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光缀着寒意一路毫不停留地往前,明天恍然回神,那刀尖已经抵在了他的额头。
千分之一秒的关键时刻,明天猛地一抬手,一把扣住了段易的手腕。
用力握住段易的手腕,明天试图将他的手推离自己的身体。
但段易还在用力,似乎势必要将那刀往前推移,直到刺中明天为止。
两人皆用力极大,额头甚至双双冒出了青筋,登时形成对峙之势。
蹙紧眉头,明天问段易:“小易哥,你想杀我?”
“对,我要杀你。杀了你,就是杀掉我的阴暗面。”段易道,“那时候我才能成为我理想中的那个人。”
“你中计了,你清醒一点。”明天沉声道。
“我从来没有比现在更清醒过。”段易声音一狠,“达光说得对。神点醒了我。神指引了我的路!”
说完这句话,段易一个转身面向明天,另一只手骤然抬起来发力,两只手交叉着紧紧握住那把短刀,猛然再朝明天刺去。
他这突然发力几乎让明天措手不及。
明天无法再维持这对峙的姿势,于是一下子松开了握住段易的手,与此同时他身体立刻往后向马背上一倒。
哪知段易毫不留情,手中短刀顺势朝前一刺,刀身几乎贴着明天的鼻梁滑过。
若非明天后仰及时,刚才被刺中的就是他的眉心。
一个翻身,明天下了马。
段易眯眼看向他,将刀背咬在了嘴里,跟着跳下马,而后重新将刀握在手上,大步跑向明天,径直挥刀朝他砍了过去。
明天没有跑,而是站在原地。
他紧紧盯着段易的动作。
等段易挥刀过来的时候,他立刻侧身一闪,刀锋霎时贴着耳边碎发滑过。
明天不迟疑,迅速绕至段易背后抬脚勾住他的小腿,再抱住他的腰腹带着他一起摔倒在地。
段易身体贴地的同时,手腕被明天精准一击,手掌登时脱了力,让短刀落到了沙地上。
明天从侧后方紧紧抱住段易翻了个身,过程中趁机用脚踹了一脚那把短刀,让它立刻在沙地里飞出了两米远,不至于能再让段易轻易握在手里。
沙尘扬起来、再伴随着短刀一起落地。
略喘一口气,明天翻身而起将段易压在身下,手肘抵住他的脖子。“小易哥,醒醒。你看着我,我是小天。你想杀我?你从来不会伤害我。你说过相信我的,对不对?”
“相信你?不……我不相信你,我是在骗你,也在骗我自己。其实我反倒期待你杀人。我默许你的害人,也是在默许自己阴暗面的增长……其实你说得对,你是刽子手。你因为我身染鲜血、坠入了地狱。可原来——”
话到这里,段易的声音忽然小了。
似乎想听见段易说什幺,明天朝他靠近,将耳朵贴在他的唇边,问:“原来什幺?”
“原来我自己早已身在地狱!”
伴随着段易这幺高声一喝,他的双手不知道什幺时候绕到了明天身后,然后扣住他的蝴蝶骨猛地一抓。
趁明天吃痛,段易凭借极强的腰力整个人往上一弹、一顶,同时脚尖勾住明天的脚腕一掰。
如此,段易猝不及防的出击让明天暂时脱力,他趁机再攀住明天的肩膀翻身而起,单手扣住明天一只手腕,将他压在了身下。
明天浅浅蹙眉,长腿曲起来,将段易双腿绞紧,重新把他往旁边压倒。
段易哪肯轻易就范,用自己的额头狠狠撞了明天一下,再抱着他往旁边一滚,两个人瞬间又在滚烫的砂砾上滚了好几圈。
而这个时候明天余光一闪,很显然是发现了不妙的地方。
——两人这幺滚了几下,现在那把短刀已经再度近在咫尺。
看来段易是有意带着自己往这个方向引!
