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在宗人府的审讯中,表现异常安静,不招供也不反驳,不知是放弃挣扎了,还是没了幕僚的指点,不敢轻易开口。
佟妃还在绝境中求生,想洗脱自己跟儿子的罪名,把佟家军擅自占领京城的锅,完全扣在她死去的哥哥佟宁昭头上,称自己不过是深宫妇人,单纯无辜,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总之皇帝应该放她出去好好做她的太妃,安度晚年。
陆锦安带着当初收粮时,从杭州带回歌姬,去牢房辨认佟家男丁,指认出佟家大伯,就是暗中哄抬粮价、阻挠太子变法的带头人。
佟家大伯为了减轻罪行,供出自己是受佟妃指使,秘密办事,为了鼓励告密,陆锦安答应留他一命。
于是接下来,佟妃多年来暗中算计储君的罪行,竹筒倒豆子般被佟家人主动招供。
定罪前,陆锦安带着弟弟们去宗人府,看一眼老三的下场解解气。
兄弟几个心中都有无限愤恨,咬牙切齿地看着蓬头垢面盘腿坐在地上的老三。
不到任何语言发泄,五皇子直接上前一拳朝老三脸上砸去。
打了一阵,老二冷冷说了句:“五弟,别为这猪狗不如的东西脏了自己的手。”
六皇子闻言上前拉五哥起来。
地上的老三满脸鼻血,闭着眼睛平缓地呼吸,仿佛不知道疼一样。
陆锦安看着地上烂泥一样的三弟,低声问了句:“你没什么想说的?现在不说,以后我就不会听了。”
老三还那么安静地躺着,不久后,睁眼看向大哥,问:“我能见见贵妃么?”
六皇子皱眉道:“你想干什么?”
老三斜了六弟一眼,冷笑道:“别紧张,要不是你出身,贵妃还是我母妃呢,我临死前想见见我半个娘,不行么?”
“见鬼去吧你!”五皇子上前就一脚踹在他肚子上,被六弟拦住。
陆锦安神情莫测地看着地上捂着肚子蜷成个虾的三弟,点点头,说了声:“可以。”
老三见到了贵妃,但贵妃和他记忆中美好温柔地样子不同了。
贵妃走进牢房后一直后退到墙角,可能是受不了老三身上的尿骚味。
跟尿桶同住一屋的老三,已经习惯了自己身上的味道,但能想象得到贵妃肯定不习惯,所以老三难得体贴的也往后退一退,在空间不大的空房里,几乎成对角线,与贵妃远远相望。
如今的贵妃冷得像一摊死水,从前爱笑的唇角因为常年地忧虑而自然向下撇着,眼睛因为早年的夜夜哭泣而向前突起,在牢房昏暗的火光阴影下,简直不似活人。
老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要下地狱了,所以最后想看的天仙,也变成了恶鬼。
“儿臣一直想去探望贵妃娘娘,可母妃不允许。”老三还像小时候那样,扬着下巴,拽拽地给贵妃露出个笑,试图掩盖此刻的不体面。
贵妃没说话,期待地转头看看牢房铁栅栏外的通道,示意三皇子快点说完,让她走。
“母妃总说娘娘坏话,说娘娘纵容我是为了害我,说什么忠言逆耳,良药苦口。”老三一脸不屑地说:“他们真把我当傻子,贵妃待我好是真心还是假意,我心里清楚得很。”
贵妃脸还朝着南边通道的方向,眼睛却懒懒地斜向老三,依旧没有回应。
老三说:“我想所有人服我,让忠言也顺我的耳,良药也甜我的口,谁说任情肆意会招致恶果?那是因为权利还不够!你见过谁敢逆父皇的耳没有?”
贵妃一笑:“这话有理。”
老三顿时受宠若惊地跟着笑起来,害羞地挠了挠后脑勺:“也就贵妃能懂我,我干这些事,就是……就是想回到在贵妃宫里的日子,大家都顺着我,贵妃日日夸奖我,我做什么都不费吹灰之力,那才是我的真本事!哪里像回到母妃身边?干什么都是错的,他们不懂我,不肯给我机会放手去干,就只会说我蠢!”
