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声滴答滴答,水珠落在地上,又顺着地面的坡度流入地漏。
简子星扭头看着水管,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不懂你们那些自招他招的啊。”大妈两个眼睛瞪得夸张，手指在洗手台上点点,“四班唐肖,零班高昂，是吧？明天让你俩班主任写解释条给我拿过来！”
“不是，凭什么啊？”高昂一下子急了，“他来找事，我和他说道说道,关我什么事？”
“怎么不关你事！”大妈吼道：“我一上来就见你一个人咋呼了！”
“老师对不起。”唐肖肿着眼睛一鞠躬，“能不能不报班主任,我们私下事情自己协调。再说现在还没到就寝时间,我们也没打架，以后会注意聊天音量。”
大妈顿了顿，斜他一眼,“知道错了？”
“我们肯定改。”唐肖抹了一把眼泪。
“你瞅你那个怂样。”高昂不屑地看着他,“就你这出，还自招呢,高考能正常发挥你都该回家烧高香。”
唐肖泣不成声,大妈怒瞪着高昂,“还贫是吧？死不悔改是吧？他免了,你明天拿你们班主任的解释条来！”
高昂：“凭……”
“行啦。”仲辰幽幽一叹,“这事跟他没关系,是我跟唐肖产生冲突。所有的事都因为我，明天我找我们班主任开条去。”
“都因为你？”大妈眼睛一立，“刚我上楼一路上听人嗷嗷喊，是你喊的？”
仲辰点头，“嗯，是我。”
大妈道：“拖布杆子是你拎出来的？”
仲辰把手揣进裤兜，“对，我拎出来的。”
大妈一抬手指向高昂：“那我一上来，看见他捧着别的男同学的脸……”
仲辰淡然的脸上终于出现点松动，顿了顿，说道：“不，那是他的个人行为。”
旁边呆若木鸡的张僖忽然浑身抽两下，无措地在睡裤上搓着手，强调道：“是，单方面的个人行为。”
简子星一直没说话，这会忽然有点想乐，他唉了一声，对大妈说道：“高昂他有时候神经错乱，这事真没多严重，明天我们一起去跟老马说，带班主任解释条回来。”
大妈看了简子星一会，终于松口，心烦地挥挥手，“行行行，都各回各屋睡觉去！唐肖，你下楼回你宿舍，以后不许乱窜楼层。”
唐肖吸吸鼻子，“我知道了，谢谢老师。”
众人各自散开，唐肖一个人在前面走得飞快，像是怕身后一伙人再随时随地揍他一顿。简子星拦着高昂，放唐肖先走出去一段距离，然后才松手。
“真不要脸，我去他妈的。”高昂说道：“技不如人还不认，分没考多高，第一的包袱倒不小，什么垃圾！”
“行了。”简子星拉他一把，伸手在他肩膀上揉了揉，“好了啊。”
“我是为了你！”高昂就差把脸贴上来吼，“而你对我一直无情！”
简子星又气又好笑，“差不多得了，无非是好兄弟找个男朋友，可把你气坏了。”
高昂闻言更来气，道：“你听听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还特么好兄弟找个男朋友！你好兄弟找个男朋友，你慌不慌！”
周遭忽然微妙地安静了一瞬，简子星沉默片刻，冷静地看向张僖。
正茫然出神的张僖又忽然紧张，用直勾勾看活鬼一样的眼神盯着高昂。
“僖僖你……”仲辰皱眉在自己脸上抠了一下，“你这儿，怎么有个白印啊，不会是高昂的口……”
“呕。”高昂忽然一弯腰，手紧紧地捂住嘴。半秒钟后又是一声“呕”。
“……”
“……”
“……？”
