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吴拿着手机,走出门,在外头的小道上给书店的座机打了个电话。
——毕竟赵嵘曾经按掉过乔南期用他手机打过去的电话,刚才赵嵘又拒绝了他送过去的早餐,谁知道还会不会理他们呢?
保险起见,他还是打书店的座机稳妥一些。
果不其然,忙音只响了几下,电话便被接起来了。
“你好?”嗓音却不是赵嵘的。
“是我,”小吴说,“赵先生还在吗?”
书店里,梁有君举着座机电话的手柄,看了一眼闲得无聊正在书架旁随手整理书册的赵嵘。
赵嵘显然也意识到这通电话不像客人打来的,正转过头来,用目光询问他。
梁有君对他说:“是那位吴助理。”
“老板还在。”他又对小吴说。
小吴尽量用着客气的语调,将乔南期方才的问题复述了一遍。
梁有君愣了一下。
小吴说完的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听错了,或者是接了什么其他人的电话,认错人了。
赵嵘还等着他说话,“小吴说什么了?”
“啊,他说,嗯……”梁有君难得支支吾吾了起来。
电话那头,小吴似乎也察觉出他的迟疑,居然好声好气道:“直接转达就好,这是先生的意思。他现在正在等着,劳烦了。”
梁有君只好对赵嵘说:“他问我们,如果还有别的想吃的,可不可以告诉他们。如果愿意稍等一下,他们准备好了再一起送过来。”
赵嵘整理书架的动作停滞了一下。
他手中正拿着一本书准备塞进其他书的间隔中,此刻动作一顿,书的落点微微偏差,直接撞上另一本书,发出一声沉闷轻微的碰撞声。
“是乔南期问的?”
“对。”
他没想到乔南期居然会做到这个地步。
他知道乔南期是在对他好,但他终究是不想看到这人这样放下骄傲地去讨好一个人。
他似乎有些矛盾。
他一边想着,用故意的尖锐、用梁有君之间的假戏来让乔南期退缩,好印证乔南期不能坚持。
可乔南期坚持了,他又有些……
犹如当初第一次给乔南期打电话,其实心里是觉得不可能有人会天方夜谭地赶来医院,可看到人真的来了,又有种虚幻的不真实感。
心间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漫来,赵嵘沉默了片刻,低头敛眸,重新将那本书的位子放好,说:“算了吧。”
话落,他转身,拿着篮子里的书,去了书架的另一侧。
不用梁有君开口,电话那头,小吴便听到了赵嵘的答案。
“要不还是告诉我一下你喜欢吃什么吧,”小吴想了想,说,“我会传达赵先生的意思的。但我得和先生交差,就当体谅一下我们这些跑腿的。”
这话说得梁有君就有些感同身受了。
他又想到先前赵嵘和他说的那些话,犹豫了片刻,给小吴报了一个早餐的菜名。
那其实不是梁有君自己爱吃的。
那是前两日,他陪赵嵘去吃早餐的时候,赵嵘想吃的。只是因为去的迟,人家摊子卖光了。
正巧这两天附近那个早餐店没有做这道菜,赵嵘又不是一个因为一点小事喜欢瞎折腾的,至今都没有吃上。
小吴那边似乎确实很想争分夺秒,得知这个答案之后,迅速给他说了好几句谢谢便挂了。
几十分钟后,小吴拎着放着早餐的篮子又来了。
这一回,篮子里多了一道菜。
正是梁有君方才说的那一道。只不过这一道比起另外几道,显然做的人有些不太熟练,像是第一次做,卖相上还是有些欠缺。
赵嵘看着小吴手中的东西,又看了一眼梁有君。
梁有君举起双手:“我错了。”
赵嵘:“……”
都到这份上,赵嵘只好接过,“替我谢——”
他顿了顿,收回下意识的话,改口道:“替我和有君谢谢他。”
小吴想到他们先生手背上泛红的那一片,还有那因为从杨城连夜赶回竹溪没有休息的憔悴,最终还是听从了乔南期的嘱咐,只是实话实说道:“您收了,就是最大的感谢了。”
赵嵘默然。
他将他篮子放到一旁的桌上,招呼梁有君过来吃早餐。
小吴眼见着梁有君开始把那些东西拿出来摆着,这才转身离开了。
回去时,小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乔南期见他空空如也的双手,便迫不及待地笑了笑。
“吃了?”
“我走的时候已经开始吃了。”
“新的那一道……”
“一起吃的。”
乔南期眸光一暗,却仍然笑了笑:“那就好。以后你每天都这个点过来吧。”
看这意思,居然是打算以后每一日都这么干。
甚至还有些开心。
有这么开心吗?