“崇山。”时隔十多年,贵妃娘娘再一次喊老三的名字,语气竟然跟当年一样温柔,带着微笑告诉他:“那时候我太年轻了,陛下爱宠我,把你送到我宫里。我没考虑过那么多,佟妃说我故意纵容她的孩子,没有,我真的没有,我只是……怕自己生不出孩子,所以拼命哄着你,我怕你对我的感情比不过血脉亲情。”
老三愣住了,呆呆看着贵妃。
贵妃局促的低头想了想,抬头认真看着他:“如果你是想问我当初待你是真是假,我可以告诉你,至少我绝没有害你的心思,只是,如果我当时年长一些,就不会那样一味纵容讨好你。”
老三咧嘴笑了笑,像是松了一口气,低声喃喃:“这样就够了。”
贵妃冷冷看着他:“对不起,崇山。”
老三摇摇头,轻声笑道:“没什么对不起的。”
这算是告别了,贵妃头也不回地转身,大步走出牢房,快要拐出通道的时候,恍惚听见身后传来一声低低的——
“母妃,保重。”
牢房转角处把守的士兵,看见贵妃出门的时候,下巴尖上挂着的泪珠聚集成好大一颗,欲坠不坠。
薛遥发现了,小胖崽变得很不正常。
当然不只是瘦了这点不正常,他整个人都不太正常——孤僻寡言,习惯独处,还冷酷暴戾。
上午他把自己关在偏殿里不知道干些什么,宫女太监都被打发出院子不准打扰,说是宁王心情很不好,还威胁说不经允许进院子者杀无赦。
薛遥和五皇子六皇子在院外等了半个时称,都没见陆潜出来,就推选了轻功最好的五皇子,进去察看情况。
五皇子身轻如燕,踮着脚穿过外院,走到寝宫门外,抬手扒在门上,脸朝东耳朵紧紧贴着门缝,听里面动静。
薛遥和六皇子则躲在院子门外,注视着五皇子扒在门上的背影。
不多时,薛遥突然看见陆潜从西殿走出来,神色冷酷盯着正殿门外五哥的背影。
“哦!七弟出来了!”六皇子慌忙朝院子里的五哥发出“pici~pici~”的信号!
五皇子闻声转头看向院外,发现薛遥和六皇子正在朝自己拼命招手。
因为完全没发现七弟此刻已经走到了自己西边,五皇子朝院外“没耐心”的两个人比了个“嘘”的手势,继续不知死活地贴在门上偷听。
“哥想偷听什么?”
五皇子猛一哆嗦,扒在门上僵了一会儿,而后“哎呦!哎哟”的缓缓弯下腰,抱住自己的脚:“哥来找你说事,刚刚左脚崴了一下,疼得动不了,哎呀不能动,只能扶着门……”
“哥抱的是右脚。”陆潜提醒。
“哦!说错了,是右脚崴了,哎呀……疼,七弟快扶着点。”
“不能动了?”陆潜问。
五皇子目光诚挚地点头。
陆潜活动活动脚踝,缓缓抬起脚,作势欲踩——
五皇子低头就看见七弟一脚朝自己踩过来,慌忙连退几步,不能动的右脚动得飞快!
陆潜那一脚顿在离地两寸的高度,并没有真踩下去,稳稳收回脚,用“准备受死吧”的眼神,看向动若脱兔的五哥。
“哇!”五皇子临危不惧,抬起右脚转了转脚腕,惊讶地告诉七弟:“居然好了,你是不是用了剑圣传授的内力?一下子就治好了我的脚!真是太厉害了!”
