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远途愣在了那里。
乔南期这番话,同这些年他们一起工作时雷厉风行的样子没什么区别。他这位发小,从来都是天生的上位者,说什么做什么,字句间都是让人愿意信服的稳重。
可此刻听在他耳朵里,仿若平静,状似疯狂。
他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反应。这一刻,他开始觉得,陆星平和赵嵘当真这几个月看对眼就算了——毕竟感情这种事情确实玄乎,但这两人怎么不努力瞒一瞒呢?
瞒个几年,等乔南期淡了,说不定此刻他们三都能其乐融融地坐下来喝杯喜酒。
说不定到时候,乔南期也早就喜欢下一个人,一起结个婚,还能互相祝福一下。
偏偏在这种当口结婚。
“老乔,”他硬着头皮说,“你和赵嵘已经分手了,星平这事吧虽然不地道,但你……”
“我知道。”在夏远途犹豫着要怎么劝的时候,乔南期语气居然趋向平静了起来,“我已经知道了。”
“诶?”
“我确实没资格要求他一直在原地等我。”
这个“他”指的是谁,自然不必分说。
夏远途怔了怔。
他想问乔南期,那方才那些话又是什么意思,可最终看了看乔南期看似毫无波动的神情,他没问。
他本来还想给陆星平打电话通知,但乔南期此刻就在他身边,陆星平那边从决定结婚开始应当也早有心理准备。他前后不是人,干脆放弃。
到时候随机应变吧。
赵嵘和陆星平的婚礼现场在远郊。
兴许是时间匆忙的缘故,婚礼并没有大操大办,也没有去什么别的海岛、景点,只是包下了杨城最大的一个场馆,将那里布置成婚礼现场。
乔南期的家不在市中心,去这里反而快些。他们本没有踩着时间去,到的时候,婚礼正准备开始。
场馆周围绑满了五颜六色的气球,在乔南期走到门前的那一刻,正有人剪开了那些气球的绳子。
气球一个个升腾而起,像是在天穹上铺开了一层鲜花簇锦。
乔南期脚步一顿。
他抬头,望着这些缓缓飘上空的缤纷。
鲜艳得分外刺眼。
身后,夏远途和他说:“要不还是回去吧?”
乔南期目光微动,拼尽全力克制住了自己那些心底最深处的晦暗。
这些天他已经过了最无法控制的时刻,纵然心中千万沟壑,他也已经下定决心。
他说:“我要参加婚礼。”-
赵嵘再度和负责的人过了一下那几个为了走过场的流程,确认无误后,他问了问:“人都到了吗?”
“大部分都到了,除了一些一早就说过时间冲突的,提前送了贺礼过来。”
陆星平在旁边突然插了一嘴:“南期呢?”
“乔先生?我们刚才进来前,都没看到乔先生和夏先生。”
赵嵘歪过头去看他。
陆星平耸肩:“看你没问,确认一下。”
“我问这个干什么?”
“万一他来了呢?你有想好怎么办吗?”
这个问题赵嵘当真没想过。
他和乔南期最后说的话,就是那日隔着家里的门,那人一字一顿地说要让他们结不成这个婚。
当时他脾气上来,说的话里面掺了大半的气话,心底未必真的是那么想的。
他从来不觉得乔南期在激动的情绪冷静下来之后,会当真因为他不管不顾。所以他后来一直想的,也是借着这场婚礼,切断乔南期愈发极端的偏执,也给他自己一个沉淀。至于其他,他从没有设想过。
此时陆星平问上来,赵嵘自然有些怔然。
“我如果说我没想过,学长会不会觉得我太不靠谱了?”
“还行吧,因为我也没想过。”
赵嵘:“……”
他还以为陆星平身为乔南期从小到大的好朋友,在这件事情上,比他深思熟虑得多。
而且身为《归程》原著里的男配,不管是原著还是赵嵘穿书后发生的那些,陆星平虽然比不上乔南期,却绝对可以傲视同辈大部分的年轻人了。他觉得以陆星平的能力,会办这场婚礼,说不定心里早有一番他不知道的打算。
所以他才没怎么担心过陆星平和乔南期之间的关系。
没想到,到头来,居然和他来了句“我也没想过”。
早知如此,他还是应当和乔南期解释一下,免得拖累了陆星平。
似乎是发现了赵嵘的无奈,陆星平大笑了几声:“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有打算?这世上那么多事情,如果做什么都深思熟虑、做一步想三步,那岂不是太没意思了?我很早就和你说过,我答应你,只是因为敬佩你当初能为了他那样孤岛一样的人,放下人人都觊觎的好处。”
“那如果乔南期找学长麻烦,我……”
“你就帮我赢几次斗地主吧。”
“学长,我是真的在担心。”
“那也是我自己的决定,结婚这个事情可不是一个人能做得出来的。”陆星平突然变得正经了起来,“我和南期是什么关系、有什么联系,和我和你是什么关系、又要做什么,这是两件事。”
“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后续我怎么处理我和南期的事情,我再自己打算,现在我和你办这场婚礼,那我打算的自然是该怎么办好它。”
“天塌下来,我自己顶着。”
赵嵘突然有些明白了。
他下定决心和过去说再见的时候,分明一直想要的就是乔南期的意气风发、陆星平的随心所欲,怎么到此刻反倒忘了?
