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看着远处那个有着金色眼睛的男人,心里生出了一种不安的恻隐。
……能够这么自然地和人形遗产交谈,只能说明这个人类并不了解自己“恋人”的本性。
究竟要不要好心提醒一下他呢?在刹那还在犹豫的时候,名为肖的遗产像是发觉了他的眼神,状似自然地回过头来,对他露出了一个微笑。
黑发的青年顿时耸起了脊背,仿佛一只被浇了冷水的猫——这个眼神里警告的成分过于明显,让他瞬间打消了之前的念头。名为尤金的男人也跟着转过头来,看着他的表情里透着复杂。
刹那顿时觉得有些尴尬。这两个人明明有求于他,他却感觉自己在不知不觉中被讨厌了。
……有点难受。
他这么想着,用手抓了抓自己的工作围裙,依然努力地冲对面扯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可惜他马上便发现,他的笑容似乎起了反效果——尤金在怔怔过后,快速地侧过了头,也移开了视线。
然而工作毕竟是工作,刹那耷拉着耳朵凑上前去,去和那两人说明维修的安排。肖的左下臂需要换新的,测量重做加筑模大约要一周。蓝晶的能源核做起来并不难,但需要在安装之后反复调试。
“这两件事加起来,工期大概需要两周。至于费用的话,”刹那从围裙的口袋里掏出了终端,投影出一张明细来:“……大概是这么多。”
一直回避和他对视的尤金走上前来,仔细地将内容看了一遍,然后皱着眉问道:“这个写得不对吧?”
刹那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他不习惯争执,现在顿时有些紧张:“我,我可以解释的,因为需要用的材料……”
“……没有人工费,没有车间使用费,没有开模费,没有保险。”尤金叹了一口气,“你仅仅是在收我们材料钱而已。为什么要这么做?”
看着刹那露出了诧异的表情,尤金又一次强迫自己看向了别处,低声解释道:“我也算是个技师,大概知道一个项目里应该包括什么费用。”
刹那闻言像是松了一口气,一边“嘿嘿”地笑着,一边用手指抓了抓一侧的脸颊。
“因为,因为这是我第一次独立做的项目啊。”青年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笑起来的样子带着些傻气:“之前虽然有好多活儿都是我干的,但是大家都是看在师父的面子上才愿意把工作交给我。”
“我很感谢你们愿意信任我,所以这第一个项目,就当作我在推广品牌吧。”
在两秒之后,刹那等到的不是热情的感谢,而是一句没有起伏的“我明白了”。他掩饰好自己的沮丧目送两人出门,尤金却在离开之前,转过身,向他补了两句话。
“如果你后面改主意了,也可以告诉我。”
“你愿意修好他,我已经非常感激了。”
像是意识到自己的表情太冷漠,有着金色眼睛的男人在迟疑了片刻之后,终于试着向他露出一个笑容来。
刹那对着那个笑容愣了片刻,然后后知后觉地点了点头。
……等到两人离开了,刹那靠着柱子滑坐下来,捂住了自己的脸,耳朵尖变成了红色。
“眼睛太犯规了……”青年的喉咙里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或许是因为无法直接接触太阳,他一直都对看起来暖融融的东西没有抵挡力。这是他第一次看到金色的瞳色,在对方笑起来的时候,他甚至能感受到落在自己皮肤上,却不会带来灼痛的阳光。
只可惜见面即失恋,对方不仅看起来讨厌自己,还有一个能一手捏死自己的男朋友。
意识到自己的消沉,他用力的搓了搓自己的脸,甩了甩头。
“你可以的!刹那!”青年握紧了拳头,给自己打气道:“你的身体已经比以前好太多了!!你以后也是能在阳光下谈恋爱的男子汉了!!”
用力出了一口气,刹那拍了拍围裙站起来,眼神坚定地走回了工坊所在的侧翼。
……
“之前在桑奇家,你想告诉我的是什么?”两个人回去时没有雇马车,肖走在夕阳的余晖里,侧过头去问身边的尤金。
“我从鲁斯那里问到了一些事情。她提到桑奇之前的健康状况很糟糕,却在几年前服用了一种药之后,慢慢地好转了起来。”尤金凝神看着前方。“到了他去世前的一段时间,已经完全看不出生病的迹象了。”
“在痊愈之后突然死亡……这不怎么符合逻辑。”
“是吧?”尤金毫无笑意地笑了一下。“这种发展再结合他的死状来看,我猜想他服用的是当年‘恶意之血’的一种改造品。”
肖看着他。
“鲁斯不愿意告诉我他们拿到药的手段,不过从她之前和葬仪屋的对话来看,这种药大概在本地人圈子里相当普及。”尤金的表情变得愈发凝重:“我只是没有办法理解,究竟‘恶意之血’为什么会以这种方式出现,又是谁把它带到了这里。”
“在我看来,这件事只有三个可能性。”肖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平静。“撒格朗,联盟,第三者。你认为哪个可能性最高一些?”
