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真甜

“岁晏,那案子,结了。”

岁晏恹恹张开眼睛,道:“如何处置的?”

宋冼眉头紧皱:“皇太子身死,这几日二皇子和五皇子联合满朝文武都在上折子求皇上重罚,三殿下被判……”

“……苍临寺。”

岁晏猛地一口气松了下来,连呼吸都在颤抖。

“苍临寺……苍临……”岁晏喃喃道,“庸城虽然贫瘠,但也算是个好去处,起码还能活着。”

宋冼性子本就暴躁,闻言不耐道:“庸城能是个什么好地方,苍临寺就在一片瀚海黄沙边儿上,哪里是人能待的?殿下养尊处优惯了,去了那地方定然适应不了,若是出了事……”

岁晏接道:“那留在京中便是好的吗?”

宋冼愣住。

“此番,皇上是对殿下动了杀心的,如果不是……”岁晏深吸一口气,将话头隐了,“在庸城再如何受苦,起码还有命在,留在京中若是哪一日又惹了皇上不快,他指不定连命都没了。”

岁晏揉了揉眉心,看着一脸茫然的宋冼,无奈道:“你到底明不明白,谋害皇太子可不是什么小事,他能保住一条命已经算是皇上开恩了。”

宋冼的性子自小就没心没肺,说话做事常常不过脑子,听到岁晏说的这么严重,他也慌了:“那、那要如何是好?”

岁晏道:“只能这样,别无他法了。”

宋冼连连摇头:“不成,不成!他孤身去哪种鬼地方怎么得了?殿下这些年得罪了不少人,那些趋炎附势的东西不知道要如何欺辱他,不成……”

他连说了好几个不成,突然道:“你要随殿下一同去庸城吗?”

岁晏一愣,摇了摇头,他现在的身体若是跟着端执肃一同去庸城,指不定在半路就要咽气了。

宋冼不可置信地瞪着他:“你明知道此去庸城他可能会死,难道就不担心吗?”

岁晏没说话。

宋冼瞪了他半天,奈何岁晏铁石心肠,理都没理他。

宋冼道:“岁晏,你……”

一滴水落了下来,滴在水池中,发出轻微的声响。

宋冼无奈又失望的声音幽远传来:“……你到底还有没有心?”

一只冰凉的帕子贴在额头,岁晏觉得舒适极了,迷迷瞪瞪地想仰头去蹭。

似乎是察觉到他有意识了,旁边的人连忙离开,很快便去而复返,随着一阵清风带来了浓烈的药香。

岁晏即使在昏睡中,眉头都皱了起来。

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在说:“烧成这样可不行,把药给他灌下去,别让他吐。”

接着,一人掐着他的下巴,硬生生灌进来了一碗苦得令人发昏的药。

岁晏原本还有力气醒来,但被这药一灌,直接气若游丝奄奄一息,险些要蹬腿了。

岁晏许是连黄泉路都瞧到了,险些一口气没上来,挣扎半天才迷迷瞪瞪张开了眼睛。

他一张开眼睛,一旁的海棠就“哇”的一声哭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岁晏已经西去了。

岁晏口中“哪个混账灌我的药”这句质问的话无论如何也问不出口了,他有气无力道:“你哭什么啊,少爷我还没死呢。”

海棠立刻往旁边呸了三声,道:“少爷别说这些不吉利的,南无阿弥陀佛,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呸呸呸!”

岁晏直接被他逗笑了。

海棠眼泪汪汪:“少爷掉到雪堆里已经昏睡了两天一夜,御医来来回回好几次,还说差点救不回来了,好在孟御医妙手回春,给您扎了好几针,这才将您从鬼门关给拉了回来。”

岁晏敷衍地点点头,心想:“这姓孟的多管闲事,我非得找个机会把他揍一顿。”

许是那孟御医当真妙手回春,岁晏清醒之后身上好受了不少,高热也迅速退了下去,只是依然喝不下去药。

厉昭和海棠都着急的要死,一喂药岁晏就吐的昏天暗地,就算身体再好也要折腾出来病,思来想去,只好让厨房做些甜汤药膳过来。

岁晏好吃甜,糖水融成蜜汁能面不改色喝好几盅,幼时他每每生病不肯吃药,厉昭都是用这个法子来哄骗他的。

药膳很快被做出来,岁晏瞥了一眼小盅里的甜粥,沉默片刻,道:“你们还当我是孩子吗?”

