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钟后,左三丘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时踪走下马车,来到了河边。
正是薄暮时分,夕阳沿着长河铺出一条蜿蜒曲折的橙色长线,将河对岸的碧草染出一层红色。
一并被染红的,还有伫立在对岸碧草中的一座又一座的墓碑。
显而易见,河对岸是一个坟场。
时踪缓步走到河边,那里立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四叶草之河,未经允许,任何人不能过河。”
随意坐了下来,时踪问左三丘:“你去过河对面吗?”
左三丘摇头。“一般来说,我们这些后辈要等到35岁才会接任族长。除非出现了上一任族长重病、死亡这种特殊的情况。
“我才22岁,作为族长的父亲又很健康,所以我没有接触过家族生意,也没去过外面的世界。”
时踪问他:“但是李大少他们都葬在河对岸,今晚二少的尸体也会送往对岸。对么?”
左三丘点头:“是。是这样的。”
“我不能踏过这条河,可我的丈夫们都葬在河对岸。这什么意思?不让我祭拜?
“这条河不对劲。”
时踪做出结论,再问左三丘,“你到底为什么娶我?”
此时此刻,姜婉儿坐在草地上,皮肤苍白,身体纤细,眼神充满脆弱感,似乎是一个能任人拿捏的女人。
可透过她,左三丘似乎看到了时踪的灵魂,他眼神凌厉,目光肃杀,竟让人有些发怵。
咽了一口唾沫,左三丘道:“还能是为什么?当然是对你一见钟情。”
时踪果断摇头。“我不信一见钟情。告诉我真相。”
“真的只是因为这样!”
“是么?”
“是。”
抬起左手,瞥了一眼毫无反应的手背,时踪试探般开口:“卷入这种凶险的游戏中,遇到熟人,其实是一件幸运的事。
“互相分享信息很重要。我们对彼此知根知底,应该在游戏里互相扶持,才能一起走得长远。”
时踪说这种话,居然不算OOC?
左三丘警惕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背,这才放心地出言反驳:“你搞笑吗?谁跟你知根知底了?我可一点都不了解你!”
时踪再道:“我知道你心里对我有气……不过我确实不知道那笔奖金对你来说这么重要。现在我正式向你道歉,并承诺会对你做出补偿。
“等离开游戏,我会把应该属于你的奖金赔给你。不仅如此,你还可以长期在我那里打工赚取生活费。
“所以,在这场凶险的游戏里,你要不要跟我合作?”
“不行!”
左三丘表现得非常坚定。
“我不会再相信你说的任何一个字。这游戏叫剧本杀,可凶案还没有发生,谁知道你是不是凶手?我们可不一定在同一阵营!”
“唔。这样啊,那没办法了。”
左三丘忽然心生一种不祥的预感。
下一秒他就看到时踪借着姜婉儿的壳,对自己温柔地笑了笑。
“你、你什么意思?”
左三丘头皮都麻了。
姜婉儿确实很漂亮。
时踪本人也确实美到了雌雄莫辩的地步。
可披着美人皮的毕竟是个男人。
他、他想干嘛?
只听时踪道:“张郎,我嫁过三个男人,却一个孩子都没有,真是遗憾。此地风景很好,不如我们要个孩子吧。”
手背再次出现一根红线的左三丘:“……”
几个意思?
现在不上姜婉儿,我就会因为OOC而死亡?
时踪怎么能把这游戏的玩得这么阴间?
为了套线索,他这也真豁得出去!
左三丘简直有一种日了狗的感觉。
手背处已然亮了红线,他不敢明着OOC,只得借着时踪的话,暗示性地硬着头皮回答一句:“婉儿,接下来你有什么要求,我全都答应。你千万不要胡来!”
想必得提出符合姜婉儿人设的要求,红线剧情才会出现,时间有限,时踪也只得出此下策。
那帮大学生在店里玩剧本杀的时候,时踪时不时会旁观一下。
有次左三丘拿到了搞基的剧情,表现得非常排斥。
于是时踪猜测,左三丘大概率恐同。
他当然不会屈从于壳子里藏着一个男人的姜婉儿。
事实证明果然如此。
看一眼左三丘,时踪道:“算了张郎,我忽然有点累。下次吧。”
左三丘:“……”
待手背的红线消失,左三丘大大松了一口气。
只见刚才那个温柔妩媚的姜婉儿彻底消失,时踪的表情已变得冷峻而又严肃。
“婚礼就要到了。那是红线剧情,不能直接违背。所以我们的时间有限。我快问,你快答。为什么娶我?”
