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的玻璃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个身穿正装的男人,他站在门口抬腕看了看手表,拦住恰好经过的服务员:“你好,请问苏星野先生定的几号包厢?”
服务员正要用电脑查询时他听到了正上方传来苏星野的声音。
“纪征,这里。”
纪征抬头一看,苏星野坐在二楼傍着玻璃护栏的一张桌子旁正对他招手,对面坐了一个女人。
他上了楼,朝苏星野走去的时候那女人站了起来,对他微笑道:“你就是纪征?”
纪征不知道她的身份,没答话,只向她笑笑。
女人回头又看了看苏星野,道:“果然很般配。”说着往楼梯方向去了:“我去厨房看看,有事随时叫我。”
女人走后,纪征坐在苏星野对面,脱下西装外套搭在椅背上,整理着衬衫袖口道:“不好意思,迟到了五分钟。”
苏星野单手拖着下颚,微笑着看着他:“没关系,我也刚到。”
纪征拿起桌上的一本菜单:“点过菜了吗?”
苏星野道:“没有,等你一起点。”
纪征笑了笑,招来在一旁待命许久的服务员,迅速地点了餐,然后把菜单交给服务员,道:“麻烦快一点,谢谢。”
等餐其间,苏星野和纪征聊着工作上的话题,发现纪征频频看表。其实纪征隐藏的很好,他看表时的动作往往附带着喝水和偶尔低头,但是苏星野太了解纪征了,所以纪征隐蔽的小动作在他面前无所遁形。
“你赶时间吗?”
苏星野笑着,看不出喜怒地问。
纪征喝了一口水,道:“不赶。”
话虽这么说,但他的神态始终没有浸入餐厅的氛围里面来。
苏星野微扬的唇角缓缓跌宕下来,讪笑道:“纪征,你对我真的很没有礼貌。”
纪征放下水杯,终于稍微定住神,正视着他。
苏星野道:“说好了请我吃饭,你却迟迟没动静。今天我好不容易把你约出来,你又三心二意。你觉得今天晚上这顿答谢晚宴,真的是对我的答谢吗?”
纪征稍一沉默,歉然道:“对不起,这几天我确实太忙了,就一直拖到了现在。如果今天晚上你不高兴,我可以再请你一次。”
苏星野道:“然后你继续三心二意?”
纪征没有争辩也没有解释,只淡淡笑道:“不会。”
苏星野很敷衍地笑了笑,没说话。
纪征拿出手机翻看小姜发给他的预约表,道:“十六号三点之后我就没事了,如果你那天也有时间的话,我请你吃饭。”
苏星野煞有其事般想了想,道:“十六号......那天我上庭,估计没时间。”
纪征收起手机,笑道:“没关系,那就再约。”
“好,那今天就不算你请我,算我请你。”
“请我什么?”
苏星野脸上的神色蓦然变得认真,看着纪征道:“算我......向你道歉。”
纪征的眼神微微一变,脸上本就浅薄地笑意黯淡了许多。他看着苏星野,没有接话。
苏星野垂下眼睛,神色中涌现货真价实地追悔:“其实我早就想向你道歉,但是你一直躲着我,没有给我机会。”
纪征微笑着,但眼神却冷了:“如果还是因为那件事,就不用再说下去了。”
苏星野看着他,目露恳求:“给我个机会吧,我是真的想向你道歉。”
面对苏星野的示弱,纪征不好说什么了,他貌似不能严苛到连一个道歉的机会都不给他,只能默许。
苏星野喝了一口水,神色怅然道:“那件事过后,我很后悔,本来我们可以不分手,可以继续走下去。就像你对我说过的一样,只要我们对彼此坦诚,不猜疑,就能相互陪伴很久。”说着,他唇角增添一似苦笑:“我和你之间,是我先主动,你犹豫了很久都没有答应我......忽然有一天,你对我说你想和我在一起,但是你要向我坦白一件事,你好像有些喜欢你隔壁的邻居,但你很清楚你和他不可能,一是他年纪小,二是他和我们不一样。你还说你因为发现自己喜欢他所以很有罪恶感,所以你正在调整自己的心态,尽快抹掉对他的那份多余的感情,只把他当做弟弟对待。我当时听到你的那番话,头一次觉得你的诚实是一件很恼人的事,我宁愿你对我不那么坦诚......因为你对我太坦诚,所以我和你在一起后过的并不开心。我相信你会好好对我,但我始终做不到无视那个人。”
慢慢地,纪征也回忆起当年的一些旧事,他忽然觉得他不必对苏星野如此防备,毕竟苏星野陪着他走过了那段很难熬的日子,他应该对苏星野再宽容再温柔一些,于是他说:“我当时的确对你有好感,也的确想和你认真地走下去,我甚至想和你一起出国,还想过和你在国外定居,毕竟国外的环境比国内宽容很多——”话说到一半,纪征神色一惘,觉得自己的话越线了,所以戛然而止,留了一道悬音。
苏星野却是头一次听到他心里那些没说出口的打算,安耐不住激动地问:“你真的这样想过?”
纪征低着眸子,脸色不知不觉又变得疏离且淡漠,微笑道:“都是以前的事了,重提没有意义”
苏星野却坚持重提:“既然你想和我走那么远,为什么又那么轻易地和我分手?”
这句话,被纪征听出一丝怨念。
纪征抬起眸子看着他,陡然对眼前这个人感到无比的疏远和陌生:“轻易......你是想说轻松对吗?你认为当年我是很轻松的向你提出分手?”
