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重星这周还是回家了。
估计谢国旭和刘秀都没想到他会回来,看见他的时候,都呆住了。
邻居也看到了谢重星,赶紧跟他打招呼,“重星啊,你过来,今晚到我家吃饭,我家还有一张床,你过来睡觉。”
谢重星礼貌地拒绝了,“谢谢阿姨,不用了。”
邻居怜惜地说:“不要跟阿姨客气啊,那里鼠狼一窝,你可别被影响了,阿姨看了新闻,你成绩那么好,你老师都说能上清华北大,真的出息了,亲爸妈都疼死你了,又哪儿会让你退学呢!”
她说着这话,还故意提高了音量,谢国旭和刘秀听在耳里,脸色难看至极。
谢重星面色不改,依然很礼貌,“谢谢阿姨,真的不用,我有家。”
这话一出,邻居也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才说:“这样啊,那你有事可以过来找阿姨,邻里邻居的,能帮的我们肯定都会帮忙的。”
说完,就进了屋,跟她男人咬耳朵,“这孩子怕不是被虐傻了,还认那一家子当爹妈呢。”
她男人不耐烦地说:“你管好你自己,别老是挑拨人。”
女人啐了一口,去做饭了。
谢重星将书包放下,若无其事地问:“有我的饭吗?”
谢国旭和刘秀互相看了一眼,还没有说话,谢子安冲出来,声音尖利地叫了起来,“你还有脸回来!你知不知道因为你我在学校有多丢脸!!”
谢重星静静地没有说话。
谢子安手指指着门外,大声说:“你给我滚啊!你不是我哥!也不是我爸妈的儿子!你爸已经死了!你就是个野种!!”
这话一出,谢重星眼里浮现出一丝狠厉,他冷冷地道:“嘴巴放干净点,你现在住的房子,还不一定是你家的,只要我想告,随时都能告你们,拿回我爸的赔偿金。”
谢子安还想说什么,被谢国旭捂住了嘴,严厉地道:“你给我闭嘴!”
谢子安安静了下来。
谢重星再次问:“有我的饭吗?”
刘秀语气软了,“有的,有的,刚做好的,赶紧过来吃。”
说着,拉开了座位,将一碗已经盛好的碗摆到了谢重星面前。
谢子安委屈地说:“妈!那是我的饭!”
刘秀说:“你刚刚不是吃了很多零食吗?吃不下饭了吧,让给你哥哥吃。”
谢子安还想闹,被谢国旭踢了一脚,低声说:“闭嘴,回你屋里写作业去!”
谢子安脸猛地涨红,恨恨地看了一眼谢重星,扭头跑回了房间。
刘秀和谢国旭围着谢重星坐下,刘秀看了一眼谢国旭,柔声道:“星星啊,我们还是一家人吧?”
谢重星看着满桌的菜,忽然问:“我的名字,是谁取的?”
刘秀脸色一僵,没有说话。
谢重星说:“是我爸取的?”
谢国旭沉默了很久,才说:“到现在我也不瞒你了,是,你的确不是我儿子,你是谢清河的儿子。”
刘秀咬牙看谢国旭,“你又胡说什么?”
谢国旭没有理他,“你这个名字,是你亲妈取的。”
谢重星心跳加速,手指不自觉地攥紧,脸上依然平静,“我妈是谁?”
谢国旭不答,“你别怨我,你亲妈不要你了,就给你留了个名字,你爸也死了,我要是没良心一点,把你随便丢到某处,任你自生自灭都行,但我还是带你回来了,就算我们不是你亲生父母,我们养了你十八年,你也喊了我们十八年的爸爸和妈妈,只是想让你退学,你不退我们又不会逼你,要真的不想让你读书,你连高中都不可能上的。”
“我跟你说这么多,只想告诉你,我们还是一家人,你和记者说清楚,让他们在电视台上澄清一下,不然我和你妈以后日子不好过,你以后也没有依靠。”
刘秀听了,也跟着点头,“对对对!”她一脸慈祥,“你以后生孩子,我还能给你带孩子,这里是你的家,是你的根,你随时都能回来,你那个妈不要你,我要你啊,我和你爸要你,咱们都当了十八年的一家人了,难道就不能一辈子都当一家人吗?”
