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宇也不是傻子。
打从进去开始起,他就知道是被人整了,整件事就是冲着他来的。以前房宇不是没进过局子,局子也有局子的路数,不是什么人上来就这样“审”的,房宇一挨“审”,心里就有数了。
周二那群人是什么人,房宇知道。道上混的对这帮所谓的太子党都非常鄙夷,但是本着能绕道则绕道的原则,所以房宇从来不跟他们打交道。如今他被周二点进局子,自己也清楚,绝对没那么容易出去。
本来房宇已经做好了在里头被关个十天半个月的思想准备,甚至考虑了更坏的结果,可是他没想到,第二天他就能出来,而且是被警察们恭恭敬敬送出来的。
尽管房宇一身是伤,但是出局子的时候,他的脑子比谁都清楚。
公安局里那些公安们一百八十度转变的态度,后来特地给他安排的休息单间,特派警车把他送到医院,警察们对杨磊说话的神态、语气……
罗九在公安局里的关系,房宇门清。
罗九花钱,也许能把他保出来。可罗九花钱,能买到警车送他吗??
后来到了这条路,这个院子,这幢房子,房宇心里已经明镜似的。
杨磊知道瞒不住房宇。他也没有打算瞒房宇。只是原本他没想那么快让他知道。
杨磊怕房宇多想。他怕房宇会觉得不自在。
他从来没觉得自己的家庭背景有什么重要,这些跟他没有一点关系。如果可以,杨磊宁愿换一个家庭出生。
杨磊沉默了一会儿。
“公安局的杨大天……”杨磊还是开口了,没有绕一点弯子。
“是我叔。”
杨磊说。
“我爸的弟。”
房宇猜到一些,但还是吃了一惊。
江海混黑社会的,没有人会不知道江海公安局长的大名。
“本来这事就不关你的事。是那帮孙子整出来的。我就是讲理去了,也不全是我叔帮忙。”
杨磊这是实话。
“……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九哥也找人准备钱捞你了,我就是比他快了一步。”
杨磊说着,听不到房宇的声音,心里七上八下,撑起身体看了房宇一眼。
“……咋了你……没生我气吧?”
要说房宇的感觉不复杂,也不是实话。
他为什么和杨磊这么好,这么铁,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他们懂彼此。
处在相似的环境,有着相似的经历,做着相似的事情,认同相似的理念,更有着相似的社会层级和价值取向。当然这种文绉绉的总结不是房宇这样的社会混子能说出来的,但就是这么个意思。
所以他和杨磊能走近,贴心,不仅仅是兄弟义气,仗义,还有一种社会属 xi_ng ,这种社会属 xi_ng 是相似的社会定位决定的,这一点,走上社会的成年人都能理解。
这决定了他们能真正了解对方,懂对方。不管是情感,需求,还是在社会生存中的各种精神层面。
通俗地说就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这也是房宇为什么没接受林珊珊的一个原因。杨磊以前问房宇的时候,房宇说过:我们是一类人吗?
这是一句浅显的话,但这是一个重要的道理。
房宇知道杨磊住在军区,家庭出身肯定是不错的。但是他没想到,原来杨磊也是那些“太子党”。
不,比起周二那群所谓的官二代,杨磊才是真正的太子党。
这些也是杨磊担心的。
所以杨磊才下意识地回避这个问题,但是房宇终归是要知道的,杨磊担心从此后房宇就跟他拉开距离了。
“怎么不说话啊?”
杨磊焦躁了。
“咋了,你不高兴了?……你也知道我就不爱提我家!你看我平时提家里吗?我不是靠家里出来混的,我跟我家里一点关系都没有!你要是不自在,我也没办法,反正我就这样了!你就把我当个拾破烂的,成吗??”
房宇忍不住,笑出了声。
杨磊盯着房宇的笑容看。房宇笑起来的时候,是特别帅的。
“拾破烂的?你会吗?”房宇常常被杨磊这种突然冒出来的孩子气打倒,却又喜欢他的这份纯真,诚挚。“你当人家拾破烂的容易啊,人也有讲究。”
“……”
杨磊看着房宇,他感觉到房宇并没生气。
“我说不高兴了吗?”
房宇看着他,无奈。
“我就是意外。以前没想到过。”
房宇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
“咱们天天在一起,我还当你什么我都知道。哪晓得你这突然冒出一‘小少爷’,我靠,吓我一跳!”
房宇那小少爷三字还是学着张婶的语气说的,那一声确实把房宇弄懵了。杨磊听了房宇那语气,就知道他确实没生气,心一下子就放下来了,也开心了。
“甭挤兑我啊?你再敢提那仨字儿我跟你急!”
“那杨老爷?”
“操!滚!”
杨磊笑骂,心里舒坦了……
“那你也不会因为我家不自在了?”
杨磊问。这是他最关心的问题。
“我是交你的人啊,还是交你的家啊?”
房宇答得简单,明了。
杨磊望着他,笑了……
房宇半夜又发烧了。
房宇的这身外伤加内伤没那么好熬,伤口感染发烧不说,之前在医院处理的局麻和镇痛药物药 xi_ng 过后,到了半夜那疼痛全都发作起来,杨磊眼睁睁地看着房宇疼得汗大如豆坐卧不宁,冷汗出了一身又一身,又发着烧,那种疼的滋味,疼起来整个人都不知道该往哪放,但房宇就是能扛,硬生生地一声不吭,连一声呻吟都没有,只是翻来覆去紧咬牙关,到后来热度上来人也昏沉了。
其实之前房宇一直都不轻松,但他能忍,都忍着,不想给杨磊和这里的人添负担。可到了半夜这么发作,身体再强壮的年轻人也顶不住了。
杨磊心急如焚,赶忙叫来了张婶,张婶连夜熬了浓姜汤,配着中草药,用毛巾一茬一茬地拧,又找了家里的止疼药和那些外敷的药,刚好有一种止疼特别有效的外用喷剂没有了,张婶一说,杨磊拔脚就走,打车转了大半个城,那时候没有现在满大街的24小时经营的药店,只有极个别的药房会延迟到凌晨,杨磊都快把整个江海转遍了才终于找到一家正要关门的药房,买了那种喷剂,又买了退烧药止疼药什么的一大堆药,只要看到有退烧、止疼作用的就拿,拿了整整一大包,药房的人就没见过买药买得这么豪爽的。杨磊心急火燎地赶回去,好在张婶有经验,帮着处置,要不然要像杨磊这么虎狼用药,房宇好好地没事都得被他给整倒了。
杨磊和张婶两人忙活了大半夜,房宇终于退烧了,人也渐渐安宁了。
张婶看着终于能静静睡一会儿的房宇,叹气。
“这孩子……受罪了。”
张婶叹息着说。
杨磊望着房宇受疼痛折磨的憔悴的脸,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