旁边三个陷入集体懵逼，片刻后高昂一边猫着腰啪啪啪拍自己胸口一边说道：“张僖你他妈大男生往自己脸上擦什么了！一股香精味！”
“我擦润肤乳啊。”张僖无措地扭头看了看另外二人，猛一跺脚，“大男生怎么就不能护肤了？”
“呕。”高昂又瞬间捂住自己嘴，在手掌心里疯狂干呕起来。闻者落泪，见者心惊，他扶着墙干呕片刻后，反胃的感觉愈演愈烈，终于遭不住掉头往厕所狂奔而去。
张僖茫然得都要傻了，片刻后他忽然急起来，撸起袖子，“不是，他什么意思啊？我还没吐呢他先吐了？”
“好好好。”简子星赶紧上去拽住张僖，把人强行往宿舍拖，“今天晚上什么都没发生，你做梦呢，回去盖好被子睡一觉你梦就醒了，走走，走！”
张僖气得疯狂回头想回去厕所跟高昂拼命，“你们复读班的就是欺负我们应届生吧！干什么啊这是？做什么梦？我本来还在复习期望和积分呢！”
“我帮你复习。”简子星搂着他强硬地往宿舍拖，“期望是吧？e乘p，对整个区间进行积分……”
“我知道基本原理！”张僖被他捆着胳膊，不甘心地原地双腿蹦，“我是说这事不能说翻篇就翻篇，他他他他凭什么亲完我就吐啊？我喜欢我班女生情书还没递出去呢，这事传出去我还有戏？？”
简子星把人死拉硬拽到宿舍门口，回头一看，仲辰还站在楼道口，往下面指了一下。
他点点头，把张僖拉进屋，喘了两口气后说，“我给你找湿巾啊，你等等。”
“子星。”张僖被气得眼圈通红，“我有没有权利申请和辰哥换床？我想挨着你，我不挨着高昂了！”
“你有权利。”简子星顿了顿，“但说句实话，我还是比较喜欢挨着仲辰。”
“……”张僖瞪了他数秒，脸全皱在一起，片刻后背转过身原地一边跺脚一边蹦，疯狂叹气，形如疯癫。
简子星立刻说，“但你有权要求高昂请你吃一周饭，等他回来就执行，我和仲辰都帮你监督。”
“加上夜宵！两周！”张僖说着一把拉开高昂的柜子，抱走了所有的泡面和火腿肠。
“唐肖。”
正热烈讨论的宿舍里忽然安静。
靠近这间宿舍的半道上，仲辰就听见了他们的讨论声。具体内容他懒得关注，但诸如“仲辰”、“恶劣”、“仗势欺人”这几个关键词他还是听得很真切。
但他并不在意。
“唐肖，出来下。”他倚着宿舍门框，伸手进去在墙上敲了敲，目光又扫过一众紧张的室友，说道：“你们不用跟出来，我没想干什么，就跟他说几句话。”
四楼的结构和六楼是一样的，但仍然有种说不出的陌生感，周遭仿佛都灰突突的。
仲辰看了唐肖一会，片刻后开口道：“其实你很清楚，你的得失与我无关，我的得失也与你无关，是吧。”
唐肖没吭声，隔着一米多看着他。
仲辰轻轻扯了下嘴角，“这次精英模考你们应届班考得不好，虽然你在英中应届是最高，但放到市里被碾压成什么样，你自己心里也有数。我复读，算你半个学长，也看过英中上届高考和自招加分。说句直话，英中这一届的应届生没有大能人，别说跟去年何修叶斯比，你们这几个排头兵，也就是去年英中十名开外学生的水准。”
唐肖呼吸忽然加重，恨恨地瞪着仲辰，“复读生了不起吗？”
“我没说复读生了不起。”仲辰皱起眉，似乎有些烦躁，但转瞬又把脾气压了回去，说道：“我和简子星，把刘逸这个Q大回来的也算上吧，我们三个超高分段下来复读，在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动了你们应届生的馅饼。这一点，我不做否认。但这也是我们各自的人生选择，说破大天，你们也只能认一句倒霉。”
