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眼的白光持续了很久,久到整个世界都悄然无声才开始慢慢消退。
整个镜岛已经完全被销毁,曾经被神用来修复错误的缓冲地带再也不存在了,带着神祇留于世间的最后一处非常之地彻底消失。
一大片明暗不一的光点从消失的镜岛中流泻出来,在虚空中渐渐有了轮廓,变成了形态各异的模样。领头的那只巨鸟一声清啸划破寂静,两翼瞬间燃起金红的火光。在它细长的尾羽之后,跟着盘综交错的两条巫蛇、金色的飞鹿、长齿熊、松袋狼……细细数来,刚好一百二十六位,一位不少
它们托着从镜岛流散出来的人顺着颠倒的海浪而下,千流百转,最终重回到了海面上。
这些神格汇聚在一起的时候,光芒太盛,甚至看不清各自的轮廓,就像一片流光的云,带着和煦的风,从整个大地上拂过。它们扫过南海岸,穿过安多哈密林,滑过巴斯山谷,绕过一切它们所怀念的地方,最终到了极北之地的冰原雪峰上。
这座山峰霜凝雪冻,谈不上巍峨,却很有股孤冷的味道,独自地站在最渺杳的地方,仿佛是整个世界最沉静的守望者。在这片地壳还没有变化的时候,在千万年的起起落落崩离聚合都未曾发生的时候,这座山峰比现在要高得多,它有另一个名字,叫圣山。
洁白的神光顺着山脚而上,最终落在了雪峰之巅上。
它们温和而从容地并肩而立,在山巅上最后一次俯瞰整个大地,所有的轮廓都变得模糊,金红的火焰渐渐熄灭,耀眼的白光变得和煦而浅淡……
最终从山巅铺散流泻而下,笼罩整个大地的时候,就像是最温柔的一缕晨光。
三天之后,横倒在大陆各处的人陆陆续续醒了一批。
巴斯山谷外的林地上,小狮子班就是最先醒来的人之一。他茫然地在地上趴了一会儿,似乎没反应过来自己究竟在哪里,又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
他眨了眨眼睛,发现自己突然间有点想不起来之前发生的事情了,只记得自己似乎被蛇一样的藤茎缠绕着,被吸成了肉干。
卧槽肉干?!
班一骨碌翻身坐起来,这才恍然发现自己已经不再是兽形了,变回了人的模样,想必贝坦日已经彻底过去了。他低头将浑身每一处地方都扒拉了一遍,直到确认自己皮肉俱在、鲜活有弹性后,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可这一口气还没吐完,他就又是一个激灵。因为他慢慢想起了被藤茎缠绕之前,这里所发生的事情,尽管不那么清晰。他记得他和族人们跟沙鬼干了极为惨烈的一架,死了好多人……
肖!还有丹!
