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进。”
夏冰洋按下密码,推开房门,对纪征道。
纪征走了进去,站在玄关向周围打量,一只足月的小猫从窗边慢悠悠地朝他走了过来。
他还记得夏冰洋怕猫怕狗,所以他看到那只小黄猫的时候很意外,蹲下去把走到他脚边的小猫抱起来,问:“这是你养的猫?”
夏冰洋瞥了一眼被他抱在怀里的猫,径直走向卧室:“是夏航的猫,暂时寄养在我这儿。”
纪征抱着猫靠在沙发靠背上,面朝着卧室的方向,轻轻揉捏着小猫的耳朵问:“夏航,是你弟弟吗?”
卧室里传出翻箱倒柜的声,夏冰洋高声道:“是啊,他长大了,茶几上有照片。”
纪征去看他说的照片,一眼看到光溜溜的茶几白色的大理石板上摆着一张巴掌大小的相框,里面镶了一张合照,他认出了夏冰洋,那后面搂着夏冰洋脖子的男孩儿应该就是夏航了。
照片里的背景是一栋花园别墅,院子里有一片大泳池,夏冰洋站在泳池边,光着脚,裤腿被挽到了膝盖,正拿着水管子正在往泳池浇水。
一个面相比他还年轻些的男孩儿亲热地从后面搂着他脖子,对着镜头笑的很灿烂。
夏冰洋则对镜头的存在表现出不耐烦,微微偏过头躲开了几乎和他脸贴脸的夏航,看似很不情愿的斜着眼睛看着镜头。
纪征想找到他和父母的合照,但只找到一张他和夏航的照片,想来他和父亲以及后妈的关系这么多年来依旧没有好转。他坐在沙发上,久久地看着这张照片,还能从照片里夏冰洋冷峻的脸上看出一二分他年少时的痕迹。
过了一会儿,夏冰洋从卧室出来了,怀里抱着一套干净的换洗衣服。
“这是我的衣服,没穿过几次。”
夏冰洋把衣服递给纪征,指了指浴室方向:“洗个澡,把身上的衣服换下来吧。”
纪征在他出来的时候就把照片放回原位了,他接住夏冰洋递过来的换洗衣物,没着急去浴室,而是问道:“你现在一个人住?”
他顺手把小黄猫放在了沙发上,夏冰洋拿着抱枕把猫往沙发边推,随口道:“大学一毕业,我就从家里搬出来了,嗳!你别舔我!”
小猫舔他的手腕,让他受惊不小,扔掉抱枕就往后躲。
纪征笑了笑,把小猫抱下来放进落地窗边的猫窝,对夏冰洋说:“喂它点吃的,它可能饿了。”
说完,纪征走进了浴室。
夏冰洋给猫喂了点奶糕换了干净的水,然后回自己卧室里简单又迅速的冲了个澡。通常他在家里洗完澡都只穿一条平角内裤,外加一件睡袍,即风|骚又凉快。现在由于家里多了个纪征,夏冰洋本想穿的严实点,对着浴室里的镜子穿短袖的时候又停住了,盯着镜子里自己的脸不知道在想什么,然后又把短袖脱掉,扯掉挂在墙上衣钩上的睡袍套在身上,依旧大敞着领口,松松垮垮地系着睡袍带子,一身风|骚地走出卧室。
浴室里传出沙沙沙的水声,奶白色的磨砂玻璃推拉门上隐约现出一道男人的侧影。
夏冰洋把滑下肩膀的睡袍领口拉好,走到浴室门口,敲了两下门,扬声道:“纪征哥,你的衣服可以放进洗衣机洗吗?”
水声停了,门上的人影略有移动,似乎是朝门口转过了身子,纪征道:“可以,帮我把手机和车钥匙拿出来。”
说完,浴室里的水声又响了起来。
夏冰洋蹲在地上把他放在西装外套口袋里的手机和车钥匙拿出来放在茶几上,然后把纪征的衣服放进了洗衣机里。
他刚忙完,手机就响了。检察院那边连夜启动了司法程序,正在审查他移交的证据,唐樱一直没和他断了联系。
他很随意地盘腿往地上一坐,拿着手机给唐樱回信息,回了三四条后,听到浴室里的水声停了,紧接着传出纪征被水蒸气薰的沙哑又柔软的嗓音。
“冰洋,有多余的毛巾吗?”
