵嵘添上一个负担?
赵嵘会不会以为他意有所图,刻意为之?
“我们是……”他顿了顿,那两个字艰难地从喉咙里磨出来,“朋友。你就当是朋友的好心。”
“嗯,朋友。”
赵嵘神情淡淡的,像是在处理公事一般。
“朋友之间也该明算帐。我让我助手对接小吴,清算一下你这段时间在阮承那里造成的利益损失,我双倍还给你。”
他特意在双倍那里加重了嗓音。
乔南期后槽牙紧咬,仍然没有说话。
他清楚赵嵘的意思。正是因为太清楚,以至于他无话可说。
赵嵘不想和他有任何理不清的牵扯了。
辩驳,只会让赵嵘更不开心。
默认,却仿佛在加重“朋友”二字。
片刻。
“对不起,”他只能说,“我下次会问你的。”
赵嵘已经起身,缓步离开了。
待到赵嵘转过身背对着乔南期,他这才抬眼,看着赵嵘的背影,看着对方渐行渐远,最后走进了电梯。
随后,他收回目光,坐在原地,没有动弹。
不知过了多久。
“……先生?”小吴在门边小心翼翼地问他,“需要我帮您把门带上吗?”
乔南期回过神来。
他看向小吴,又好像在看着空空如也的走道,目光深深。
小吴有些发怵:“先生?”
“我上去换件衣服,”乔南期总算有了反应,“然后去疗养院。”
起码那是赵嵘难得默许的他能付出的“好”-
赵嵘坐上车之后,徐信问他:“解决了?”
“嗯。”
“回家吗?”
赵嵘想了想——陆星平已经回来了。
“既然都出来了,去珠宝店吧,结婚戒指还没买。”买完之后,正好可以拿着那几个咨询到的婚礼流程和婚戒去陆星平家,两个人一起商量一下。
即便是假结婚,这也是要请人的,虽然陆星平让他随意,他总归是要都问过陆星平的意见。
徐信开了导航,缓缓踩动油门。
赵嵘给赵茗的看护打了个电话。
看护说赵茗清醒着,便把电话转交给了赵茗。
“妈,”他语气柔缓,同方才在公司的会客室截然不同,“我这两天不过去陪你了,婚礼的事情有点多。”
“……”
“嗯,我现在要去买婚戒。”
“……”
“不会太累,我会注意休息的。你有什么事记得打给我。”
“……”
车子已然开出了停车场,汇入繁华喧闹的车水马龙中-
乔南期到疗养院的时候,看护正推着轮椅,正打算带赵茗出去散散步,说是赵茗想看看雪。
他敛下方才在他心中横冲乱撞的情绪,略带笑意走上前:“我来吧。”
看护认得他,没什么戒心,自然应好。
赵茗虽然腿脚没有问题,但病了这么多年,没什么体力,出门散心都是坐在轮椅上,偶尔起来走走。
乔南期没干过这样的事情,但这些时日在疗养院也见过不少,稍稍一上手便会了。
待到他缓缓推着赵茗走在清过雪的小道上,赵茗笑着问他:“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小道两侧都是夏日里会姹紫嫣红的绿化带,此刻全然被白茫茫覆盖。刚下过雪的地还是松软的,映衬着天光,洁白明亮。
白云飘荡着,凉风流淌着。
四周偶尔有行人,但白雪吸声,天地间都是静悄悄的。
乔南期清清楚楚地听到了赵茗的问题,有些不解:“想来就来了。”
他这些时日来得频繁,赵茗从没问过这样的问题。
赵茗却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坐在轮椅上回过头来看他。
“你没和小嵘一起去吗?”
“赵嵘可能有事情忙,和我没有关系。”
赵茗困惑地看着他。
自从赵嵘和她说要结婚以后,这个年轻人几乎每日都来,总是很有耐心地陪她。
她还见过对方和赵嵘单独在后院里讲话。
她想事情比较慢,过了一会才说:“你不是要和小嵘结婚吗?怎么不和他一起去挑戒指?”
轮椅猛地一滞,停在了寂静的小道上。
茫茫白雪晃着乔南期的眼睛,他却仿佛耳朵都被这些冰凉刺骨的东西塞住了一般。
他握着轮椅扶手的双手缓缓抓紧,浑身的骨血仿佛顷刻间冰凉冰凉的,脑海中瞬间变得一片混沌。
“……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