谢重星似被他们说服了,垂下眸子不说话了。
刘秀殷勤地给他夹肉,“星星啊,来吃饭,多吃点,不是要高考了吗?妈给你多做点好吃的,补补身体。”
谢国旭也给他夹菜,“你好好想想吧。”
谢重星没有动他们给他夹的菜,只吃了几口饭,而后低声道:“你们说的对,我亲爸没了,我亲妈也不要我,是你们养了我十八年,我该认你们当爸爸,当妈妈。”
刘秀大喜,“对对!就是这样,好孩子,都是一家人,哪有隔夜仇的,来继续吃饭。”
谢重星语气平稳地说:“我吃饱了,不想吃了。”
刘秀说:“那就不吃,碗你就放在这儿吧,我来收拾。”
谢国旭说:“记者那边……”
谢重星说:“我会去澄清的,只是一个误会。”
谢国旭顿时松了一口气。
谢重星正要回自己的那个小阳台,刘秀紧张地站起身,说:“你等等,你房间我还没有给你打扫。”
谢重星当没有听见,他走过去推开门一看,自己那张木板床已经被撤掉了。
刘秀有点无措地走到他身边,尴尬地说:“你去睡安安的房间吧,昨天我给家里打扫卫生呢……”
谢重星微微笑了起来,说:“好。”
几分钟之后,对外面谢子安的尖叫和谢国旭的斥责声充耳不闻,谢重星看着谢子安的房间,忽地冷笑了一下,眼眶微微湿润了起来。
谢清河,谢重星。
河清星重,他亲生的妈妈,应当很爱他爸爸,也爱他。
他是因为父母期待和喜爱所降生的孩子。
*
假期结束,谢重星回到了学校。
秦钟越小心翼翼地问:“拿到合同了吗?”
谢重星点头,平静地说:“拿到了。”
秦钟越小声问:“能给我看看吗?”
谢重星说:“你还是不要看比较好。”
秦钟越:“为啥啊?你不相信我吗?我又不会泄露出去。”
说完,露出了一抹委屈的表情。
谢重星:“……”
谢重星说:“你真要看?”
秦钟越点了点头,“要!”
谢重星说:“那你看了别哭。”
秦钟越不以为然,“凯奇哥给我看过合同内容了,我怎么可能会哭。”
谢重星从书包里拿出那份合同,交给了秦钟越,认真地说:“别哭。”
秦钟越严肃地说:“你误会了一件事,我真的不爱哭,我从小到大就没哭过,上次是意外,不然我一辈子都不会知道眼泪是什么滋味!”
说着,他打开了合同。
紧接着,谢重星就看见他双眼迅速泛红,眼眶迅速蓄满了泪水,他声音里带着浓重的哭腔,骂:“草!”
二十年!
二十年!!!!
工资每年五万!二十年!
秦钟越呜咽着哭出了声,大颗泪珠滚滚而下,落到了合同上,沾湿了纸张。
谢重星:“…………”
他伸手拍了拍秦钟越的背,轻声安抚道:“别哭了,我没签这个合同,没发生的事情,你不要哭。”
秦钟越听了这话,却哭得更加凄惨了。
虽然早读课还没开始,但教室里已经陆陆续续来了不少同学,见到秦钟越如此凄惨地哭出声,谢重星在旁边一脸温柔地安抚,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钟一鸣在所有男生女生期盼的目光走过来,问:“你怎么了?哭什么?”
秦钟越呜呜地哭着,说不出来话,钟一鸣眼尖地看见他手里捏着一张纸,伸手想去拿,却被秦钟越牢牢地护在了怀里,不肯他看。
钟一鸣只好问:“你为什么哭啊?”
秦钟越哽咽着说:“我想哭我就哭,我是个男生我就不能哭了吗?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钟一鸣:“……”
钟一鸣说:“别哭了,擦擦眼泪。”
说着,掏出了一包纸巾,放到了秦钟越的桌面上,扭头回到了自己座位上。
过了一会儿,又有个男同学问:“哥,你哭啥啊?别哭了哈,给你吃个糖。”
说着,抓了一把糖到他桌面上。
陆陆续续有同学过来安慰他,虽然都没能安抚住他,让他别哭,但因为桌面上堆积的东西越来越多,秦钟越也慢慢地情绪稳定了下来。
谢重星说:“大家这么关心你,你不能让他们继续担心下去,所以别哭了。”
秦钟越吸了吸鼻子,双眼红彤彤地看了他一眼,摸出手机低头编辑了一条短信给秦向前。
“爸,我真的太爱你了,真的!!”
“我一定会好好学习,考上清北,给你长脸!!”
秦向前那边收到了秦钟越的信息,反复看了几遍,一脸淡然地放下——
习惯了,习惯了……
*
谢子安到了学校,察觉到他一进教室门就有很多人在看他,不由得抿直了唇角。
他很恼火,非常恼火,但这股邪气不知道往哪儿发,于是走到自己的座位上,用力地掼了一下椅子,发出了一声巨大的“哐当”声响,整个教室瞬间寂静下来。
谢子安从书包里拿出书,就听见有人刻意拉高了声音,大声地说:“你们看了昨天的后续报道没有?”
