汐妃没有再给儿子和小伴读推脱的机会,一脸期待的转身,跑到南三所的宫门后,躲在墙后探出头:“这样可以吗?”
这下好了,不学无术的叛逆崽要被迫在母妃面前献丑了。
薛遥偷偷斜眼去看陆潜神色,发现陆潜的目光也盯着自己。
薛遥把这目光当成陆潜仍旧依恋他的证明,小时候,殿下跟人调皮落了下风,也会这样无助的看向薛遥。
薛遥得为这份久违的依恋做些什么,虽然没办法代替小胖崽给汐妃展示出神入化的剑术,但他还是一转脚尖,循着小胖崽需求的目光,走过去。
陆潜不像前两天那样摆出排斥的防御状态,在薛遥迫不及待走过来的时候,抬手抓住了薛遥伸过来的手,俯头在他耳边说了句:“用那只暗器,爷剑指哪,你就打哪。”
薛遥点一下头,抓紧手里的精致小铜管暗器,朝汐妃躲避的方向走去。
半路又回头看陆潜一眼,发现陆潜跟着自己的方向转动脚尖,神色无助地注视着他走远。
薛遥被陆潜无助的眼神召唤了,于是转身走回去,抬手拍拍小胖崽脑袋哄道:“别怕,殿下从前剑术也不差,娘娘不会看出什么的。”
陆潜见他走回来,再次凑到耳边提醒小伴读:“离远了你射不中,就站在爷身后。”
薛遥:“……”
这话说的对,他应该把距离方向想得周全了,都是因为叛逆崽前两天的冷落和今天突然的回温,让他晕头转向。
于是薛遥朝后退到墙根,站在跟陆潜相距十几步的距离。
“站这么远就够了吗?不会被误伤吧?”老六期待的问。
薛遥点点头:“殿下说他会收敛剑气。”
“那咱们也站在这里看。”老五转身把七弟要收敛实力的好消息告诉汐妃。
于是汐妃也快步走回来,被三个男孩护在身后。
陆潜握住侍从递来的长剑剑柄,有些懒散地缓缓拔剑出鞘。
“好!好!”逼逼机五哥第一时间鼓掌捧场!
“漂亮!”暖宝六哥虽然没察觉七弟拔个剑有什么妙处,但五哥说的一定没错。
“???”汐妃一脸茫然地跟着这俩兄弟鼓鼓掌。
陆潜动作懒散地舞了个剑花,“看好了,母妃,”他抬手指向对面宫墙上、正对自己的一块如意纹浮雕。
“看见了!看见了!”汐妃很期待。
陆潜舞一段剑招,余光察觉到母妃的视线已经全部被自己吸引时,立即目光锋利地给小伴读使了个眼色。
薛遥警觉地悄悄点点头,把铜管发射口,偷偷指向殿下刚刚指定的那块浮雕,准备制造剑气打碎浮雕的假象。
陆潜的剑尖指向浮雕的一瞬,薛遥发射了石弹,配合相当默契。
殿下所指的浮雕分毫未损,倒是距离那块浮雕三寸远的另一块浮雕,被“剑气”打裂了……
薛遥打歪了!
场面陷入一种无法交代的尴尬。
陆潜还保持着剑指九天的姿势,只略作犹豫,忽然旋身收势,将剑归入鞘中,转身用高深莫测地目光告诉母妃:“这招剑法,叫做声东击西。”
打歪了的薛遥立即挺身而出补救失误,对汐妃吹嘘道:“这一招可厉害了,对手以为咱们要攻击别人,毫无防备,剑气却已经击中了对手的要害!”
“妙啊!”暖宝老六毫不犹豫给薛遥的狡辩捧场了!
“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老五恐怕是真被忽悠住了。
“我还以为你打歪了呢。”汐妃老实地嘟囔:“你怎么不让我看那块要被打的浮雕呢?”
“那样怎么能让娘娘体会到这招式的惊人之处!”薛遥上前搂住陆潜,对汐妃道:“殿下想让娘娘看清楚,只能选这一招杀伤力小些的招式,若是在没些惊人之处,娘娘如何看出殿下这一年多来惊人的长进?!”
