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几天,阎澄一直在出租房和学校之间徘徊,可是始终没有看到纪悄的影子,学校里说他请假了,家里有事,但是阎澄在池家附近晃荡了几天,半点没有那人的踪迹。
他打过纪悄的电话,那头一直是关机状态,阎澄不死心,仍旧一遍一遍地打,直打到那个号码彻底变成了空号,无机质的女声反复告诉他,他失去了对方的消息……
这天一大早阎澄就起床了,进浴室梳洗的时候看见镜子里自己的眼睛是血红的,阎澄用力眨了眨眼,立时一股酸涩从鼻腔涌上来,其实也难怪,任谁天天躺上床一整晚睁着眼不睡都会是这个状态的。
阎澄稍稍一番整理,拿起桌上的车票出了门,先是坐上门口的早班车到北郊,接着再换乘长途。
这样条件的长途阎澄还是第一次坐,拥挤的空间内充斥着人味、汽油味还有窗外透进的灰尘味,真是五味杂陈,他的票买晚了,所以只能坐最后一排,缩着一双大长腿在小小的空间里足足挤了三、四个小时,等到了目的地的时候阎澄膝盖以下几乎都麻了。
最后一个磨蹭着下车,阎澄立时就被一干热情的老头老太围住了,他从口袋里摸出了一百块钱,想了想,还是买了一束最好的百合花,如果被纪悄看见想必又要不满于他的浪费了,但是这是送给那个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人的,阎澄觉得,纪悄应该不会介意的。
拿着花,他一个人慢慢爬上了山,在登山的过程中阎澄一直在琢磨着一会儿看见纪悄要说些什么话,劝他回去是肯定的,这个手阎澄怎么会愿意分呢,不过还是要注意策略,从他最担心的地方开始抚慰,慢慢消除纪悄的疑虑,等到自己把心里的想法都告诉他,纪悄一定会理解的,纪悄其实非常讲道理,两人都吃了那么多苦了,决不能就这么轻易放弃。
阎澄想得很好,甚至到最后脸上都忍不住露出淡淡的笑容来,将他疲惫的面色都衬出了些微光彩。
他体力有些差,花了比上次多一倍的时间才上到了坡上,尽管这两天是扫墓高峰,每天都有一车车的人流向这里涌来,但偌大的一方区域内放眼望去仍是只有一个人,就是他自己,而另一个人,毫无影子。
阎澄脸上的笑容敛了下去,他慢慢走到记忆中的小碑前,坟上还是摆了一束精致的白玫瑰,和去年一样,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了。
阎澄呆站了一会儿,才想到要把手里的花放下来,他蹲□望着碑上的那张照片,片刻道,“他还没来,我们再等等吧。“
阎澄从蹲,渐渐到坐,又重新站起来,然后开始在坟前来回的踱步。
今天的阳光很好,太阳始终高高的悬挂着,然而随着时间慢慢过去,冬日日落的早,云层渐渐将光线覆盖,这里的能见度也越来越低。
阎澄却好只是呆呆地看着远方,手指无意识地揉搓着手心,指甲把表面的皮肤都刮破了,他却恍若未觉。
半晌,他沉声对着碑上的照片问,“他不可能不来的对吧?他就算撇下我,也不会撇下你。“
这两日还算镇定淡然的神色已经一点点化去了,阎澄的状态又开始像出院的那一天,浑身都充满了焦躁和紧绷。
这里可以说是他最后的一线希望了,别的地方找不到纪悄都没关系,但是阎澄有信心,无论发生什么事,纪悄都不会不来看他爸爸的,他不来的原因要不就是来不了,要不就是不想来。
前者的情况阎澄自然不希望发生,如果不是下不了床,就算是爬纪悄也一定会爬来的,而后者才是他真正害怕的,不想来,为什么不想来,怕遇到自己,怕途中生变,这不是代表了阎澄有多可怕,而是代表了纪悄所下的决心。
他宁愿连这一天都舍弃,也不愿再给阎澄任何机会。
这才是让阎澄焦躁,甚至绝望的原因。
他怔怔地望向脚下的墓碑,碑上的男人却只是浅浅的笑着,那眉眼像极了纪悄,一样的冷淡,一样的毫不在乎,一样的让阎澄恐惧……
……
阎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山的,又是怎么坐了车回去的,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到了池家的楼下。
天已经彻底黑了,阎澄抬起头看了看池家所在的窗户,也是一片漆黑,阎澄呼出口气,脚步迟滞着走到一边的长椅上瘫坐了下来,接着开始盯着楼道一动不动。
他不知道纪悄在不在这里,可是除了这里,阎澄真的想不到还能去哪儿找纪悄了,纪悄不可能放弃大学,那是他千辛万苦才考进去的,可是他可以休学,一年半载的不回来很正常,而池家,他却不可能完全不闻不问,只要姜甄在一天,纪悄就总会回来。
u市的冬夜寒凉如冰,这么坐上一晚上,那滋味可想而知。
清晨,池姝萱挎着包从楼上下来,无意中瞥见坐在长椅上的那个人,起先良久都没有反应过来,直到无意识地往前走了两步,才看清那真的是阎澄,她对阎澄的印象还比较浅淡,唯二的见面都是在参加附中的家长会上,记忆里对方是个很优秀很出挑的男孩子,总是被同学老师所包围夸奖,哪里会是眼前这幅样子。
阎澄似是好一会儿才发现面前站了个人,他动了动没知觉的腿和脑袋,一眼就对上了池姝萱惊讶的表情。
阎澄忙踉跄着起身,开口道,“纪……纪悄呢?“他口舌僵硬,声音嘶哑得厉害,身形摇摆了下才站稳。
池姝萱有点被他吓住了,不过又很快镇定下来,不快道,“我不知道纪悄在哪里,你快点回去,再不回去我给你家里人打电话了。”
阎澄却置若罔闻,只盯着池姝萱问,“纪悄……呢?纪悄在哪里?“
池姝萱绕开他要走,阎澄想拦她,但是脚下没力,才跨出一步就歪倒在了地上,竟然半天都没起来,那姿势和模样真是说不出的狼狈,池姝萱看着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可很快就隐没了下去,头也不回地大跨步离开。
紧接着出现的人是姜甄,姜甄看见阎澄的时候比她母亲表现得冷静多了,像是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刻,她看着阎澄已经被冻得发青的脸,直接掏出手机就要打电话,却被阎澄不知从哪里爆发出的力量给一步冲过去拍掉了。
手机砸到了一边的石板路上,当下就碎了。
姜甄盯了一会儿那堆碎片并没生气,只冷着脸说,“阎澄,你还是不是个男人,别这样,这样太难看了!“
阎澄抖着唇,仍是重复了那三个字,“纪悄……呢?“
姜甄皱起眉头,“纪悄和你分手了,他走了。“
“纪悄呢?“
“你能不能有点骨气?既然你们没能力在一起,就该爽快地好聚好散,这样拖着耗着只让人更看不起你!”