唐肖死死咬着嘴唇，压抑道：“你来找我就是为了显摆的话，我跟你没什么可说了，我会继续让我父母向校方抗议，坚决反对这种自招分配制度。”
仲辰干巴巴地咂了下嘴，有些疲惫地揉揉鼻梁。
跟自家超级聪明优秀的男朋友相处久了，再碰到这种所谓优等生，体验落差实在太大。
“如果我是你，我不会想着如何拿这次自招分配来捍卫自己所谓应届第一的尊严。”他对着唐肖停顿住的背影说道：“从我上高中起，每年前几所高校自招笔试面试题我都会跟着做。我很清楚，你不适合自招，我想，胡主任也应该把你的个人情况和利弊分析得很明白了。”
唐肖攥紧拳头，“这不需要你管。”
“确实。”仲辰点点头，“之所以来费口舌，完全因为你是胡老师带的学生。如果你愿意听听我的建议，不妨考虑放弃自招，或者考虑一所C9其他保底院校的自招。你基础夯实，但不适合做偏难题，我知道几所院校的自招风格比较符合你的情况，如果你有兴趣，我可以把资料转交给胡主任。”
仲辰说着便往前走，路过他身边又说道：“别忘了，咱们省定向自招和统招是两条通道，名额不互占。你跟我们三个错开，才是最不受高分段复读生挤压的选择，自己想想吧。”
唐肖站在原地没动，仲辰懒得走正常楼梯了，路过防火楼梯间，随手一推门，又用脚拦住。
“还有，自招这件事我对你没有任何意见，但你别拿不该张扬的事情出去张扬。”他回头看着唐肖，“我男朋友要比赛了，惹他心烦耽误他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那你才是真的想和我结梁子。”
--
“自招结果贴到宣传栏了！”李乾坤飞一样从走廊另一头跑过来，路过班级后门，在前门急刹车，吼道：“各自去看！传胡秀杰圣旨，拿到资格的去教务处领表！C9的今天去，其他院校明天去！”
教室里一下子热闹起来，一片拖拖拉拉的桌椅挪动声中，趴在桌上睡觉的仲辰懒洋洋地偏了下头，半晌后才睁开眼。
简子星手上铅笔已经轻轻搭在他头发上了，看着他无奈道：“去看？”
“没什么好看的，直接去找胡秀杰。”仲辰起来打了个哈欠，皱着脸看了一会自己刚写到一半就睡着的作文，把作文纸随便团吧团吧往兜里一塞，“算了，下午再找她吧，先陪我去找一趟语文老师，这屁作文材料到底什么意思啊，绕来绕去绕个锤锤，是给人写的吗？”
简子星忍不住乐，哎一声，“老师都说让你少练Z省的作文了，跟全国标准卷不是一个路数，练也没用。”
“剑走偏锋啊。”仲辰跳起来抖抖肩膀，“走，让高昂他们先去食堂占位。”
走廊中堂的玻璃宣传栏上贴着自招分配结果，附近挤满了人。
虽然没想认真去看，但去语文组必须经过中堂，仲辰挂在简子星肩膀上，两人走过去，围着的人就默默给开了一条通道。
简子星停住脚步，“还是看看吧，诺，你和刘逸。”
仲辰扭头看上去，最左边一张纸的左上角，就是他的名字。
仲辰，Q大，数学定向。
“哎，我一个人在上面挂着好冷啊。”仲辰打了个哆嗦，看看下面刘逸的名字，又说，“还跟他挨着，更诡异了。你就不能随便报个学校咱俩同框一下？”
“闭嘴。”简子星无语撇嘴，“快点，你还吃不吃饭？”
“吃。”仲辰笑眯眯地跟他一起继续往语文组走，胳膊紧了紧，圈着说道：“这周末就要动身去比赛了，从这顿开始，营养跟上，晚上火锅去。”
简子星闻言简直要翻白眼，把他手拍下去，“火锅屁，自己想吃肉就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