厉昭用勺子搅着甜粥,哄道:“不是不是,少爷尝一尝看看,很甜的。”

岁晏忍了又忍,还是强行忍住了,他皱着眉接过来,尝试着吃了一口,险些被甜中带苦,苦中沾糖的感觉给逼疯。

岁晏太喜欢吃甜了,小时候吃糕点,就算是掉了一颗糖也要捡起来拍一拍吃掉,别人怎么说都不听,但是他又太厌恶吃药,骤然喝到这种味道奇特又甜又苦的东西,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咽下去还是该吐出来。

厉昭为他打气:“咽下去,哎,咽下去。”

岁晏险些被他哄孩子的语气给气得喷出来,半晌才艰难吞了下去。

厉昭瞧到他真的喝下去了,几乎老泪纵横。

岁晏脸皮再厚,被人当成孩子对待也还是有些羞赧,也没再散德行,将药膳一口口喝了下去。

一碗下肚,不知是吃了甜食还是药效有用,岁晏当真觉得好受许多。

海棠捧着个食盒颠颠从外面跑来:“少爷少爷,这是挽风楼刚出炉的甜馒头,我刚买来的,给您解解苦。”

岁晏一时间有些恍惚。

当年端执肃未被下罪时,他养尊处优,混吃等死,每一天都要让府里的人去京城各种地方买甜食,那时整个京城都知道岁家有个喜好吃甜食的纨绔小公子。

但自从端执肃去了苍临寺后,他便再也没有叫人买过了。

如果不是海棠,他都几乎忘记了自己之前竟然有这样荒唐放纵的时候。

岁晏接过海棠手中的食盒,轻轻掀开后,发现那里面的馒头已经冷了。

也是,从挽风楼到将军府来回需要半个时辰,外面又这么冷,凉这么快也正常。

岁晏叹了一口气,轻轻拨了拨那被做成兔子式样的馒头,道:“冷了,拿走吧。”

海棠讷讷称是。

岁晏道:“我不是冲你,挽风楼的甜食还是当场吃比较美味,改日我自己去。”

海棠顿时欢天喜地地跑了。

许是挽风楼的馒头挽救了岁晏的无趣,连着几日便渐渐喝下药,直到小年那日,身体已经恢复了个七七八八。

年二十三下了小雪,孟御医披着斗篷,奉命前来给小侯爷请脉,还没出承安门便遇上了撑着竹骨伞的端明崇。

孟御医连忙上前行礼。

端明崇摆摆手,道:“孟御医是要去将军府给小侯爷请脉?”

孟御医道:“是。”

端明崇笑了,道:“正好,孤也要去瞧瞧小侯爷,一同前去吧。”

端明崇在满朝文武中没什么架子,无论是谁都是穆如清风,孟御医也没觉得拘谨,跟在他身后随意谈了谈岁晏的病情,没一会将军府便到了。

皇太子前来,厉昭连忙出来迎接,脸上有些心虚。

“恭迎殿下。”

端明崇将伞阖上,道:“孤来瞧瞧小侯爷,他的病情如何了?”

厉昭脸上有些尴尬:“这……”

端明崇很善解人意,无奈道:“是又喝不下药吗?”

厉昭低着头,低声道:“殿下恕罪,您来的不巧,我家少爷他……今日不在府上。”

端明崇皱起眉头:“他病还没好,出府做什么去?你们也没拦着?”

谁能拦住啊?厉昭叫苦不迭,“小侯爷他一向骄纵惯了,现在府里也没人能管得住他,方才一个没看住,他就……就……”

孟御医在一旁道:“侯爷身子骨虚,带着病这么冷的天还往外跑,实在不妥。”

厉昭连声道:“是是是,已经让人去寻了。”

端明崇突然道:“他去哪里了?”

厉昭又开始期期艾艾:“这……这这……”

端明崇道:“你就直接说,不要吞吞吐吐。”

厉昭讷讷道:“许是……挽、挽花楼……”

端明崇长在东宫,读着圣贤书长大,对京城中那些风花雪月之地一概不知,闻言疑惑道:“那是个什么地方?”

厉昭老脸都要红了。

一旁的孟御医掩唇笑了笑,小声道:“殿下,挽花楼……是一处花楼,供人寻欢作乐之所。”

端明崇的脸色终于变了,不可置信道:“他、他才多大?竟然去那种地方?”

厉昭见他误会了,连忙就要解释,但端明崇没有听他说话,点了几个家将,道:“你们随孤来。”

家将满脸茫然,但是太子之令不得不从,连忙跟上去。

厉昭吓了一跳,赶忙道:“殿下!您、您这是要做什么?”

端明崇冷淡道:“去把小侯爷请回来。”

厉昭:“……”

端明崇十分雷厉风行,说请就去请,浩浩荡荡带着一众家将朝着挽风楼去了,那架势不像是请人,反而是像捉拿逃犯的。

与此同时,小侯爷正在挽花楼中过五关斩六将,终于将挽花楼那每日只做二十锅的甜馒头全都买下,大冷天的汗都流出来了。

此时,他在一众嫖客不可置信的注视下,坐在大堂中央,姿态优雅的……

——拨动着兔子样式馒头上的耳朵。

挽花楼虽然是风尘之所,但是做出来的糕点却是一绝,每日的馒头更是用不同动物的样式捏出来的,栩栩如生,看着煞是可爱。

桌子上堆满了冒着白烟的食盒,岁晏宛如仙人炼丹一般端坐其中,眸子弯弯地来回拨弄那软乎乎的兔子耳朵。

“真软。”岁晏心道,捏着一旁小猪模样的馒头一口咬了下去,吃到了其中的蜜糖,整个人都要被甜化了。

“真甜。”

重生至今头一回,岁晏突然觉得活着似乎还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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