尤金分外不想直面这个问题。
——被撒格朗政府盗取,被联盟军方投放,或者被完全无关的第三者在得手后获利。
最后一种可能性实在太低,第一种可能则不符合逻辑;毕竟撒格朗要是有这种渗透联盟的能力,他们盗取的不应该是还在测试中的样本,而是其他更有价值的遗产。更不用说在这两个政/权之间,联盟因为有“隐者”司松坐镇三将之一,情报战的能力要远远优于撒格朗。
这么思考过来,留给他的选项其实只有一个。
“所以当年季耶夫谋杀了我的队员,为了现在在撒格朗达成某种目的。”尤金的后脑铮铮地疼,身体像受了寒一样,开始从中心发冷。
“这只是其中一个可能而已。”肖伸手去握尤金的手:“你想怎么做?”
想冲回绿星质问季耶夫,然后杀了他。这么想着,尤金自嘲地笑了一下:“这个问题或许应该换成‘我能做什么’。”
他从怀里掏出终端,激活了通讯哨。
……
女将的回信是在晚餐时分送达的。对于尤金的通报和质问,她的回应非常简短而直接:“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不要参与。”(Thereisurningbackfromhere.Don\'tgi女olved.)
尤金面无表情地捏紧了手里的餐叉,用力之大,几乎要让长柄弯折过去。约书亚在通话那段一头雾水地传了话,想要从尤金这边得到一星半点的解释。也是在这个时候,尤金清楚地理解到了女将的意思。
……他不会把遗产的事情告诉约书亚,因为这是对对方最好的保护,也是因为在这件事上,约书亚并没有能力帮上什么忙。
这只是一个客观的事实。
尤金调整着呼吸,然后在几乎淹没自己的无力感中,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带着笑意。
“不是什么大事。倒是你,最近还好吗?”
约书亚为了他极少见的关怀大呼小叫起来,尤金听着这熟悉的,不知忧愁的声音,在忽然间觉得有些眼热。
……
在一顿说不上轻松的晚餐过后,尤金和肖并肩行走在小镇的夜色里。他们并没有特定的目的地——尤金没有考虑这些的余裕,而肖并不在意。
让肖在意的,是尤金身上散发出来的,越来越沉重的气息。就算他知道尤金的重负和自己毫无干系,他也并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人压垮自己。
在漫无目的地行走之后,他们现在所处的街道少有人至,入眼满是关门大吉的店面。白色木板造就的一排排店铺积了厚厚的灰,招牌上的颜色在经年弃置之后变得混沌不清。就连一旁孤零零亮着的路灯都在半死不活地扑闪着,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断气。
尤金一路上都在出神思考,根本没有注意自己去往了哪里。因此被肖在突然间拉往一旁的时候,他小小地吃了一惊。
窄小的屋檐遮住了月亮和路灯的光亮,他被肖拉进了怀里,紧贴着某个废弃店铺的橱窗。在晦暗的阴影里,他只能模糊地看见肖低头对他笑了笑。
然后生化人的左手伸出去,触及了店铺的门把手。在并不厚重的门板之后,老旧的电子锁放弃了挣扎,直接向他们敞开了通路。
店铺之内并没有照明,仿佛一个黑暗的洞窟。尤金还在疑惑肖的所为,肖却向前走了几步,身影几乎要被厚重的黑色吞没。就在尤金感到不安的前一秒,随着电流通过的细小声音,他的身周逐渐地亮了起来。
一块接一块的霓虹灯光仿佛凭空出现,尤金是愣了一瞬之后才发觉,这是老式台式游戏机的一块块招牌。在沉睡了许久的现在,这些早就被人遗忘了的机器正在被人缓慢地唤醒。鲜艳的颜色出现在过分厚重的显示屏之后,跳动的光点描绘出粗糙的形状,欢快的角色们伴随着简单的音乐出现在视野里,仿佛正期待有人能和他们开始一场冒险。
在苏醒了的街机之外,房间正中由更多耀眼的招牌在逐渐亮起来;五颜六色的弹珠台,坏了几个指示灯的SkeeBall,甚至还有夹娃娃的机器。生化人对着他笑,将手指覆向了最后一台机器。而老旧的唱机在沙沙声中,唱响了许久之后的第一首曲子。
“我记得你喜欢这种旧时的东西。”
肖拍了拍手上的灰,重新向他走过来。
“如果一时思考不出结果的话,不如休息一下。”
肖靠近他,对他伸出了手。
“……就当是我们难得的约会吧。”
尤金站在一片闪烁的霓虹色里,耳朵里是机器们热闹的欢声,仿佛来到了只属于他一人的游园地。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昨天身体不怎么样没更新。
明天争取更6000+来补昨天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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