班噌地站起来,直扑向不远处依旧躺着的两兽……哦不,已经变回人了。
然而只看了一眼,他就愣住了。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肖和丹的手脚在那场惨烈的战斗力被废得不剩多少了,光失血过多这一项就够死上好几回了。可这会儿他们的伤口却已经愈合了大半,而且并没有班记忆里的那么惨。
他们躺得四叉八仰的,要不是眉头还紧皱着,腿脚还有残缺,班都要怀疑自己是在做梦了。
他挠了挠下巴,还是有些不太确定,于是伸手在壮汉丹的身上比划了一下,挑了个腰边最容易痛的地方狠狠一拧。
“嗷——”丹不负所望地叫了一声,闭着眼皱着眉就是一巴掌,赶蚊子似的拍开了班那只欠揍的爪子。
“会疼,不是做梦!”缺德的小崽子心满意足地想着。
他其实还小,本该是不知烦忧的年纪,却提前体味了一回如释重负、劫后余生的感觉。他扫了一眼满地的族人,他们还未清醒,昏睡得眉目紧皱。他本该一一把他们叫起来,却突然有些犯懒,想好好撒个泼伸个懒腰。
事实上,他也付诸实践了。这小崽子“咣当”一下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在草地上连滚了三圈,滚得如同泥狗一样,才手脚大张地仰面躺在地上,“嘿嘿”地笑了两声。
刚才没醒之前,他做了个梦,梦见了自己山一样高大的父亲,他梦见麦揉了揉他的脑袋,然后拎小狗似的把他提起来放在肩膀上,扛着他在温和的晨光里走着……
又几天后,因为后神而遭殃的那些人便醒了大半,他们一个喊一个,四处找着剩余的人,从密林和山谷里捡回来一批,从沙漠荒野又捡回来一批,最终发现南海岸还躺了一拨大的。
这里乌乌泱泱横了有数千人,似乎都是从海里漂上来的,在滩边搁了浅。他们身上的衣服倒是被晾晒干了,还平白收获了一点海盐,随便拎个人抖一抖,能攒上两碗,还挺划算。
这些海上“浮尸”的认领工作倒也算不上麻烦,因为他们大多来自于圣安蒂斯和附近的一些城镇。被发现了没多久,就让金狮国的一批军队给带回去了。
人不愧是一种很有韧性的存在,耐得了打击受得了灾,从带着一身伤满脸狼狈地回到自己的城镇,到吊着胳膊拄着拐杖满大街蹦跶,这一整个过渡期也不过就占了一个来月的时间。
北翡翠国皇帝带头作死,把自己作成了人皮沙囊,连带着那一批被他害得不浅的皇宫侍卫,一并消失,跟黄土之下的沙鬼们作伴去了,而那一干城邦小国也早已群龙无首。
于是经此一遭,金狮国的面积不出意料翻了几倍,北至冰原雪峰,南到安多哈密林,西临荒漠,东靠大裂谷。将整个欧拿族的活动范围都囊括在了其中。
三大军团指挥官存活了大半,赤铁军沿着克拉长河北上,把原本北翡翠国以及那帮城邦小国的狼藉场面收拾
了一番,青铜军也没闲着,帮着金狮国原住民修葺半塌不倒的城镇房屋,而乌金铁骑则镇守在了皇城一带。
民间倒是忙得热火朝天,房屋水道修补完毕,生活渐渐回到了正轨,甚至连集市又开始有了热闹的影子,颇有种百废俱兴的意思。相比之下,乌金悬宫里的氛围反倒有些沉重。
因为所有活着的人都醒了,唯独两个人还毫无知觉毫无反应,甚至连呼吸都探不到一丝一毫。一个是青铜军指挥官凯文·法斯宾德,一个皇帝奥斯维德·克诺。
要不是金狮国有一套相对完整的军团和大臣代行其责的机制,恐怕也会跟北翡翠国和那些城邦一样。
其实,两人被带回乌金悬宫的那天夜里,所有睁着眼的医官就都被招了一遍,从年轻的到年迈的,一个都没落。平日里这些医官常有意见不统一的时候,偶尔还会为一些病症争得不可开交。但是对于凯文和奥斯维德,他们给出的答案却出奇的一致——已经没有活着的可能了。
米奥他们那几个指挥官吊着胳膊、绑着绷带地围站在旁边,一听这话便是眼前一黑。
他们坚持不信这个邪,重新又从民间搜罗了一批医者过来,一个一个地让他们看,结果却依然没变。
从南海岸边带回来的人在那一周的时间里,陆陆续续都醒了过来,包括那一拨皇城巡骑军,包括乌金悬宫里的侍官,也包括最亲近皇帝和凯文的辛妮亚小殿下,以及照顾了奥斯维德二十来年的老管家伊恩。