汐妃将信将疑地看向儿子。
陆潜立即抿嘴高深莫测地微笑,点头赞同小伴读的话。
“好吧。”汐妃说:“下回换个地儿,本宫坐在城楼上,看你施展真本事。”
陆潜回避目光,低头敷衍道:“嗯……下回下回。”
薛遥笑着点头附和:“下回下回……”
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个下回后会无期。
有汐妃坐镇,陆潜不敢当面要求独处。
薛遥也趁这个机会赖在南三所,在陆潜身边多赖一刻是一刻。
汐妃当然也发现儿子比以前孤僻得多,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的小时候,薛遥还没出现的时候。
作为一个没有现代心理学基础的母亲,汐妃并没有体贴的慢慢挖掘儿子的心结,而是强硬直白的要求儿子说明最近为什么躲着所有人。
陆潜说他没有躲。
汐妃说连他大哥都来请她出马询问情况了。为什么儿子连从前最亲的小伴读和大哥都不想见呢?
事实上,部分原因是陆锦安跟陆潜提起依照遗诏即位的事情。
这件事,兄弟俩有不同意见。
陆潜认为,遗诏上说的临时储君,在大哥失踪的情况下才成立,如今大哥好好在宫里,没道理要求自己即皇帝位。
陆锦安则以父皇临终前的劝告为由,说七弟才是父皇看中的帝王之才,况且自己犯下的错误导致佟家有机可乘,最终是七弟平定了霍乱,朝野内外一片赞颂,自然是七弟登基最能服众。
在外奔波一年多的陆潜万万没想到,平定了内乱,大哥居然还想甩锅给自己。
听陆潜说出这些事,汐妃和老五老六都很吃惊,谁都没想到佟家倒台后,太子还不肯登基。
而且强迫让老七继位,这在汐妃和老五老六看来,简直是胡闹,陆潜当皇帝会是个什么局面?上朝的时候手里抱着一壶奶,边喝边听大臣上奏吗?
而且老七这小子很怕麻烦,奏折批不完,很可能就开始装死了,不到半年,积累的待办政务就能绕皇宫十圈啊!
对此,薛遥倒不那么悲观,毕竟见识过宁王上一世登基后英明神武的办事效率,如今的小胖崽莫名也有了些宁王的气质,就算真当了皇帝,应该也不至于误国。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薛遥并不希望胖崽当皇帝。
要当个好皇帝,不辛苦是不可能的。
要是太子没保住,也就只能让小胖崽硬着头皮顶上了,如今太子活蹦乱跳身体倍棒,凭什么还要他家小胖崽辛苦啊?
总之胖崽一家,包括老父亲薛遥,对皇位的嫌弃,恐怕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
为此,吃完饭后,薛遥就告别了自家崽,气势汹汹跑去找陆锦安理论了。
这皇位不能丢给他家崽!你当大哥的,就应该有大哥的样子,主动扛起责任!
陆锦安这几天也已经开始怀疑人生了。
一年多时间,都在跟三弟身后地势力争权夺利。
如今三弟党羽终于垮了。
他想让七弟按照父皇的意思继承皇位,七弟甩脸子不肯见他。
这也就算了,如今坐在皇位上的二弟,也没了危机意识,现在天天催他这个当大哥的把皇位接手过去,自己要回精舍悟道,说是已经耽搁太久了……
这算是什么事?
大齐的江山这么遭兄弟嫌弃么?
陆锦安自幼以江山社稷为己任,内阁好几位阁臣都是他的师傅,幕僚也都是豪情壮志的爱国之士。
他经常奉命出京,走南闯北,亲眼见过百姓疾苦,朝政弊病。所以,天子之位,承载着他所有的理想抱负。
《宋史·食货志》有云:“承平既久,户口岁增。兵籍益广,吏员益众……”
说的就是大齐的现状。
如今大齐安定已逾三百年,人口比太.祖称帝时翻了四倍,军队和朝廷都养着一堆闲人吃公饭,国家看似歌舞升平,其实已经有了臃肿暮气尾大不掉的苗头,太子认为变法必须施行。
但父皇临终前的劝阻让他无法想明白,如果他登基,有了绝对的权力,就不可能控制住自己施展抱负的手脚,所以他也想用七弟那种事不关己的旁观心态,让自己冷静下来,让弟弟用实权把关,也好遏制自己的冲动。
没想到,连薛遥今儿都跑来请求他,不要逼迫七弟即位,理由是七弟少不更事。
不更事,哪能忽悠住五大藩王来京驰援?
不更事,又怎么会秘密联合大臣假意倒戈?