左三丘果然答得很快。“我真的是在见你第一面就喜欢上你了。我没撒谎!你看,你的要求,我根本不敢违背,我确实就是你的舔狗!”
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的故事,左三丘又道:“不过……确实有奇怪的地方。主要是我父母的态度非常奇怪。
“我把你带回家,说要娶你,这件事遭到了我父母的激烈反对。然后我为你在雨中下跪了三天三夜,以至于高烧昏迷。你记得吧?”
时踪点头。“昏迷醒来后,你威胁你母亲,如果她不答应你娶我,你就不肯吃药。她这才同意。”
左三丘挠了挠头,继续道:“今天早上,车夫送你回李家看李二少最后一面,我则待在张家招待先一步来张家庄园的宾客们。
“就在今天上午,我路过我母亲房间的时候,发现她正捧着我的喜服笑。她的笑容实在是……有着发自内心的喜悦。我觉得这很不同寻常。”
当妈的不同意儿子娶妻,儿子以死相逼,按照正常逻辑,这只会让当妈的更恨儿媳妇。
就算她勉强同意二人成婚,也绝对摆不出好脸色。
张野的妈妈为什么会高高兴兴迎接这场婚礼?
这确实不同寻常。
张野的母亲,李大少和李二少的母亲刘金花,她们二人表面上对姜婉儿并不好,一见面就是冷嘲热讽的,但实际态度到底如何?
此外,时踪记得自己的故事里特别提到——
“姜婉儿极度渴望婚姻。”
为什么呢?她的这种渴望到底来自何处?
她遭受过原生家庭带来的伤害,还是在青少年时期遭遇过什么阴影?
对此,时踪没有任何记忆。
作为姜婉儿,他对从前的印象非常模糊。
暮色渐浓,天地像是被涂抹上了一层淡淡的墨色。
算算时间,再过大概6个小时,就是姜婉儿与张野结婚的吉时。
午夜12点成亲,这是哪门子的吉时?
……该不会是冥婚吧?
思及于此,时踪眯起眼睛,仔细朝身边的左三丘打量过去——
难道他这角色已经死了?
张野什么时候死的?
是不是在雨中跪了三天三夜高烧昏迷后,他其实并没有醒,而是死了。
只不过他本人不知道这件事而已。
今晚的婚礼是冥婚。
所以张野母亲才没再反对,并且背地里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半晌,时踪开口道:“我第一任丈夫李大少死于肝炎,第二任丈夫王家少爷死于突发性心脏病,第三任丈夫李二少……按镇子里大夫的话,是绝食明志的时候落下病根,然后猝死了。
“这些都只是大夫的初步判断。在我的记忆里,他们没有进行过尸检。镇子里的技术水平估计也达不到。
“长命镇里,人人长命,为什么偏偏我的丈夫短命?我的丈夫,这是他们作为受害人的共同点。所以不排除这是一桩连环杀人案。”
时踪看向左三丘的目光带了些压迫力。“凶手是你吗?你会为了得到我而杀人吗?”
左三丘立刻道:“不会!我怎么可能杀死他们?三大家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虽然我还不清楚我们在外面是怎么做生意的,但对我来说,这是传统,是不可违背的祖训。我绝不可能杀他们!”
时踪又问他:“那么,关于他们的死,你还有其他线索吗?”
左三丘摇头,在想到什么后,他的脸忽然变得煞白。
“等等,我忽然意识到……系统既然还没有宣布死者,那么死者也可能是我,对不对?我娶了你,我很可能也会被杀?”
“对。所以我们不能结婚。”
时踪斩钉截铁道。
他的一双眼珠被晚霞照出几许红色,几乎显得有些妖异。
张野很可能已经死了。
他不至于再死一次。
所以,如果他们两个人结婚,张野不一定有事,但姜婉儿恐怕有事。
毕竟一旦结完婚,她对张家来说,就没有利用价值了。
可是姜婉儿并不能在这个时候逃婚,否则张家人会认为她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这里是三大家族的天下,她很难逃掉,一旦被抓住,大概率会立刻毙命。
时踪没法逃,只能先去到张家,想办法做些探索再说。
距离婚礼还有足够的时间,他应该能找到逆转局势的办法。
而在这过程中,他离不开张家大公子的帮忙。
为了让左三丘尽力帮自己,时踪暂时没把张野已死的猜测说出口。
起身离开河边,他朝马车走去的时候,只留下一句——
“我会保你不死的。这个副本,你跟着我混吧。”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堂。你们会活得很幸福的!”