夏冰洋忙跑过去站在浴室门口道:“洗发水旁边的那条灰色毛巾是干净的,我没用过。”
浴室里的声音宕了下去,静悄悄地没了动静。
夏冰洋就势靠在墙上,接着按手机。
唐樱说关于孟翔车里的录像,材料上没有写清楚到底是怎么来的,担心到了法庭上徐辉的律师会抓住这一点向法官‘质证’,要他现在去一趟检察院。
夏冰洋想都不想就一口回绝:现在不行,我走不开。
在今天之前他都是检察院随叫随到的劳模,就算半夜三更下刀子,检察院一通电话打过来,他也会在半个小时内在侦查处办公室就位,因此退回他手中补充侦查的案子极少,基本都‘一遍过’。
唐樱问他还有什么大案要查,
他回复:天大的案子。
没过一会儿,纪征推开浴室门,一出来就看到夏冰洋站在门口按手机。他脚步一停,看着夏冰洋一时没移开眼睛。
夏冰洋在家里向来赤脚不穿鞋,此时刚洗完澡,柔软的黑发蓬乱着,发梢还在往下滴着水珠。他只套了一件松松垮垮的黑丝睡袍,领口大敞着,左边领口几乎滑下了肩膀。纪征从侧面角度看过去,一眼就能从他的领口看到他整片胸膛,目光一览无遗,一直向下延伸到被睡袍带子系住的腰胯。
睡袍垂到了膝盖,看不出他里面穿了什么,或者什么都没穿,但两片衣襟随着他蜷起右腿,脚心撑着墙面的站姿而分了叉,那叉一直开到他的大腿根……
夏冰洋只顾低头打字,无意间一转头,看到纪征已经从浴室出来了,而且正站在门口看着他。
夏冰洋见他头发湿漉着,貌似只用毛巾草草擦了几下,道:“浴室里有吹风机”
纪征这才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在他面前走了过去:“不用吹,一会儿就干了。”
他走到餐厅里拿起摆在餐厅桌上的几只玻璃杯中的一只,回头问夏冰洋:“我可以用吗?”
夏冰洋朝他走过去,拿走他手里的玻璃杯在厨房水槽里边洗边说:“几乎没人用过,放在桌子上就是摆设,嗯……喝茶?”
纪征本就觉得今天晚上不用睡了,现在看来更是睡不着,于是拉开一张椅子坐下,看着夏冰洋道:“浓一点,谢谢。”
夏冰洋心里有些纳闷,心说大半夜喝浓茶,后半夜不是就不用睡了吗?
虽然疑惑,但他没有多问,把三只绿茶包都放进水杯里注满了热水,然后给自己拿了一罐冰凉的啤酒,走到餐厅里在纪征对面坐下。
“绿茶包,喝的惯吗?”
夏冰洋把茶杯推到纪征面前。
纪征只点点头,喝了一口烫嘴的绿茶。
‘噗呲’一声,夏冰洋拔掉啤酒罐的拉环,啤酒里的泡沫从开口里涌出来,白花花地顺着罐身流在桌子上。
夏冰洋粗手粗脚地抽了几张纸巾擦拭啤酒罐和桌面,擦到一半忽然抬眼看纪征脸色,看到纪征拿着眼镜,正在用纸巾擦拭起了白雾的镜片。
纪征刚洗完澡,头发还湿着,总是为显精神干练而往后梳的头发此时有几缕弯下来垂到他额前,搭在他的眼睫和眉梢,让他看起来既像冷峻的铜像,又像温存的水墨画。
纪征擦干净镜片,戴眼镜之前把额前的几缕垂下来的头发一并用手指梳到后面去,抬头看到夏冰洋正看着他,于是向他一笑:“怎么了?”
夏冰洋喝了一口剌嗓子的冰啤酒道:“没事。”
他不说,纪征也就不追问,问起另一件事:“那个叫徐辉的人,就是你一直在找的最后一个凶手?”
夏冰洋道:“是,抓住他,案子才算了结。”
“什么案子?”
“凶杀案和车祸案,都是他干的。”
纪征双手握着茶杯,食指指腹贴在杯壁上缓缓摩擦,忖度了片刻才道:“龚海强真的调头了?”