陆锦安两天前跟陆潜谈过一次话,就是特意拿出自己的变法手稿,让弟弟给出意见。
陆潜当是还不知道哥哥想把皇位的锅甩给自己,所以很用心的看完手稿,老实巴交的告诉大哥:“此法不可行。”
好在陆锦安早就习惯了弟弟这种直言不讳的说话风格,所以不恼,耐心地询问为什么不可行。
没想到,弟弟居然说出一句跟父皇临终前差不多的话——绝不能以权力干预民间交易。
陆锦安说,老百姓受富户高利盘剥,是一种不公平交易,一旦遇到自然灾害,就只能用土地抵债,失去立身之本。
陆潜却说,公不公平暂且不论,但这是自由交易,富户之间也有竞争,农民借贷前算好了得失,双方在交易时至少有平等的王法保护,官与商争或官与民交易,从根本上就失去了平等的权利。
自然灾害属于意外事件,如果想减轻以外带给农民的损失,新法可以指定特殊灾害相关的政策,这种偶然情况下,可以立法保护农民田地,但不能代替富户给农民放贷。
陆锦安问:“你怕新法仓部的监督力度不够,官员利用权力打压富户?这一点我之前已经想过了,这个仓部独立于所有部门,直接由我监督,不需要从地方往上级层层疏通。”
监督不顶用,陆潜认为,山高皇帝远,账面上作假太容易,退一万步讲,就算监督得住几个官员,能监督得了老百姓吗?
在民间游荡的这一年多,陆潜发现,贪污舞弊这些弊端,并不止出现在朝廷之内,也出现在老百姓之间。
大齐的子民多数习惯钻空子走门路,上个私塾,穷人富人都争着偷偷给夫子塞银子,想让自家人多占点别人没有的便宜。
多数人骨子里都希望不公平,让谁去监督?监督有用吗?
陆锦安皱眉,这么说,那贪污舞弊永远都杜绝不了。
陆潜说,是杜绝不了,但可以减少,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如果能增强国力,藏富于民,让王法竟可能保护而不是统治守规百姓,百姓的教养和对公平公正的意识,就会自然提高。
这天的谈话,没有得出一个双方认可的结论,但还是让陆锦安对弟弟刮目相看了。
他认为陆潜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呆傻,至少大方向抓得很准,确实能够替他把关,所以最终他向陆潜提出即位的建议。
然后弟弟就用轻功飞速逃回南三所了,鞋都跑飞了。
“七弟有这个能力,你是被他的外表迷惑了。”陆锦安驳回薛遥的反对。
薛遥急道:“就算殿下有这方面能力,可他的性格也不适合成为君王,您是了解他的,如果政务繁忙……”
“寻常政务内阁可以替他分担。”陆锦安不容反驳地注视薛遥:“况且,这是父皇的意思。”
薛遥无功而返,不知不觉又厚着脸来到南三所,不顾太监的阻拦,进去找小胖崽。
理智告诉他,应该对现在的陆潜保持敬畏心,本能却让他想到小胖崽就大脑一片空白,只想捏小胖脸缓解焦虑。
这样不知死活地闯进偏殿时,薛遥发现没有人。
走进里屋,看见小八仙桌上,放着一堆行囊,有一只打包一半的行囊里,东西露出来了,都是罐装的蜂蜜和甜糕。
薛遥一瞬间就猜到了小胖崽的密谋。
这家伙绝对是打算“携蜜私逃”了,不想当皇帝,想躲躲风头,怪不得不让人进来!
“被发现了?”身后传来陆潜带一丝戏谑的嗓音。
薛遥一激灵,转过身,看见陆潜微眯着眼睛注视着自己。
安静的偏殿里只剩下薛遥的心跳声。
只有片刻的犹豫,薛遥就故作淡定地转过身,走到八仙桌旁,把小胖崽没打包好的那只包裹打包好,打一个精致的结,淡定地抬头问陆潜:“现在我们要去哪儿?”
薛遥已经被迫陷入了陆潜的阴谋,只能选择揭发或加入,身为小伴读他决定主动加入。
这样良好的投奔态度陆潜应该领情,并接受“我们”这个词,带他一起逃出皇宫,躲避这阵即位风波。
这就是薛遥机智地说出“我们要去哪儿”的深意。
陆潜也抓住了这个重点,眯起眼用危险地嗓音反问小伴读:“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