小吴很想问。
这甚至不是赵嵘一个人吃。
乔南期要吃什么都用不着自己动手,此时此刻却宁可困着都要给赵嵘和……赵嵘身边的人准备早餐,那边不过是接受了这份好意,这边却已经如同久旱逢甘霖。
他一想到这样的日子会无止无尽,不知要坚持到哪一天,便觉得太苦。
可他们先生却只尝到了甜-
另一头。
梁有君摆好那些早餐后,见小吴的身影缓缓消失在了街角,他便放下了筷子。
赵嵘仍然拿着筷子和勺子,问他:“你干什么告诉他?”
“吴助理和我说他要交差,”梁有君心虚地转了转眼珠,“他一个给人打工的,也不容易,我就说了嘛……”
他立刻站了起来:“我去继续收拾书架,老板你吃。你要是不吃,一会我来倒掉。”
“干你的活去。”赵嵘没好气道。
梁有君一溜烟跑一旁去了。
赵嵘低头,闻着那冬瓜汤中飘荡出来的菜香,看着刚才新做出来的那道他想吃了两天的菜,又想到这人居然当真无所谓方才那般其实已经算是有些刻薄的拒绝……
他还是举起勺子,盛了一口放到唇边,轻轻吹着上头飘散而出的热气,喝了一口。
温度刚刚好。
味道……很熟悉。
他不得不承认,确实有心了。
以前还住在乔南期家里的时候,这汤李姐给他做过好多次。
他原先以为,这是乔南期在竹溪当地找的厨子做的,可这手法显然不是竹溪这边的习惯。
李姐做的?乔南期是把李姐也带来了吗?
赵嵘又吃了另外几道,再三肯定,这就是李姐做饭的习惯。
“有君,”他喊了声,“你这两天有空,帮我去买个送给中年女性的礼物。”-
自从那日早上之后,赵嵘没再拒绝小吴来送早餐。
只是那些早餐每日里花样百出,味道全然符合他的口味,食材精致得连一个辅料都挑不出任何错处,一看便知准备的人花费了许多心思。
赵嵘对乔南期刻薄些时,反而有些意味难言的较劲,可想到这些又是乔南期要去折腾李姐做的,他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于是他让梁有君给他准备了一份礼物,在有一天小吴来的时候,托他带给李姐。
“给李姐的?”小吴一愣。
“对的,”赵嵘笑了笑,“毕竟她也辛苦。”
小吴还以为赵嵘是在感谢从前在乔南期家时李姐的照顾,接过这礼物,打算等下次回杨城的时候稍给李姐。
赵嵘见小吴收下,放下了心,渐渐也习惯了每日清晨的早餐。
一晃,春天就要来了。
空气依然冰凉凉的,却带上了些微潮意,日头也愈发有温度了起来,像是随时准备好哪一天便带上盎然春意洒落。
周越晴在医院门口,见赵嵘从车上走下来,她笑了笑,还未说话,却又见乔南期从另一侧下了车,笑容立刻僵住了。
先前乔南期和她直言意图之后,确实没有任何留手,居然带了一拨人,直接在竹溪从头开始。他没有和赵嵘一起做什么,也没有和阮承合作,仿佛当真只是个来竹溪开疆拓土的孤狼,不屑于那些捷径和暗地里的手段,光明正大得让人无可指摘,又势如破竹得让周越晴毫无还手之力。
虽然乔南期才刚刚来这里没多久,但周越晴已经看出他们周家的颓势。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她手中的医院是自己的全部筹码,却因为她一开始的短视,这筹码最早被她抛了出去。
此刻合同都签完了,只等今天交接一下人事,她已经没什么办法。
她本想着今天在医院的人事上留了一手,放些自己的人——左右赵嵘一个外行人,什么都不懂,看不出来。
届时,周家肯定在乔南期手上毫无还手之力,但是赵嵘这边,她在医院留下点自己人,了解赵茗的情况,甚至还能在治疗上动些手脚,指不定能有一条生路。
谁能想到乔南期居然一起来了?
