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难描述这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看到一个长相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就站在不远处,远远看过去就像是在照镜子一般。
虽然看起来真的很真实,但是夏一回心里很清楚,那只是个幻觉。
越过僵直站立的张清屿,夏一回走近了去观察,一眼看去, 他的顿时露出复杂的神情。
这个幻觉体精神状况很差, 看起来要更加沧桑, 更加死气沉沉。
他正坐在一个类似于营养舱的铁罐头上, 佝偻着身躯, 看起来极其颓废,头部微垂着,看不清面上的表情。
安静的在手术台上坐了几秒钟, 门外响起‘咚咚’的敲门声。
实验室的门都是精铁材质,敲击的声音很缓、很重, 听起来有一种庄严肃穆的感觉。
幻觉体一愣,猛的抬起头。
夏一回就站在他面前,这个时候正好直面幻觉体的脸庞, 看见那张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他心里头略有些惊疑不定。
本来从肢体与整个人散发的气质来看, 他以为幻觉体的面容应当憔悴且虚弱,就类似于熬很多天的夜的模样, 眼底黑眼圈与眼内红血丝, 还有下巴上邋遢的胡茬。
以上都没有, 幻觉体脸上一片白白净净,除了眼底浓重的死气,他看起来甚至比在无线逃生游戏里风吹雨晒的夏一回本人还要精致几分。
夏一回眸光一闪,他很了解自己是一个怎样的人。
刚进研究所的时候,学徒时期非常忙碌,经常性好几天睡不了觉,忙前忙后的跟在导师后头记录数据调配事迹。
若是夜里有实验体发烧低热,他还得爬起来去照顾实验体,时间长了,他有时候甚至直接睡在实验体舱室外头,就怕半夜忽然有什么急事来不及照看。
这种累到极致的情况下,夏一回可以拍着胸脯讲,只要给他一个墩,他就是站在那里都能睡着,又怎么会还有精力去收拾自己呢?
弄得这么正式,只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要去见重要的人,或者要去做重要的事情。
重要的人……导师、实验体的家属,还是华国领导人?
重要的事……莫非是做实验?
心中猜测几番,夏一回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不由自主的走到门边。
另一边,幻觉体同样站起身来。
原地晃了晃,他抹了把脸,勉强打起精神,脚步虚浮的走向实验室的门。
扑通——
扑通——
夏一回的心脏跳的厉害,一声接着一声,那种心悸感仿佛要突破胸腔直接从喉咙口跳出来。
厚重的电动精铁门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像是门内的某个机关卡合上般,夏一回的心里也‘咯噔’了一声。
电动门缓缓张开,门外是面色冷峻的张清屿。
夏一回下意识回头去看。
真正的张清屿还站在原地,军服透湿黏在身上,勾勒出流畅的肌肉线条。他的神色有些愣滞,下唇紧紧抿着,一看就是完全沉溺中幻觉之中。
幻觉体与门外的张清屿对视半晌,两人均浑身死志与颓唐,好半天没人说话。
门侧面传来哭号声,还有阻拦与争吵的声音,似乎有什么人被拦在门外,想要靠近却无法靠近。
那哭声听起来满满的绝望与无措,也许是哭的时间太长,听起来已经略微沙哑。即使嗓音变调,夏一回也能认出那声音。
“是一号……不,现在应该称呼他为辛烛……”
夏一回眸色一闪,立即动步子,想要出门看看辛烛。
然而精铁门口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屏障一般,夏一回刚踏出一步,那紫色烟雾就铺天盖地的席卷上来,窒息感更加明显,他立即顿住脚步。
方才那一眼,夏一回仅仅看清一个轮廓。
辛烛被很多研究员压在地上,手臂向着精铁门方向伸来,挣扎之中,他的手被人踩来踩去,指关节发肿,正摊在地上微微发颤。
即便如此,他仍旧不愿意收回手。
值得注意的是,辛烛身上穿着的不是印象中研究体专用病服,而是更加便捷的作战衣。他的半边脸青紫一片,眼尾像是被尖利物品划伤过,看起来特别像一只红眼睛的小兔子。
应该是被人拉走了,辛烛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远,最后直至没有。
他的声音一消失,实验室里头的死寂更加明显。
“不要进来看,你在门口等着比较好。”
幻觉体顿了顿,继续说:“你有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张清屿抿唇,下颚弧度崩的死紧,一言不发只面无表情的看着夏一回。
见状,幻觉体唇角微勾,明明是笑着的,但那笑容却诡异的透露出一丝不太明显的悲伤。
“既然没有,那我……进去了。”
张清屿还是没有说话。
幻觉体垂下眼帘,原地站了一会儿,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迅速伸手按了下精铁门边的按钮,转身不再看。
厚重的精铁门在两人之间合上,像是一道巨大的鸿沟,一个在门内,一个在门外。
“等等!”在门合上一半的时候,张清屿忽然抬起头,声线颤抖的厉害。
幻觉体停住脚步,站在原地没有动。
张清屿言辞冷硬:“我不会让你一直睡下去。”
幻觉体发出一声似自嘲般轻笑,头都没有回,只是摆了摆手,没有说话。
哐——
门最终还是合上了。
幻觉体动作很快,他像是害怕自己后悔一般,几个大跨步来到营养舱边,抬起着大长腿翻进去,然后面容苦涩的躺下。
像是感应到什么,营养舱的透明门缓缓闭合上。
‘咕噜噜’的声音响起,舱室边缘开了几个小孔,有冰蓝色的液体注入,慢慢淹没里头的幻觉体。
看到那液体,夏一回眸中闪过一丝惊讶。
这哪里是什么营养舱……这分明是个冷冻舱呀!