“什么报道啊?”这人一说话,就有另外一个人当捧哏,一唱一和的跟讲相声似地聊了起来。
“就是谢重星那件事啊,新闻都曝光了,他父母想卖他还真的是事实。”
“这话怎么说?”
“谢重星回家,在家里翻出了一份合同,原来他爸妈给他卖给了一家骗子公司,签了二十年的劳工合同。”
“什么?二十年?这不就跟古代的卖身契差不多了嘛!”
“就是说啊,所以说卖也没有错,我舅舅是律师,我去问了,这合同还真的有法律效力,毕竟有发工资,福利也都说明白了,在法律上是奏效的。”
“太过分了吧!那个谢重星不是还是南阳高中全校第一吗?都说他能考个省第一,那可就是省状元啊,是能给咱们a市争光的大好事啊,他爸妈就这么眼皮子浅,让人家大学霸去当骗子啊?”
“就是说啊,这不就是把珍珠当成了鱼目,把鱼目当成了珍珠吗?”
谢子安听得心脏剧烈跳动,几乎要跳破耳膜,他猛地站起来,恶狠狠地看向那个说话的男同学,“你说谁是鱼目!?”
那个男同学撩起了袖子,展露出了自己健壮的肱二头肌,挑衅地看着他,“你说我说谁?怎么着,想打一架啊?”
谢子安胸膛剧烈起伏,死死地盯着男同学,攥紧了拳头。
男同学看了他一眼,继续跟捧哏聊,“这一个新闻现在都跟连续剧似的,我爸妈奶奶全家人都在追,你就说,这事儿八、九不离十的,谢重星是那个谢清河的儿子,赔偿金说是有二十万,这家人拿了钱,不好好养一个遗孤不说,还当丫鬟一样使唤,说不准他们住的房子都还是人家爸爸血肉换来的,他们住着也不觉得亏心。”
谢子安忍无可忍,直接扑了过去,和男同学打了起来。
十几分钟后,他和吕萌被一起叫到了张革新办公室里。
“你们真行,还有两个月高考,你们打架斗殴!还把不把课堂纪律放在眼里了?!”张革新怒道。
吕萌说:“老师,大家可都看见了,是谢子安先动的手。”
吕萌没受什么伤,神采奕奕的,倒是谢子安,被打得跟猪头一样,满脸乌青。
谢子安气息不稳地大声道:“是他先指桑骂槐,骂我的!”
吕萌说:“哦,你说的是你哥的事情啊?那这事儿都上电视了,还不准我聊几句?我提你名,提你姓了吗?”
谢子安被羞辱得满脸通红,“你明明知道,你明明知道……”
他气得说不出话来,他再一次在心里仇恨起谢重星来。
要不是他,他怎么可能会这么难堪!
张革新说:“让你们家长都过来一趟,不过来就停课处分。”
谢子安脸一白,哀求道:“老师我错了,能不能不要叫我爸妈,他们很忙,没有时间的。”
吕萌说:“能有多忙,忙着虐你哥哥吗?”
谢子安猛地看他,低声道:“你能不能闭嘴!”
吕萌说:“某人心虚了心虚了。”
谢子安差点没被他气死。
最后谢国旭还是过来了,他到了办公室,了解了情况,脸色很阴沉,他道:“老师,这是莫须有的事情,我孩子不应该受这种委屈,这位同学的行为严重地伤害到了我儿子的心理健康,我必须要个说法。”
张革新说:“谢子安家长,除了这件事,我还没有跟你说谢子安的学习情况。”
谢子安脸色惨白地叫道:“老师!”
张革新看了谢国旭一眼,说:“谢子安今年开学开始,学习成绩一直下滑,现在已经退步到了五百多名,我们五中的情况你不会不清楚,去年五中只有一百多上了一本线,你儿子本来年级前一百名,成绩还算不错,一本是稳的,但现在退步到五百多名开外,可能只能念个三本了。”
“就开学后这几个月,我总共没收了他四次手机,根据同学反映,他是一有时间就打游戏,而且晚上不睡觉,躲在宿舍厕所里打游戏,体育课也装病翘课去打游戏,最近我还没收了他一个游戏机,我数次想跟你反馈,但是你把我拉黑了。”
谢国旭心猛地沉了下来,看向了谢子安。
张革新说:“您还是好好教育儿子吧,再这样下去,他可能连大学都考不上,只能去念大专了。”
谢国旭一句话不说地走在前面,谢子安也不敢说话,等走出学校,他小声地喊了一声,“爸?”