周越晴牙都快咬碎了。
“周小姐?”赵嵘走到她面前,喊了她一声。
乔南期也缓步走到了赵嵘身边。
他此刻披着件盖不到膝盖的长款风衣,深黑色,内里搭着件闲散的格纹白衬衫,身量修长,脊背挺直。只是站在赵嵘身边,分明什么话都没说,却让周越晴倍感压迫。
周越晴勉强笑了笑,意味不明地说:“赵先生和乔先生关系不错呢。”
这话似乎正好戳中了乔南期的心事,他眸光微动,方才还有些好脸色,此刻却蓦地沉下脸色来。
“我们——”
“嗯,”赵嵘却微微笑了笑,语气平和,“我们是朋友。”
乔南期神情一顿。
“对,朋友。”他说。
这两人之间气氛太过奇怪,不用打量都能感觉到。
周越晴看了看赵嵘,敛下一瞬间闪过的一些心思,笑盈盈地让人带着赵嵘和乔南期去楼上的办公室交接那些人事文件。
赵嵘向来好说话得很,点了点头,便跟着人上去了。
乔南期走得慢些,他走在赵嵘身后,一手抄兜,面色沉然。
路过周越晴时,他突然脚步一顿。
“周小姐,”他的语气和方才同赵嵘说话时截然不同,嗓音里包裹着的温柔全然散去,只留下低沉沉的寒凉,“我自认在竹溪做的事情都是光明正大,商场上的事情,输赢都是常态——下作手段不是长久之计。”
话落,他抬脚便跟着赵嵘走进了电梯。
周越晴留下原地,心沉到了谷底。
这话何止是警告?
乔南期怕是来之前,就已经知道她动了什么手脚。
这两人此刻已经上去了,她留的后手怕是没用。
她皱着眉,思索了片刻,转头看向正在医院门口值班的保安。
今天要办的事情比较重要,医院的保安都被交出来值班,此刻在外头晃荡着,领头的更是站在门口。
她之前安插人,都只是在行政和医生的人事上动手脚,这种零散的工人基本没人注意。
她走上前,将领头的保安叫到了一旁。
“怎么称呼?”
“我姓林,大家都喊我老林,小姐随意。”老林讨好地笑了笑。他们赚的苦力钱,对这些高层的走走停停没什么概念,只知道面前的人每次来都有高层的迎接,必然身份不菲。
其余的,他根本不知道。
周越晴看中的就是这点。
她放缓自己的语气:“老林,听你口音,你是郊区乡里的?”
“对对,对。”
“在城里买房了吗?”
“这,这我哪买得起,我这点工资。我就想攒点钱,回乡里盖栋房子。”
“那多辛苦。不如这样,你帮我以后,多盯着点医院里的动向,我在城中心有好几个房产,到时候给你挑一个,怎么样?”-
赵嵘走进电梯时,正好瞧见乔南期侧过头和周越晴说话的样子。
目光凌厉,神情凛然。
再加上这人本来就高得很,微微低头看人时,下目线都能勾出自信来。
只是他的自信并不是板着脸来达到的,相反,乔南期反而微微地笑着,一举一动,皆是从容。
——分明这人下车前还在压着嗓音侧头轻缓地问他:“我最近找了点有鉴赏价值的藏书,都是孤品,要不然送到你店里摆着?”
赵嵘当时没有回答,但乔南期见着他沉默,却笑了一下。
想来这些东西在不久之后就会出现在书店里。
这段时间他们都是这样的。
自从那每天迎接清晨的早餐被赵嵘接受以后,乔南期除了平日里忙着在竹溪站稳脚跟的事情,多余的时间基本都会来书店来赵嵘。赵嵘若是自己忙,他便也在那坐着,偶尔看看书,要不就是在那处理工作上的事情。
赵嵘有时候会拒绝他变着花样的示好,但乔南期似乎早就看出了赵嵘泄愤的意图,不论言语多么冷硬,这人都没有退缩过。
赵嵘又总是不想看着这人放下尊严和骄傲,多了几次,便还是松口。
他似乎有些失策。
他能抵御得了那些如洪水猛兽般骤然的靠近和愧疚,却有些无法忽略这种细水长流、润物细无声的坚持。
不知不觉间,今天乔南期跟着他上车之后,他才恍然意识到——他怎么就同意这人跟上来了?
真是……
真是有些没出息。
为了遮掩他的失策,他在车上一直刻意冷着脸没有说话,乔南期也无所谓,时不时和他说上几句,也不频繁,温和间竟然带着刚刚好的分寸。
这样的乔南期,让他险些忘了这人到底是谁。
直到这一刻看到乔南期和周越晴平静的交锋。
眼见乔南期抬步向前,赵嵘立刻移开目光。
可他反应得太迟,移开目光前,便已然撞上了乔南期的视线。
这人在他身侧站定,电梯门“叮”的一声缓缓合上,一瞬间的失重感传来,显示屏上的层数缓缓上升。
乔南期突然开口道:“……你刚才是在看我吗?”
赵嵘被说中了,下意识快速眨了眨眼,面上依旧维持着平静。
沉默了一会,他又觉得避而不谈实在是弱了声势,盯着电梯镜里交错的一双影子,瞧见乔南期微微晃动的风衣下摆。
“嗯。”
他拉低语调,说:“我只是觉得,你……”
风从缝隙间漏进来,赵嵘坦然地笑了笑,抬头,看着门镜里一双眼睛:“你刚才在周越晴面前那样,其实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