他在心中暗自打算着如果给陆星平带来影响他该怎么做,表面按下这件事不再提。
有人来喊他们该去外面了。
走出去之前,赵嵘的余光中,一旁的小桌上,精致昂贵的摆盘盛放着两个首饰盒子——里头装的是他和陆星平一会要走流程交换的戒指。
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
赵嵘走到大厅之前,深吸了几口气,扬起了一个笑容,同陆星平一道走了出去。
大厅之上,不少人三三两两地站在一起,推杯换盏地聊着。
他们举办的是西式婚礼,没有一桌一桌的讲究,现场除了最中央的座椅,两边都是宴会般的摆设。只是来的人非富即贵,和他们的关系也有亲疏远近,坐在最前方的自然是和他们颇为亲近的,此刻待着的位子也在颇前方。
赵嵘和陆星平出来的时候,只有最靠近前方的那些人注意到了。
这一片周围骤然安静了下来。
赵嵘脚步猛地一滞,脸上的笑容都来不及维持便化作了惊讶。
他第一眼便瞧见了站在不远处的乔南期。
他们出来的时候,乔南期和夏远途站在一块,身旁围了几个人。那几人有男有女,从打扮和可以坐的位子来看,少说也是杨城数一数二的人物。其中一个赵嵘在陈家以前举办的宴会上见过几次,也是一个身家显赫的。
这些人或多或少都带着点讨好的笑容,也不知在和乔南期说着什么。
而被围绕着的男人脊背挺直,长身而立,手中端着杯显然没喝几口的酒,神情淡淡的,目光幽深,不知在想些什么——总之看上去并没有在认真听那些人说话。
他同那日雪地里在赵嵘面前截然不同。
那天陆星平家门口,这人身上的风衣都挂满了雪落下后化开的水迹,发梢都湿漉漉的,一双眼睛通红,往日里锐利的双眸都充斥着哀求。
可今天,这人出门前显然收拾了一番,西装服帖平整,找不出一丝褶皱,内里的白衬衫是赵嵘几个月前刚给他买的,领口坠着几串浅浅的格纹图案。
先前那微微的胡茬也不见了,只除了那双眼睛,似乎……没有从前那样深沉却明亮了。
他就这样站在那里,比周围的人高出一截,又被其他人簇拥着,显眼得很。
赵嵘许久没有看到在这种场合中的乔南期,也没有想到再一次看到对方这幅模样,会是在他人生中举办的第一场婚礼上。
乔南期也第一时间看了过来。
对上赵嵘的视线时,这人方才伪装的淡然似乎顷刻间就要破裂,他双眸微颤,像是用了极大的力气,才克制住面上的波动。
可手中微微颤动的酒杯仍然暴露了他的心境。
陆星平却从容得很,几步走上前,微微笑了笑:“南期,远途,才来?”
众目睽睽之下,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当真只是朋友在婚礼上的寒暄。
乔南期仍然克制不住地望着赵嵘。
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赵嵘。
赵嵘脸色极好,面上还挂着淡淡的温和的笑,兴许是最近养得不错,也没有以前那样消瘦、没精神,穿着一身低调却昂贵的礼服,比参加各种晚宴穿的衣服还要精致,矜贵得很。
那礼服是象征着庄重的婚服,是同身边站着的陆星平差不多的款式。
赵嵘就这样站在陆星平身边,耀眼得很,也刺眼得很。
而他只是个拿着皱巴巴的请柬进来的……
宾客。
乔南期的心仿佛有什么细密的针线正在缝着他这些时日自己戳出来的千疮百孔,一下一下地,一点一点地,慢慢地刺痛着他。
他努力想握紧手中的酒杯,却仍然抑制不住微微颤动着。
周围的人逐渐发现婚礼的主角已经出现,越来越多的视线扫过来,现场逐渐安静了下来。
夏远途在他身边,生怕他做出什么,劝阻一般低声说:“老乔,你……”
乔南期走到了陆星平面前。
他伸手,微微倾斜手中的高酒杯,做出等待碰杯的姿势。
周围本来有几个人,看他们几人都在这,还想着上来打打关系,乔南期只这么几步,看似神情未变,周身气压却如刀如剑,竟是让人不敢上前。
一时之间,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起来。
看着不像是在参加婚礼,反倒像是来砸场子的。
乔南期目光沉沉的,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我从没见过你这么快和一个人确定关系,一眨眼就结婚了。星平,看来……”
他眼尾晕开了微微的红。
“看来……”乔南期稳着颤动的手腕,另一手已然不自觉攥紧,指尖用力地按进掌心中,“你很喜欢这位赵……先生?”
他先前还一字一字加重了语气,可唯独说到最后一句,仿佛一瞬间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一般,嗓音越来越轻。
话落,他终于忍住了继续看着赵嵘的冲动,目光落在了陆星平的身上。
在目光转移的这一瞬间,他眼神中所剩不多的温和都收敛了起来,仿若一只骤然露出獠牙的野兽。
只待陆星平说出什么,便一扑上前,撕碎眼前的平和。
陆星平顶着这压力,眉梢微挑。
他接过侍应生端上来的高脚杯,拿了起来,同乔南期碰了碰。
玻璃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杯中的红酒晃荡了一下。
赵嵘微不可查地眉头一皱,张了张嘴,还未开口,陆星平已经慢条斯理道:“嗯。”
“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