这一批真正见证了后神和光明神的人,在醒来之后,都显得格外茫然,仿佛失语失智了一样,接连两三天都木木讷讷的,让吃就扒拉两口,让睡就睁着眼睛躺下,似乎把魂丢在了镜岛,跟着那个岛屿一起烟消云散了。
又几天之后,他们的这种情况终于慢慢好转,仿佛大梦初醒一样,恍然恢复了正常,只是对镜岛上发生的一切都记不清了,只依稀记得他们仿佛看到了神迹,而神已经彻底消失了。
唯独残留有一点印象的,只有伊恩和巡骑军指挥官彼得,也不知道是因为当初凯文揭露身份时给他们的震撼太大,印象太深难以磨灭,还是因为在镜岛时他们离奥斯维德和凯文最近,受到了最后一点神光的笼护。
可惜,这两位刚恢复神智,就被两口乌木方棺给惊飞了魂。
老伊恩看了眼棺木里奥斯维德毫无血色的脸,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就两眼一翻又晕了过去。
“不可能……怎么可能呢……那是神啊……怎么可能醒不过来?一定会醒的……”彼得头上包着绷带,膝盖也缠了纱布,行走起来连个弯都不太方便打,直挺挺的,活像个僵尸。他就这么硬着脖子,盯着那两口棺木反复念叨。
念了一整天之后,米奥他们不得不担忧地给他也召了几个医官,看看他脑子是不是也跟着坏了。
可怜老伊恩不省人事,彼得没有任何的同盟者,所以百口莫辩,到后来,他自己也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只是做了个梦。
老伊恩晕了醒,醒了又晕,彼得神神叨叨自言自语,辛妮亚则天天坐在两口棺木旁边,托着腮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着故事。
这样的情景连军团里那帮铁血汉子们都不忍心看。更何况米奥他们本就当凯文是出生入死的兄弟,即便不像彼得那样有个神神叨叨的念头,也依然不愿意相信两个人真的不会再醒过来了。
他们不断地在两口棺木旁边堆叠冰块,还请了灵族的人来护棺,就为了延长时间,希望能等到一个能带来奇迹的医者。
然而时间越久,众人的意志就越消沉,本就微渺的希望更是一点点消失了。直到凯文和奥斯维德毫无心跳和呼吸地在棺木里躺了近一个月,他们终于开始接受现实。
这天夜里,是两口棺木留在悬宫里的最后一天,明天就是定好的下葬日了。
军官和大臣们陆陆续续在夜禁前离开悬宫,整个殿内只剩下辛妮亚、伊恩以及打算赖到最后一分钟的米奥。
“我……”米奥疲惫地抹了一把脸,他从接回凯文和奥斯维德起到现在,足足一个月的工夫,几乎没睡几场觉。他用力眨了眨满是血丝的眼睛,冲伊恩道:“我这就回去了,您也别呆太晚,小殿下也该睡觉了……明天我会按时——”
咔哒——
“带军团到——等等刚才是什么声音?!”米奥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有一道奇怪的声音从他身后某处传来,乍一听,像是什么硬质的东西磕到木头的响声。
他狐疑循声望去,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在了那两口加了盖的棺木上。
米奥:“……”
他的脸色有一瞬间的难以置信,很快又因为这闹鬼似的动静抽搐了一下,综合在一起便显得有点儿扭曲。
笃——
古怪的声音又一次响了起来,这回米奥听得更清楚了,他能确定,是从左边的那口棺木里传来的。他肢体僵硬地杵在那里,目光一转不转地盯着那口棺木,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去打开它。
不过下一秒,他就不用再纠结这个问题了,因为棺木盖子自己朝侧边滑了开来,木质的摩擦声在殿厅里显得空洞洞的,让人凭空竖起一层鸡皮疙瘩。
啪的一声,一只苍白瘦削的手伸了出来,一把按在棺木边沿。而后,已经“死了”一个月的凯文·法斯宾德阁下直挺挺地从棺木里坐了起来,又一次上演了诈尸大戏。
米奥:“……………………”卧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