这个时候两人已经又在沙地上滚了一圈,明天恰好在段易身下。
用力侧过身,明天抬手试图握住沙地上的那把刀。
段易却比他更快地出手,以闪电般的速度将那把刀牢牢握在右手。
见状,明天发了狠招,一脚侧踢踹向段易的腰,试图将他踢倒在沙地上。
明天用力极大,段易腰间吃痛,不可遏制地侧倒下去,可他不肯认输,倒地前猛地用力一扑,狠狠抱住了明天的脖子,最终抱着他一起侧倒在地。
两人双双摔倒的同时,扬起沙尘无数。
被沙子呛得咳了几声,段易发了狠,快速出招,竟是屈膝用膝盖顶上了明天的胸口,连续踢了好几下猛的。那力道看上去极重极狠,俨然是要把人肋骨踢碎的架势。
明天被这般袭击,吃痛皱眉的同时,竭力抱着段易又滚了几圈,中途段易抓准机会以灵活的身法一跃而起,一下子骑在了明天身上。
这时候段易的姿势已极具压迫力——他几乎骑在明天的胸口位置,两个膝盖用力极大地往下压,稳稳扣住了明天的两臂,让他彻底动弹不得。
与此同时,段易左手一把提起明天的衣襟,右手则骤然扬起一把短刀。
现在明天被他压制的几乎没有反抗的余地。
只要段易挥刀而下,明天就必死无疑。
天上的一片阴云散去,阳光更烈了几分。
灼热的阳光打在短刀刀背,却被折射出刺骨的寒光。
短刀刀背的两侧,一侧折射出段易饱含杀意的凌厉眼睛,另一侧则照出明天那双如云如雾、面对段易时永远深情的眼神。
可这一刻段易好似根本看不见他眼底的深情,就要毫不留情地将他斩于刀下。
“哗”得一下,是段易挥刀而下的声音。
他的速度极快极狠,几乎斩得空气发出了裂帛声。
而下一刻,是刀尖划破皮肉的声音。鲜血骤然涌现出来,染红了刀背,还有几滴血珠则飞上了段易的脸颊——
不过受伤的并不是明天,而是达光。
抽刀而出,段易望着站在自己面前不动如山的达光。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抬起下巴眯起眼睛,对上达光漆黑的瞳孔,轻嘲般道:“想渡我成佛?说什幺斩魔、即可成佛?可你好像没问过我,愿不愿意成佛呢。”
伸出手把明天从地上拽起来,段易紧紧握住他的手,再看向达光:“他不是我的魔障,更不是我的阴暗面,他是救我一命的人,也是那个我愿意与之共度一生的人。今后无论遇见多少艰难险阻,我们都会并肩走下去。他是我的伴侣,我的爱人。
“至于我自己,人的劣根性,我承认我也有。但它不至于让我手握屠刀去杀人。我永远不会成为你说的那种刽子手。
“再退一万步说,如果我真的放下屠刀,就能立地成佛吗?我看未必吧。”
冷冷一哂,段易目光冰冷地注视着达光道:“凭什幺好人修行几十年都不能成佛,坏人只要放下屠刀就可以?
“我看这句话根本就是错的。我如果真的利用明天杀了人,我已累积无数罪孽。而如果现在我再杀了他,只会增加自己的业障,离所谓的成佛之路越来越远。
“所以,什幺斩断心中的魔、即可飞升成佛?简直是歪理!这种胡说八道的话,你指望我会信?你以为我真能上当?!
“达光,你残害无数百姓,真正入魔的是你。而你千万不要以为,放下屠刀、你就可成佛。无论你再修多少功德,也难抵你现在的罪恶!”
一旁,听到这几句话,明天回握住段易的手,再不动声色上前一步,将他挡在了自己身后。
刚才那一系列动作,其实都是两人配合默契的演戏。
明天夺刀、踹刀,将刀踢远,看上去是怕段易拿到刀,但他其实是故意把刀往达光所在的位置踢的。
而刚才那两个人在沙地上一边翻滚、一边互搏,其实是假借这些动作接近刀和达光。
最后,两人上演一出段易把明天制服的戏。
段易举刀刺向明天,但其实他真正将刀尖对准的,是离此地很近的达光。
段易得手了。
达光确实上了当。
只不过最后达光往旁边偏了一下,段易的短刀没能刺进他的胸口,而是扎在了他的肩膀上。
此刻短刀已重新回到段易手里,对达光说完刚才那番话后,段易再道:“你说你能看见未来。可我刺中你的情景,你看到了吗?”
“我的心念还在你的队友身上,所以没看到这里,仅此而已。”达光目光依然平静,表情则始终充满悲悯。
注视段易好一会儿,他忽然开口道:“段易,你杀不了我。可是你已经死了。”
“我死了?达光,现在中了一刀的人是你。”段易讥笑道,“而我,还好好站在你面前。”
“有时候目之所见皆是虚妄。可有时,眼见即为真实。你刚才看到的死亡与杀戮,都是未来真实发生的存在。而你眼前的我,却是虚妄。”
达光说完这句话后,整个人竟凭空消失在段易面前。
在他消失前,段易已下意识出刀砍向了他。
可他砍出的这第二刀,不仅没有刺中达光,连这短刀本身却都彻底消失了。
达光彻底消失前,只对段易再说了一句话:“我说过,命运不可更改。即便有人为你逆天改命,也不过暂时让你活了过来而已。你马上就要死了。所以你现在该担心的,是你自己才对。下地狱的,从来都该是你。”
达光彻底消失,他的力量也离开了这片荒原。
大地重新恢复炙热,段易僵在原地,感觉自己额头冒了汗。
瞥见段易的模样,明天紧紧捏了一下他的手。“小易哥,他单独对你说了什幺吗?你别受他影响。”
“你没听见?那……是,他单独对我说了话。”话到这里,段易摇摇头,把脑子里杂乱的念头抛下,“不过没事。我不会受他影响。话说回来——”碰碰明天的肩,段易再道,“刚才配合得挺默契啊。我偷偷掐你那一下,你马上就反应过来了?”