紧接着,薛遥就看见五皇子被陆潜提着胳膊拎出了院子。
没说一句话,陆潜转身要回偏殿。
“殿下?”薛遥脱口喊道。
陆潜停下脚步,但没回头,等他说下去。
薛遥轻手轻脚走到陆潜身后,低声问:“殿下这两日为什么总一个人待着?在忙什么事吗?”
“嗯。”陆潜继续朝偏殿走去。
薛遥急了,又担心刺激到安全感归零的崽子,只能悄无声息追在陆潜身后。
没跑几步,陆潜突然止步过身,害的薛遥没刹住,撞了个满怀。
一抬头,薛遥被陆潜的眼神逼退两步。
薛遥局促地问:“殿下不用去白行山继续习武了吗?”
陆潜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递给薛遥。
薛遥纳闷地打开一看,是一行草书——
“这孩子好凶,我们不想要了,让他认识到错误再来找我们。”
落款是短短的“邱逸尘”,和长长的“青龙派第八代掌门人徐青朝”。
后面那个称谓太长,薛遥选择性忽略了,总之这是一封来自剑圣的“弃养信”。
居然嫌弃小胖崽凶!
他家小胖崽明明超级……薛遥抬头一看陆潜那双冰冷的浅瞳,心里立即把“软萌可爱”的形容销毁了。
“殿下惹师父生气了?”薛遥问。
陆潜点头。
“也好,”薛遥没有追究陆潜犯了什么错,挑好话安慰:“这样殿下就能在宫里待一阵了。”
陆潜闻言,缓缓朝他伸出手,摊开掌心。
薛遥欣喜若狂,赶紧把自己的爪子搭了上去!
一阵沉默。
抬头发现陆潜正低头看着他另一只手上的“弃养信”,才明白过来,陆潜是想要回那封信,不是要跟小伴读握手。
“哦……”薛遥失望地收回爪子,把信还给他。
陆潜脚尖一转,准备离开。
“殿下!”薛遥不甘心。
陆潜回头看他。
“你没有话要跟我说吗?这一年多……”薛遥皱眉:“殿下现在是不是……不需要伴读了。”
“老七也不需要五哥了。”五皇子深吸一口气,也走过来,皱眉沉痛地看向七弟:“哥马上就要成婚了,以后恐怕……不能常回宫看你们了。”
六皇子眼圈一红,转头颤声道:“五哥?”
五皇子转头忍着泪:“六弟……”
六皇子一把搂住五哥,恳求道:“哥一定要常回宫看我!”
五皇子叹息道:“大哥给我安排了很多差事,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
“哥!”六皇子崩溃地搂紧五哥。
这离别景象,让薛遥心如刀绞,上前一把搂住五崽六崽,哭成一团。
“王府离皇宫不到四里路。”陆潜不合时宜的戳穿了五哥的离愁。
抱成一团的三个人一齐埋怨地看向陆潜!
“四里路也很远!”六皇子说。
陆潜耸耸肩。
“反正殿下不想见到我们,再近也没意义!”薛遥说。
陆潜低下头。
小胖崽居然不反驳!!!
薛遥质问:“殿下真的不想见我们?!”
陆潜抬头看他,认真回答:“嗯。”
“哇!!!!”薛遥彻底崩溃,松开五崽六崽,朝门外泪奔而去。
没跑几步,就捂着脸偷偷转身看看,发现陆潜跟在身后,才放心的继续泪奔,只是放慢脚步,以免陆潜追不上。
小伴读对自己的速度果然相当自信。
然而,不论他如何用慢动作奔跑,陆潜始终跟在后面,没有拦截他的意思,于是薛遥越跑越慢、越跑越慢,直到陆潜以散步的速度,在一旁跟他并肩而行。
“难怪四里路都觉得远。”陆潜转头看一眼龟速奔跑的小伴读:“等遥遥走一趟王府,五哥头发都白了。”
薛遥强行无视叛逆崽的嘲讽,停下脚步,强行继续自己幻想的剧本:“殿下拼命追我做什么!”
没怎么拼命追的殿下终于“嗤”的笑出声,败给小伴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