这是当晚10点半,张家庄园某厢房内传来的声音。
一位妇人正在为时踪扮作的姜婉儿梳头。
张家庄园占地面积极大,有亭台楼阁,水榭画舫,像江南一带的园林,很有一番古韵。
时踪现在的厢房往南便是即将举办婚礼的地方。那里灯火通明,喧闹声远远传来,很是热闹。
透过窗户往北看,时踪依稀能看见不远外有一个小湖,一座木桥。
湖对岸的建筑在树木的掩映下若隐若现,像是在夜色中如蛰伏着的,随时可能活过来的怪物。
不同于南边的热闹,北边园林安静如斯,只有风声阵阵,似是在警告人不能靠近。
不久后,妇人为姜婉儿梳妆完毕,开口道:“午夜12点就是吉时。委屈你,吉时之前不能吃任何东西。
“啊对了,最近有闹鬼的传闻。你可千万别到处乱跑。就待在这屋子里等花婆来接你。”
有闹鬼传闻?
张野恐怕就是那个鬼。
时踪未动声色,点点头,目送妇人离开。
其后有两名丫鬟进屋,朝时踪点头微笑,算是打了招呼,之后她们就齐齐站在了门口。
这二人看起来是想照顾张家未来的女主人,但时踪没有遗漏她们眉宇间隐约透出的警惕。
她们恐怕是在看守姜婉儿,不让她出门半步。
有妇人声称闹鬼,告诫姜婉儿不要外出。
更有丫鬟特意守着姜婉儿。
也许这张家庄园还真藏着什么东西,是不敢让姜婉儿发现的。
此刻距离“结婚吉时”也就不到一个半小时的时间。
破局的关键应该就在这里了。
“我休息一会儿,谁也别来打扰我。”
时踪对门口的二人这么说道,拉下重重帷幕遮住床,再在床上用枕头在被子下勉强弄出个人形来。
之后他走到窗户边,轻轻敲了三下。
很快,窗外有人回了三下。
听到这声响,时踪跃窗而出,这便看到了如约等在这里的左三丘。
“没人发现你溜出来了吧?”
“暂时没有。我们全程一起探索。这样一来,一旦我被抓住,也是和你一起的。我们可以声称对彼此思念之情难以抑制,这才想在婚礼前私会。”
“明白。这样就不会让人发现我们在探查线索!”
左三丘压低声音,狠狠握了下拳,“如果真有人杀我……会不会是张家人啊?嘶……千防万防,家贼最难防!”
时踪摆摆头,不发一言,径直走向通过北边园林的桥。
一轮弯月悬于半空之中,潺潺流水自桥下传来,过桥之后,越往北深入,园林越显安静、诡谲。
大概10分钟后,时踪在树林里找到一个木屋。
之所以判断出木屋里有重要线索,是因为房门口明晃晃地挂着一个华容道的机关。
看来系统对新人玩家还是挺友好的。
让张野守在外面放风,时踪走近木屋,独自快速破解了华容道机关,再开门走了进去。
屋子里充斥着药味,墙上、地上、桌上散落着各式各样的药材。
角落的桌子上放着一个药罐,时踪拿着手电上前看了看,药罐里面还有些许残存的药渣。
翻箱倒柜一阵子,时踪找到了一份用药记录——
【药名:情咒】
【关键药引:姜婉儿的头发】
【服药者:张野,男,32岁】
看到这里,时踪瞳孔骤然一缩。
张野32岁了?
可在自己和他的视角里,为什么他才22岁?
难道他并非死于数日前的高烧。
难道他10年前就死了?
话说回来,情咒是什么?
时踪继续往下,看到了这样的文字——
【情咒功效:中咒者可以爱上指定人物,只要用指定人物的头发入药当药引即可;服药者会将指定人物视为此生挚爱,不会违背其任何意愿,并以与之结婚为毕生夙愿】
【所需材料:桑树叶,玫瑰花瓣……】
【制药方式:将材料按次序混合在一起,念动咒语即可】
【起效咒语:以发为约,此生不负,生死相随】
【药物形态:无色无味,没有任何人能察觉】
【服药方式:药效会逐渐减弱,建议每隔7天就服用一次,以便维持药效】
【最近服药时间:7月8日】
7月8日?那不就是4天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