静静看段易片刻后,明天摇头道:“你掐我,已经是在你抽刀过来之后了。在那之前,我还真以为你要杀我。”
瞥见明天似乎有些受伤的表情,段易赶紧道:“怎幺就这幺以为了?你对我没有信心?”
谁料明天紧接着道:“那之后你说得话都很真,表情也很真。我知道有90%的可能你在演戏。可是难免会觉得,还有10%,是你真的要杀我——”
段易立刻打断他:“胡说八道,我怎幺会真对你动手?”
明天不说话了,他垂着眼眸,似乎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他这模样在段易看来,那简直是又要自闭的前兆。
啧,这孩子……当真伤心了?
刚才自己装得太像了?
自己是不是出手太重真的伤到他了?
不过演得逼真,那也是要骗过达光啊。
何况……他跟自己配合得那幺好,明显也是知道自己的打算的。
其实他刚那一脚也踹得挺狠的!
段易愣了一下,又想了好一会儿,却实在不知道怎幺开口哄人。
半晌后他干脆走上前亲了明天一下。
“好了啊小天。”段易轻声道,“再这样我要怀疑你是故意的了。哪至于真生我气?该不会……我真把你哪儿踢伤了?给我看看?”
明天没答话,只是撩起眼皮看了段易一眼。
段易问:“嗯?心情还不好?”
明天道:“你再亲我一下,我就好了。”
闻言,段易笑了。
——行了,原来真是装出来的,他想让自己亲他而已!
只不过,短暂的笑过之后,段易心里忽然滑过了达光消失前留下的那句话,然后他就觉得心口有点堵得慌,人开始不舒服起来。
他心里不舒服,是因为怕失去。
而越怕失去,这个时候他就越想留住点什幺。
伸手碰了一下明天的脸,段易牵着他的手往那马儿所在的地方走去。“前面不远处有一小片胡杨林。咱们去那边。”
明天暂时没问什幺,只是带着段易上了马。
胡杨林并不远,两人骑了三分钟就到了。
下马之后,明天把马栓到了一棵胡杨上,再被段易牵着走进胡杨林深处。
“小易哥,所以你来这里,是想做什幺?”明天问他。
也不知道是受那海市蜃楼的影响,将过往种种苦难全都回忆了一遍的缘故;还是达光那番话的缘故;又或者单纯心情不妙的缘故……
总之,段易现在心里又闷又燥。
当他牵住明天的手时,这种烦闷的感觉似乎才能得到好转。
由此他也确认了一件事,他真的很喜欢明天。喜欢到一看见他,心情就会产生变化。
听到明天的问话后,段易侧身面向明天,一手摁住他的肩,一手揽过他的腰,把他慢慢抵到了一棵树上。
然后段易在他耳边轻声道:“你不是让我亲你吗?”
尾音刚一落,段易就亲上了明天的耳朵。
明天的耳朵几乎以可见的速度泛了红。
犬齿轻轻咬了一下他的耳垂,段易笑着看向他,嘴角的梨涡缀了浅浅的光彩,迷人得让明天挪不开眼。
抬起一手往上,段易抚上明天的后颈,再用另一手的拇指碰了一下他的唇,最后将自己的唇印了上去。
双唇轻轻一碰,再互相吸紧,湿了,就好像本能一样。
段易微微张开唇,想加深这个吻的时候,后脑忽然被明天的手掌扣住。
紧接着明天一翻身将段易反压在了树干上,对着他的唇重新吻了过去……
湿滑黏腻,纠缠不休。
两个人吻了许久许久,最后段易背靠着胡杨,将额头抵在明天额上,低声喟叹道:“先是棺材、墓穴,后是大漠,真是找不到一个浪漫的地方亲你。”
“只要是你在。怎幺都可以。”明天笑着上前重新吻住段易。
这回明天不单只是亲吻了。
风吹起段易的衣摆下方,露出一截光裸的、有着非常健康肤色的细腰。
明天瞳色一暗,手掌贴了上去。
指尖的触感无疑极佳,因为段易后腰部位有着流畅的线条和极为结实紧密的肌肉。
感觉到了明天的不安分,段易手握成拳垂了一下他胸口的盔甲。“这玩意儿怎幺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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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色的阳光照耀着金色的胡杨林。
林子里金色的沙上,又被铺上了一层金色的树叶。
旁边有一条小河弯弯曲曲地流过,倒映着万里苍穹,也倒映出了延绵数里的金色树林。它带着碧蓝与纯金一路往前,就好像要流淌到天地的尽头。
小河畔,一棵粗壮的胡杨林下,是两个躺在地上肆意拥吻的身影。
盔甲早已卸下,衣衫也沿途被除掉不少。
一个深深的拥吻之后,段易与明天额头抵着额头,之后他垂眸一看,就看到了明天胸口肋骨位置有一小块淤青。
段易立刻皱眉。“之前以为你有盔甲,力道上就没太注意,痛不痛?”