谢国旭猛地发火,“你还知道我是你爸!我辛苦工作供你读书,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跟我撒谎,跟我撒谎!”
谢国旭扬起手掌,想扇他,但还没落下去,就听见谢子安尖叫了一声,哭了出来,“爸!我错了!别打我!”
谢国旭停下了,他胸口剧烈起伏着,有一种头晕目眩的感觉。
他一直以为很优秀的儿子,其实不过是个撒谎成性的废物,而他一直以为是废物的谢重星,却是全校第一的省状元预备。
到底为什么,都是一个爹妈生的,为什么他和谢清河的儿子,差别会这么大?
他和谢清河明明是双胞胎啊,为什么谢清河那么聪明,能考上名牌大学,交到一个那么漂亮的女朋友,而他却考不到大学,处的对象也一般般?
谢国旭感觉无比的恼火,谢清河死了,他都还是比不过他!
什么都比不过!
谢国旭喃喃道:“为什么重星不是我亲儿子……”
谢子安听了他这句话,眼前一黑,又是谢重星!
不过无论谢国旭再懊恼悔恨,谢子安再憎恶,他们如今已经影响不到谢重星分毫。
秦钟越说的要送他们全国出道,就真的是全国出道了。
黄竞男和李圭两人搞的采访新闻开启了连续剧新闻的先河,单在a市播还不够,他们又重新剪辑,编排了一下顺序,跟电视剧似的弄得高潮迭起,有了整整三集,还转播给其他电视台,一时之间,许多电视台都放起了这则新闻。
无论是晨间、午间、晚上,都能看到这则爆炸性十足的新闻。
谢国旭和刘秀这下真的成了臭名远扬的大恶人,连走到路上都会被人砸臭鸡蛋,谢子安在学校也越来越过不下去了,他那本来千依百顺的女朋友金蕊也单方面跟他分了手,缩在宿舍里就是不出来见他。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谢重星居然真的把他们家告了!!
谢国旭和刘秀收到法院的传票,气得不行,想找谢重星算账,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人,因为南阳高中的门卫不让他们进学校了!
相比于谢家的乌云密布,谢重星那边,反倒浑身都轻松了。
他坐在学校的升旗台上,沐浴在阳光这下,整个人白的发光,漂亮得令人炫目,他那双漂亮的眼睛注视着秦钟越,唇角翘起一丝温柔的弧度,语气很轻柔,“秦钟越,真的谢谢你。”
秦钟越看着这样的谢重星,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谢、谢什么啊?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我在所不辞的!”
谢重星看着他,笑容变得明媚清晰了几分,“虽然你这么说,我还是想感激你,为你做点什么事情,不然心安理得地接受你对我的好,也有点奇怪。”
秦钟越感觉越来越口干了,他舔了舔嘴唇,鬼使神差地开口:“那你亲我一口行不行?”
谢重星:“?”
谢重星:“亲你一口?”
秦钟越顿时红了脸,他心跳得厉害,心里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很紧张,他喉结滑动了几下,灵光一闪,伸出了他的手,“我手伤到了。”
谢重星目光落到他手背上,果然有一道口子,他伸手抬起他的手腕,问:“怎么伤到的?”
秦钟越说:“被桌角划到了,可疼了。”
谢重星看了他一眼,“你不会觉得口水能够止疼止血吧?”
大概是天气越来越热了,秦钟越总觉得身体有些不受控制,这是高中生特有的反应,到了二十几岁后,除了早上有,一般都很难再有了。
秦钟越为自己找到了理由,心里安定了很多——
他不是变态,他只是一个纯洁的高中生而已。
心里这么想,但面上很纯洁无辜地说:“难道不是吗?”
谢重星:“……你高兴就好。”
说完,便真的低下头去,轻轻地吻上了秦钟越的手背。
秦钟越脸上的温度瞬间变得能摊熟一个鸡蛋。
草,他想……
不行!他不能想!他的身体,只属于老婆,谢重星不是他老婆!
不是!!!
谢重星不知道他心里有着怎样的思想斗争,他抬起脸,摸出纸巾,给他擦了擦,问:“不疼了吧?”
秦钟越一脸的忍辱负重:“不、不疼了。”
谢重星看着他这个小表情,不知为何,又笑了起来。
秦钟越紧皱的眉头,被他这轻松的笑容完全地抚平了,他呆呆地看着谢重星。
草,他果然还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