“对,龚海强调头了,徐辉也调头了。徐辉承认车祸是他引起来的,当时龚海强的车在前面,龚海强为了躲避雷红根紧急刹车,但是徐辉的车跟的太紧,而且速度太快。徐辉开的警车把龚海强的车顶了出去,龚海强才撞死雷红根。”
纪征尽管不精通法律,也听得出这样的情况,超速且没有保持安全行车距离的后车几乎负全责,又问:“那龚海强是怎么死的?”
夏冰洋简化了龚海强的逃生过程,只道:“徐辉杀了他。”
纪征闻言,也不想过多追究。
其实他到现在也没有彻底了解整桩案件,一半是夏冰洋对他隐去了一部分,一半是他有意不追问夏冰洋对他隐去的部分。他不是警察,也不需要破案,所以他不想在心里揣过多的惨案和死人。
在这一刻,纪征忽然意识到夏冰洋真的不一样了,他不愿意耳闻的惨烈,夏冰洋都拆开了碾碎了一口口吞到肚子里,融到骨血里,和他自己融为一体。
也是直到现在,纪征才把印象里的夏冰洋和一线刑警划上等号。
夏冰洋的身体里住着那些含恨含冤而死的人,住着那些穷凶恶极的杀人凶手,住着那些无法挽回的惨痛事实,但他却能云淡风轻地说出来,好像他生来和他们一体。这需要莫大的勇气和坚强。
眼前的夏冰洋陡然让纪征感到陌生,一种多年未见且物是人非的况味在他和夏冰洋之间悄然的增长了。
他忽然有些感慨,有些怅惘。
夏冰洋也因为纪征的沉默而沉默了,他不知道纪征在想什么,还以为纪征只是关心案子,除此之外没什么话想和他说,于是垂着眼睛有些黯然地说:“你怎么不问我。”
纪征还在努力将面前沉稳冷峻的夏冰洋而他印象里经常对他耍赖撒娇的夏冰洋联系在一起,就听夏冰洋如此问他,一时不知夏冰洋指的是什么,于是问道:“问什么?”
夏冰洋低头拨弄着啤酒罐口一层湿冷的白霜:“我的生活,我的变化,还有我的样子,这些东西你全都看到了,但是你好像没看到一样。”
纪征听完,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端起夏冰洋给他泡的浓茶喝了一口,勉强笑道:“你也一样,你看到了我的样子,我的变化,但是你也什么都没问。”
夏冰洋低头拉扯着啤酒罐上的拉环,他本只是轻轻的拨弄,但是听到纪征的话,就开始用力的扯它,淡漠的口吻听不出情绪:“我们以前不这样。”
纪征靠着椅背,双手圈着杯子放在腿上,温柔地注视着夏冰洋,微微笑道:“你长大了。”
‘刺啦’一声,拉环被夏冰洋从罐口扯了下来,锋利的边角险些割破他的手指。他沉默着把拉环往手指上套,他想套在食指上,但是套不进,就停了手,抬头看着纪征问:“是好事吗?”
纪征看着他的眼睛,蓦然有些紧张,喉咙紧了又紧才道:“对你来说,是好事。”
夏冰洋很不明显地笑了笑:“那对你来说呢?”
纪征默默用力握紧了手中的水杯,在夏冰洋的注视下勉强笑道;“什么?”
夏冰洋垂下眼睛,把拉环往无名指上套:“我长大了,对你来说是好事吗?”
纪征看着他套在无名指上的拉环,心里全乱了,但脸上依旧看不出。
夏冰洋等了一会儿,没听他回答,又抬起头看着他问:“纪征哥,你喜欢我现在的样子吗?”