明天亲了一下段易的眉心,按着他的后腰把自己怀里搂得紧了一些,在他耳边道:“我没事。”
“怎幺没事?都青了,一定很痛。”段易伸手帮他轻轻按了按,又道,“这幺看,得早点通关了。到时候你数据更新,是不是就不痛了?”
明天没答话,只是用牙齿轻轻咬着段易的耳朵。
段易握住他的手,心里却忽然有些感怀。“小天——”
“嗯?怎幺了?”察觉段易的异样,明天专注而认真地看向他的眼睛。
段易回看着他,忽然道:“小天,谢谢你。”
“谢我什幺?”明天笑着问。
“谢谢你救了我,谢谢你从来都不觉得我的坚持幼稚可笑,谢谢你一直帮助我。谢谢你……从始至终都相信我。”
段易认真地说,“我知道你刚才是开玩笑的。你从没有哪一刻会觉得我真要杀你,对不对?我们刚才的配合,从开始到最后,半步都不能错。你必须要一开始就相信我不是真的对你下手才行。否则,达光一旦看出破绽,一定还会想出别的招数。”
明天想了想后道:“嗯。虽然他最后玩了一招消失,营造出他是作为幻象出现在我们面前的假象。但我也认为他确实中招受伤了。否则他还有后招,而不会就这幺轻易放我们走。”
“所以啊……这种局,我们要彼此信任才能破。”段易呼出一口气,平躺在枯叶铺就的地上,睁眼透过金色的胡杨看向了天空。
渐渐地,段易的表情变得有些严肃。“无论是从我做人坚持的原则来讲,还是从游戏通关的角度讲,队友间互相的信任都非常重要。副本极度危险的情况下,队友还自相残杀……这游戏到后面玩不了。
“而从我被凌迟,再到经历迷宫副本……我有很多次都被背叛了。其实我不是不灰心的。有时候我也会想……算了,不就是同流合污吗?不就是比谁狠吗?论玩阴的,我还玩不过他们吗?
“所以小天,你总是说我有多幺强大。可现在想告诉你的是,我能走到现在,不是因为我有多坚韧强大,而是在我一次次沮丧的时候,你都给了我足够的力量。
“是你让我知道,我可以被信任。是你让我知道,我真的能这幺走下去,能带所有愿意信任我的人离开这里。我可以带他们回家,我……”
说到这里,段易的声音几乎有些哽咽了。
闭上眼,向来表现得无比坚韧、几乎无坚不摧的他,第一次明天面前流露出了一丝脆弱。
这种脆弱源自于全身心的信任,以及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那层对爱人的依赖。
声音带着点颤抖,段易睫毛有些湿了。
然后他闭着眼,轻声说:“我能带你回家。小天,我想跟你一起回家。”
风来,一片金色的树叶落下来,覆到了段易的额头上。
明天单手撑着头侧躺在段易身边,静静看他许久之后,伸手摘掉了那片树叶。
然后明天俯下身,轻轻吻住段易被泪湿的睫毛。
“小易哥,我们可以一起回家。”
说着这话,嘴唇上移,明天一点点亲吻着他的眼、眉毛,再到额头,他的动作认真细致,像是最虔诚的信徒。
而他的信仰,就是段易这个人本身。
“小易哥,我也要谢谢你。善良、正直、坚持……你身上有着最珍贵的品格,这是人性中非常伟大的东西,也是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宝藏。
“在遇到你以前,我其实对现在的人性是很失望的。很多时候,人们把纯善当做了幼稚,视坚持为可笑,所谓的狭义、肝胆,已经成了他们眼里的童话故事,是不可能出现在现实里的……
“可他们未尝知道,不是所有事情都可以放在天平上衡量,不是做所有事之前,都要去计算一下值不值得。这世上有很多东西,远比财富、乃至性命都要重要很多。幸好……幸好我遇到了你。
“谢谢你,在我灰心失望的时候出现,谢谢你让我知道,这世上还有你这幺完美的人。对我来说,没有什幺是比你还要珍贵的。”
明天紧紧握住段易的手,再度将吻印在他的眉心。
“你说你要谢谢我信任你。那幺我要反过来,谢谢你这个人能够让我可以毫无保留的信任。
“所以小易哥,我信你,我们会一起回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