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回家的路上,赵嵘基本没有和乔南期说过话。

乔南期当真只是像个接送人回家的司机,默不作声地把着方向盘,安静地坐在驾驶座上开着车。

他有时候会忍不住,会往后视镜上看那么一眼。

赵嵘和梁有君坐在后座。

夜晚车里若不是故意开灯,里头都是昏暗暗的,全靠外头闪过的路灯带来士要的光晕,只能隐约照出人的轮廓,看不清楚表情。

他只能瞧见,赵嵘和那个青年挨在一起,两人时不时聊着什么,那个青年玩着手机,没过一会便总是会找赵嵘说话、分享。

“……”

“……我看这个地方不错诶!”梁有君递出亮着的手机屏幕给赵嵘看。

“这个景点我熟,”赵嵘笑了笑,显然对他很有耐心,“选一天旅游低峰期,人少的时候,我可以带你去。”

“老板你真好。门票……”

“我什么时候没有报销过?”

“我是想说这回我请你!虽然我的钱都是你给的,但是总是你来付我不好意思。”

“你这不是掩耳盗铃?”

“……”

乔南期一边想着捂住耳朵,一边又觉得,能这样听着赵嵘带着笑意的声音,他该知足了。

上一个爱着他、他也爱的人——他的母亲,他留不住,甚至没有任何机会在这悠长的岁月中找回当初的感觉。

这一个曾经——是的,曾经——爱过他的、他现在爱着的人,他能在未来望不见终点的漫漫日夜中,偶尔见上一眼……

不错了。

车子缓缓地停在了赵嵘家门口。

乔南期踩动刹车的那一刻,在后视镜上,对上了赵嵘向前看他的目光。

小区里的路灯亮堂得很,虽然依旧在黑夜中,可他却能稍稍看清赵嵘的表情。

赵嵘似乎也看到他抬头,说:“就算是在竹溪,乔大少还是这么神通广大啊。”

他方才还是喊着乔南期,这一刻却突然又疏远了一些。

乔南期浑身一震。

他意识到了赵嵘在说什么。

——赵嵘从始至终没有告诉他家里的地址。

乔南期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不断地疏忽大意、不断地像个战败的逃兵。

他分明不是这样一个会忘了这种重要细节的人,可他又在心间脑中都是赵嵘的时候,真真切切地忘了。

他想道歉,想解释自己没有恶意,只是在除夕那晚稍稍在外面坐了一会。

可他想到方才赵嵘和他说只有纠缠不清的人之间才会存在道歉。

赵嵘不需要他的道歉。

到了这一刻,他连说一句“对不起”都没有资格。

乔南期咽下这句道歉,平缓地将刹车踩死,嗓音因为太久没有开口而略微嘶哑:“我以后……不会擅作士张。”

梁有君本来想故作自然地和赵嵘再聊点什么,乔南期这般开口,他突然不知该不该说话。

他看了一眼赵嵘,只见赵嵘稍稍点头,说:“嗯。你这两天离开吗?”

乔南期怔了怔。

“离开”这两个字眼带着太沉的重量,不论是放在他们谁的身上,都足以将他压垮。

他好不容易在赵嵘搬走后、在赵嵘当着他的面和陆星平结婚后,还能有这么片刻的接近,可赵嵘……

赵嵘是在赶他走吗?

乔南期转过头去看赵嵘,压着嗓音,带着些许恳求:“我可以再待几天吗?”

梁有君在旁边看着,没忍住揉了揉眼睛,摸了摸自己的耳朵——这人真的是杨城那个乔大少吗?

他从别人口中听到的乔南期,可谓是什么优秀、张狂的词语都能配得上,谁说了都会怕上一怕。就连他这个其实只见过乔南期一两次的人,都久闻大名。

若不是这里是在竹溪,若不是梁有君现在和赵嵘的关系今非昔比,他甚至不敢做出方才那些和赵嵘假装亲密的举动。

可他的老板却丝毫不为所动。

赵嵘说:“看来你这两天没打算离开。你既然知道我家在哪里,应该也知道我开了个书店吧?明天我答应了有君,带他去景点玩,后天,你有空吗?”

这话显然不像是要赶人,乔南期松了口气,点头。

“那你如果后天没有离开,就来书店吧。”

话落,赵嵘打开车门,下车了。

梁有君立刻跟上。

他们这场假戏维持到了最后一刻,深谙其道的梁有君一下车便再次挽上赵嵘的手,根本没有回自己家,而是跟着赵嵘,进了赵嵘的家里。

乔南期仍处于赵嵘方才那句话的余韵中。

——“就来书店吧。”

这不是赶人,这甚至是……邀请?

他心间顿时散开了数不胜数的窃喜。

可这窃喜还未来得及放成姹紫嫣红的烟花,他却倏地害怕了起来。

赵嵘怎么会给他希望?

说不定只是为了找个安静的地方、安静的时间,和他说什么让他从此再也不要出现的话。

他这样担惊受怕又紧张期待地在车内,眼看着赵嵘和梁有君牵着手一前一后进屋,房门关上,他再也看不见里头的情形。

他只能看见窗户透出明亮的灯光,隐约两个挨在一起的人影恍然而过。

那个人原来和赵嵘住在一起吗?

也对,都是养在身边的人,自然是住在一起的。

会住在一间房吗?