“纪悄呢!“
“阎澄你……“
“纪悄人呢——!!!“阎澄猛然吼了起来。
姜甄一下子没了声音。
“你是知道他脾气的,他做了决定就不会改了,“姜甄最后无奈道,”别让你自己和他都这么难受了,你们还没吃够苦头么。“
阎澄不说话了。
只是在姜甄离开后,他还是没有走,好像不见到纪悄不会罢休一样,就这么不知不觉一整天又过去了,来来回回的行人走过都会看上他那么一眼,保安也来探查过,只是却没有动粗将阎澄带走,打量了他一会儿,又默默地离开了。
天白了又黑,阎澄从冻僵麻木又开始冷得发抖,而这一次他的脑子都开始不清醒起来,迷迷糊糊间眼前闪过很多的画面,几乎全是与那个人有关的,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每分每秒,他全都记得。
最后听见不远处的楼道门打开,一人从里面慢慢地走了出来。
阎澄想是察觉到什么似得,费劲的力气抬起头来,终于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眼前。
纪悄看着蜷缩在路灯下的那个人,脸色苍白,嘴唇泛紫,双眼充血,双颊还带着不自然的晕红,说不出的凄惨可怜。
当看到纪悄时,阎澄张着嘴巴想说话,双唇颤抖了良久竟然一个字都发不出来,只是僵硬地朝前伸出了手。
纪悄没有去握,他漠然地看着阎澄,轻问,“你想做什么?“
阎澄嗫嚅了片刻才喊出了他的名字,然后勉力扶着一旁的树干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纪悄……“阎澄又叫了一声,“跟我回去吧。”
纪悄摇摇头。
阎澄急道,“你是不是……觉得很累,以后不会了,你不用打工了,我有钱……我问远东借了钱,公司现在也稳定了,这一关很快就度过了,我不会再让家里人阻碍……我们了,如果他们再出手,我会去跟他们说的,你相信我……你相信我。”
纪悄却只是无动于衷地看着他。
阎澄朝着他踉跄了两步,想去拉纪悄的手,纪悄却避开了。
阎澄不死心,直接往纪悄身上扑去,他下盘没力,纪悄要躲也真能躲得开,但是这一次,他慢了一步,还是让阎澄给抱了个满怀,接着又承受不住他下坠的力道,两人双双摔在了地上。
阎澄却仍是不放手,他紧紧地抱着纪悄,“我们……不是说好的,要一直在一起的,你答应过我的,如果你说话不算话……那之前又算什么呢?我们还要一起出去旅行,一起上大学……你怎么可以放弃呢。”
相触的身体可以让纪悄深切的感受到阎澄在不停地发抖,而且呼吸滚烫,他烧得很厉害。纪悄咬了咬牙,仍是一语不发,他抬手要推开阎澄,阎澄却在察觉到他要离开时用尽最大的力气箍住他不放。
“别走,纪悄,别走,你要我做什么都行,别离开我……别离开我……”
阎澄的声音已近哀求,在这段感情面前,尊严、理想、未来其实什么都可以抛却,只有那个人,他没办法放手,从一开始就没办法放手。
听着阎澄那一句句的话,纪悄冰冷的脸上一瞬间出现了一种扭曲的表情,因为太过痛苦,竟显出一丝狰狞的模样,可是很快就被他用尽全力给抹杀掉了。
纪悄对上阎澄通红的眼睛,说得很慢,“我从来没有答应过,要和你在一起,从来没有。“
一直都是你一厢情愿!
纪悄说完,就见阎澄仿佛被雷劈了一样的愣在那里,他转头去看不远处走来的王郗瑭和廖远东,纪悄深吸了口气,决绝地转身离开。
可是在上到二楼的时候,纪悄忽然脚下一软,一个不察就踏空摔下了两格楼梯,膝盖重重地磕到了台阶上,在暗夜中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摔得其实不算厉害,然而直到楼下汽车的引擎声渐渐在小区里消失,纪悄还是没有找到站起来的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