纪征始终没敢看他的眼睛,在他的目光下感到一种莫名的压迫感,这种压迫感像两座大山似的坠在他双肩,压地他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他默默地调整好混乱的心绪,本想敷衍过去,但夏冰洋一直看着他,让他躲避不了,于是不得不回答:“喜欢。”
在夏冰洋的注视中,他发现他无法违心地对夏冰洋说出‘不喜欢’。
夏冰洋闻言便笑了,他把拉环推到无名指第二个指关节下面,举起手张开手指,对着客厅里的灯光看着无名指上留着一道浅光的拉环,翘着唇角道:“我也喜欢你现在的样子。”
说完,他想把拉环取下来,但是拉环却被指骨卡在,捋不下来。
夏冰洋自己对自己下手毫不手软,粗鲁地拽着拉环,很快就把指关节硌的通红。
纪征看着他跟自己的手指较劲,看着看着忽然把他的手拉到桌子中间。他上前往前倾,左手按住夏冰洋的手背防止他乱动,右手捏着卡在夏冰洋指骨处的拉环调成倾斜的角度一点点地往外褪。
纪征专心做一件事的时候从不讲话,现在也是一样,他低着头拨弄卡在夏冰洋手上的拉环,微皱着眉,紧抿着薄唇,仿佛在进行一桩至关重要的工作。
很奇怪,夏冰洋自己捋的时候都快把自己的皮擦破了,但是纪征却丝毫没有弄疼他。
夏冰洋看着纪征往外褪拉环的动作,忽然就恍惚了。
拉环是圆形的,像一枚戒指,正是因为它像戒指,夏冰洋才把它往手上戴,此时它在纪征手里更像一枚戒指。
纪征捏着这枚戒指,好像正在帮他戴进左手无名指……
不到一分钟,纪征就把拉环从他手上取下来了。他刚把拉坏摘掉,就见夏冰洋猛地把手缩了回去藏在怀里,往桌上一趴,把脸也埋在臂弯里。
纪征忙问:“怎么了?伤到手了吗?”
夏冰洋被自己刚才的臆想窘地脸上通红,不好意思叫他看见,只好把自己的脸藏起来,听见他问,就咕哝道:“啤酒太凉了,胃疼。”
纪征把他手边的一罐冰啤酒移开:“以后少喝这么凉的东西。”
夏冰洋又把啤酒拿回来,贴在自己的脸上,等到脸上热度褪的差不多了,忽然又把左手朝纪征伸过去,说:“给我戴回去。”
纪征诧异地抬起眉毛:“嗯?”
夏冰洋脸上依旧淡淡地,向纪征捏在手里的拉环抬了抬下颌。
纪征以为他在耍孩子脾气,向他讲道理似的耐心开解道:“刚才差点取不下来,不能再往手上戴。”
夏冰洋把手伸到他面前,像个听不进大人劝导的孩子,蛮不讲理道:“我不管,我就要戴。”
纪征跟他讲道理:“伤到手怎么办?”
夏冰洋不听他劝:“伤到手就伤到手,反正我要戴,把它给我。”
纪征拿他没办法,担心他粗手粗脚弄伤自己,于是找来一把剪刀把拉环外围修剪整齐,剪成一枚规整的圆环,然后往夏冰洋无名指上套了进去。只浅浅地推在第二个指关节前。
夏冰洋高兴了,把手举起来对着灯看了两圈。
纪征见他往手上套了个拉环就这么开心,愈发觉得他还是个孩子心性。
夏冰洋慢慢转动着手上的拉环,装作漫不经心似的问:“纪征哥,今天晚上你睡哪儿?”
纪征看了看几个疑似次卧和客房的房门,还没说话,就被夏冰洋有所预料般抢先截断:“那几间房都是空的,什么都没有。”
纪征道:“没关系,我睡沙发。”
夏冰洋捏着拉环一顿,道:“睡沙发干嘛,我家里又不是没有床。”说完,他仰起头,刻意不看着纪征,又说:“我房间里的床很大,你可以和我一起睡。”
纪征一愣,随即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一向冷静沉着的他脑子里顿时有些乱,昏昏然地端起手边的东西喝了一口,喝到嘴里才发现他端起来的是啤酒罐。
他从来不喝酒,一口冰啤酒堵在嗓子里激的他咳嗽起来。
夏冰洋看出了他的为难,但装作没看出来,一脸无辜地问:“纪征哥,你怎么了?”
纪征把啤酒强咽下去,又端起茶杯喝了两口热茶润嗓子,定了定神才道:“没,没什么。”
夏冰洋见他神色闪躲,装作好心化解他的尴尬,起身往卧室走;“那就算了,我帮你拿枕头和被子。”
纪征却更为难了,他听的出夏冰洋语气里的失落,但没有心思静下来好好想一想夏冰洋为什么会失落,只想到如果让夏冰洋带着这种失落的坏情绪睡觉,他会很不忍。
短暂的思虑过后,他关掉客厅的灯光,抹黑夏冰洋的卧室走过去。
夏冰洋站在衣柜前装模作样地往外拿东西,听到身后响起房门被推开的声音。他挑了挑眉,翘着唇角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然后抱着一床空调被转过身,故作疑惑地看着纪征:“怎么了?”
纪征关上卧室房门,站在门口对他轻轻一笑,道:一起睡吧,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