也许会的。

乔南期,你看。

赵嵘就算是只和陆星平假结婚,他也会再遇到新的人,而你连愧疚、喜悦都没有资格。

往后鲜花锦簇,余生明亮,你才是那个最多余的人-

屋内。

赵嵘坐在沙发上,抱着抱枕,低着头,对坐在一旁的梁有君说:“今天谢谢你。”

“我又不是没有眼力,”梁有君似乎察觉出他的疲倦,语气故意润上几分轻快,缓解着气氛道,“看得出来老板你是想用我让他知难而退。反正这里又不是杨城,不至于让我完蛋……吧?”

赵嵘被他最后这犹豫的问句给逗笑了,说:“放心,他现在好像……有点变了。”

放在以前,其实赵嵘自己都不敢惹怒乔南期,甚至他在从乔南期家搬走的时候,都在担心会被乔南期直接连着陈家人一起对付。

但现在,不知不觉间,他甚至肆无忌惮地在乔南期面前做许多明知道乔南期不会喜欢、会生气、甚至会难过的事情。

一点儿也不怕。

他在车上时,听着这人说话时那生怕他拒绝的语气,心中骤然一滞。

这样的温和、这样的低声轻语,还有在礼堂这人弹琴的轻快,那么一瞬间,像是把他拽回了十三年前,年少的乔南期看了一眼病房内的赵茗,笑着和他说:“原来不是小骗子。”

这人是变成了新的样子,还是……变了回去?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一切总要有个结尾。

“后天,那个,”梁有君突然问他,“我还要去书店吗?”

“你照常来就好,我又不是要干什么,我只是需要和他谈谈。”

“哦哦。”

赵嵘下巴抵在抱枕上,放空了自己,不自觉发呆了起来。

又过了一会,梁有君说:“那辆车还在外面。”

赵嵘往窗外看了一眼,他说:“你去把所有灯都光了。”

“诶?”

梁有君愣了愣,随后才明白赵嵘的意图。

他起身,将客厅和房间里开着的灯一一熄灭。

他特意留意了一下顺序,先是关了外头的灯,最后才熄灭赵嵘卧室一直开着的小夜灯。

整个屋内一片昏暗。

窗外隐隐传来汽车引擎发动的声响,赵嵘再度朝窗外看去,只瞧见那车亮着车灯,渐行渐远。

梁有君这才说:“刚才你在车上说明天去景点?”

“不是随口说的,明天,我们去玩。”

“好耶!我回去了,老板你早点睡。”-

次日一早,赵嵘便带上了徐信一家人和梁有君,去竹溪本地的景点玩。

他正好想放空一下脑子,他们除了交接医疗团队这种急不来的事情,本来也没什么必须马上做的,自然决定了就去了。

在路上,徐信支支吾吾的,半晌才说:“小赵,小梁,有个好消息……”

徐大嫂实在看不下去,直接道:“我可能怀孕了。”

赵嵘正看着那宠物店小姑娘新给他发来的猫的照片,闻言顿时一喜。

“我要当叔叔了?”

“那我凑个干爹当当?”梁有君凑上前。

赵嵘笑道:“你当干爹,能教什么?六年级的历史习题?”

“数学习题也行。”

众人笑成一片。

另一头。

乔南期一个人在靠近赵嵘家的酒店里住了一晚。

他一夜未眠。

赵嵘昨晚的话分明是带着缓和的,可他听着,却愈发不踏实。

他已经默认赵嵘会对他拒绝了,这缓和的话语更像是悬而未落的刀,就这样在他头顶盘旋,总是晃动着不掉下来,偏要等到下一天。

这般下来,他自然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到了早晨,小吴给他发来还放在杨城的那些猫的照片,他迫不及待便给赵嵘发了过去。

赵嵘给他回了一张在车内往外拍的风景照。

“早上好,谢谢你给我拍猫。”

“我在景点,拍几棵树当作回报。”

风景照里分明没有任何赵嵘的身影。

可也许是发来的文字和这照片多少沾着赵嵘明显欣喜的心情,乔南期看着看着,心中总算有些安慰。

这才在日上三竿的时候缓缓睡去。

只是这觉睡的也并不好。

他睡了不过几个小时就醒了,醒了后又强行摁着自己入睡。

如此往复,浑浑噩噩,好不容易才挨到了赵嵘让他去书店的时间。

放完年假的小吴也从杨城过来,清早便来酒店接他。

出门前,乔南期特意清理了自己微微冒出来的胡茬,将要穿的白衬衫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又戴了块手表,遮掩住自己左手手腕处那浅浅的牙印伤疤。

他分明因为不充足的休息而显得有些憔悴,可他却尽力遮掩着狼狈,总归是让自己意气风发上几分。

赵嵘说未必爱他。

但倘若赵嵘不再爱他这个人,只有那么些许爱这副皮囊,爱他那双手,他也该好好拾掇自己。

小吴跟了乔南期这么些年,实在是觉得他们先生现在这样太苦了。

“先生,您如果要去见赵先生,”小吴说,“不妨试试……”

他想说干脆狼狈一点,又觉得这个词不太好,顿了顿,委婉道:“不妨随意一点,说不定赵先生会心软呢?”

乔南期却只是淡然道:“现在用这种方式让他对我心软,那是对他的侮辱。”

他好像……已经侮辱过赵嵘许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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