不出意外,这应该就是十年前自己被冷冻的场景,一切的一切都被游戏还原了出来。
想到这里,夏一回又开始困惑。
“是张清屿要把我冷冻起来的,可是为什么他又要说不会让我一直睡下去?”
这压根就是在前后矛盾啊,除非张清屿有难言之隐,否则这事还真说不通。
想到这里,夏一回不自觉的松了一口气,至少从目前看来,他还找不到必须要与张清屿决裂的理由。
与此同时,实验室内。
液体上升的速度很慢、很慢。
夏一回可以清晰的看见幻觉体眼中的彷徨、惊慌以及一丝内疚。
在液体淹没到耳鬓时,后者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事情,脸上的表情逐渐趋于平静,直至一片麻木。
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将正看着认真的夏一回吓了一跳,他这才想起来屋内还有一个现实中的张清屿。
夏一回立即转身去看。
只见张清屿快步走上去,从空间拿出枪,二话不说直接朝着冰冻舱的开关射击。
‘邦邦邦’的子弹声,一下接着一下,只把夏一回看的心惊肉跳。
射击的距离实在是太近了!
有好几次,夏一回都眼睁睁的看着子弹迅速的击中冰冻舱,又迅速的反射了回来,好几枚子弹几乎擦着张清屿的脸颊飞走,场面看起来惊险无比。
“张清屿,你疯了吗?!”
夏一回面色紧张,伸手尝试去唤醒张清屿,可惜没有用,后者已经完全沉溺在幻觉里边。
在张清屿的眼中,十年前的撕心裂肺再次上演,这是他缠绕了他足足十年的午夜梦魇,这同样也是……他的执念。
冷冻舱里的幻觉体眼睛大睁,冰蓝色的液体淹没口鼻,他的眸子里逐渐出现一丝痛苦,缺氧的感觉与冷到骨子里的冰冻感蔓延到心尖,幻觉体开始本能的挣扎。
可惜冰冻舱里的束缚带捆的太严实,幻觉体的一切挣扎都只是徒劳。
痛苦、无奈、后悔……
这些情绪词都可以很清晰的在幻觉体的脸上找到,所有负面情绪混杂在一起,最终转化为一片迷茫。
——做出这样决绝的选择,真的正确么?
夏一回看着看着,只感觉那冰蓝色液体的温度一定透过透明盖传了出来,因为他同样感觉到浓浓的窒息,以及从头到脚的彻骨冰寒。
另一边,张清屿像是终于意识到子弹破不开冰冻舱。他不再暴力破防,而是收起枪支,伸手在冰冻舱表面的按钮一阵乱按,试图阻止冰蓝色液体的蔓延。
幻觉终究是幻觉,无论张清屿做出怎样的举动,都无法改变十年前已经发生过的事情。
液体漫过耳畔、下颚、鼻尖、睫毛,一滴泪水顺着脸庞换下,砸入冰蓝色液体,混杂在其中再也寻不见,就这样,十年前的夏一回带着迷茫与彷徨,最终绝望的闭上眼睛。
与此同时,张清屿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他握紧拳头,一拳一拳、重重的锤向冰冻舱的舱门。
血肉之躯怎可战胜子弹都打不穿的精铁,张清屿的拳头上很快染上鲜血,鲜红的血液滴滴答答的掉落在冰冻舱的透明盖上,正巧点在舱室人的脸边,蜿蜒而下,宛若血泪。
夏一回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肺部遭受严重挤压,那种窒息感又强烈了几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方才反应过来,哪里是什么与十年前的自己感同身受啊,分明是周围的紫色液体变得愈加浓稠,氧气确确实实在变得更加稀少。
摸不得碰不得,唤不醒叫不了,张清屿这边压根就无从下手,夏一回当机立断转身,在一片紫色迷雾中摸出那个装有题目的小箱子。
借着实验室里微弱的灯光,待看清纸条上的题目,夏一回的脸色顿时难看了许多。
实在是太不走运,他居然拿到了一道数学题。
数学不同于生物物理,它需要大量且反复的运算,方能解答出正确答案。并不是说难,实在是耗费的时间太长了,现在的夏一回压根就没有时间再去解答这道题。
与其如此,还不如从张清屿那里下手咧。
虽说十年前的他沉睡了,但十年后的他不是好好的站在这儿么?
夏一回还就真不信了,一个大活人就好好的站在这里,能笑能跳,能叫能闹,这难道还比不过十年前的一抹残象?
他立即转身,迅速凑到张清屿身边,开始思考对策。
彼时张清屿正微微垂着头,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冰冻舱里睡颜安详的‘夏一回’。
满室寂静,唯有鲜血‘滴答滴答’砸落在地面上的声音。
张清屿整个人都在微微发颤,顿了好一会,他的撑住冰冻舱,身体开始剧烈起伏。
像是到达了一个临界点,他看起来下一秒就要哭出声。
很显然,十年前欠缺的崩溃,今日的张清屿……悉、数、奉、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