苏星野忽然认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或者错怪了纪征,看着纪征哑住了、
纪征没有替自己解释,更没有和苏星野争辩,只是说:“我已经和你说过了,我和你分手是因为你对我言而无信。我请你给我一点时间,你答应了,但没有做到。”
苏星野问:“你怪我?”
纪征很认真地想了想,道:“不,我不怪你,是我把一切想的太理想。”
苏星野却说:“你撒谎,如果你不怪我,为什么和我分手?”
纪征终于重新正视他,道:“因为你在利用他伤害我,也在利用我伤害他。他不知道我喜欢他,他也从来没有插|入过我们之间,我可以理解你想伤害我,但是我无法理解你为什么要伤害一个无辜的人。”
苏星野好像忘了他发起这场谈话的目的,忍不住冷笑道:“如果我能伤害到他,说明他并不无辜。”
纪征皱着眉,迅速从他脸上收回目光,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
苏星野察觉到他要离开,于是一把拽住纪征的手,连忙道歉:“对不起我承认我错了,我办了一件蠢事,我不该故意让他看到那种事。我知道那件事对你和对他的伤害都很大,我真的后悔了。纪征,对不起。”
纪征被他拉着,看着他因激动而失态的举动,为了不进一步刺激他,才勉强坐回去,像是对他持续的纠缠做出回应似的说:“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很认真地对待你的感情,也很努力地转变对他的感情。我知道那对你来说不太公平,我也一直对你心怀愧疚,当时我已经决定了,除非你主动提分手,否则我永远不会和你分开。但是那件事发生以后,我不得不食言。”说着,纪征动作很轻,但很用力地推开了苏星野的手,苦笑了一声:“其实我帮你买好了机票,算是给你的一个惊喜。但那份惊喜并没有送出去。”
将近十年过去了,纪征早已经把和苏星野的那段往事放下了,就像他曾经见过的一张张面孔一样,放在了心里某个积满灰尘的角落,不会轻易想起,但拿出来回忆的时候还能清晰的浮现在眼前。因为苏星野是他人生的一部分,就像他的朋友、导师、同学一样,参与过他的人生,所以他给他们留了个位置。
可以不想起,但不会忘记。
纪征说这些话的时候很释然,但苏星野却在追悔。
苏星野看着他捏在杯壁上的细长的手指,还记得他手上的温度一贯是冷淡的,但和他牵手时却能感受到他掌心的柔软......就在此时,苏星野终于明白了,原来他和纪征的问题不是任何人,而是他不信任纪征,纪征是一个何其坦诚且信守承诺的人,纪征说会忘掉那个人,就会忘掉那个人,纪征说会和他走到最后,就会和他走到最后。纪征对他的承若只有那一个,但是足以支撑着他们走过漫长的几十年。但是他却没有相信纪征做出的承诺,不相信纪征能说到做到。
如果当年没有发生意外,纪征真的能忘记夏冰洋,和他走到最后。
直到现在,苏星野才对他说出真正的心里话:“我当时......太嫉妒他了,嫉妒到头脑发昏,才想在他面前宣示什么主权,现在想一想,真的太蠢了。”
苏星野声音哽咽,眼圈发红。
但是苏星野放不下的往事对纪征而言只有一句话:“都过去了。”
苏星野又抓住纪征的手,目光接近哀求地看着他:“纪征,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我还喜欢你,我相信你对我也有感情,我们曾经那么好,难道你全都忘了吗?你送我的礼物我都留着,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你,我们......我们能重新开始吗?”
纪征看着他,没有回答。
苏星野的口吻愈加哀切,愈加狼狈:“给我一个机会,我们重新开始,我们去国外定居,再也不回来了——”
纪征没有等他说完,再次推开他的手,神色不再宽和:“对不起,都已经过去了。”
苏星野像一只朝灯火扑过去的飞蛾,而那簇火苗却在他靠近的同时熄灭了,他的眼神空茫了片刻,拼尽最后一点尊严道:“的确已经过去了,但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啊,你原谅我一次好吗?我真的已经知错了,就原谅我一次......就一次......”
纪征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也无法回答,拿起西装外套搭在手臂上,温声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他向前走了几步,忽然听到苏星野冷冷道:“你不觉得你很可笑很荒唐吗?”
纪征停住了,回头看他。
苏星野坐在原位,刚才狼狈地请求纪征再给他一个机会的苏星野已经消失了,消失的干干净净好像从来没出现过。此时的苏星野面容冷酷,看不出情绪,只有微微发红的眼底透露出他的恼怒和羞惭。
他说:“你口口声声说你对我的认真的,但是为了他,你连一次原谅我的机会都不给我。那件事过去了这么久,他可能早就忘了,或许他连你都忘了,你却还在耿耿于怀,难道你不觉得你很可笑吗?你为了一个根本不在乎你的人拒绝我,难道你不觉得你很荒唐吗?”
说着,他凄然地冷笑一声,转头看着纪征:“难道你不觉得你对我太残忍了吗?”
苏星野其实说的没错,至少在他的理解当中,纪征当真可笑、荒唐、又残忍。
纪征没有替自己辩解,因为他解释不清楚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更重要的是,苏星野在他心里泯然众人,他不会像一个路人解释自己在情感上遭遇的一切。
他承认他的确有苏星野口中残忍的一面。
纪征什么都没说,连道别都省略了,他沉默着看了苏星野最后一眼,这一眼中包含了这一辈子都不再相见的可能性。就像当年苏星野送他去机场,他拉着行李箱走过安检口,回头朝苏星野看去的最后一眼,在心里对他说了声‘再见’。
离开餐厅,纪征仰头看了看漆黑无边的夜幕,低头时被街边的路灯晃了眼睛。他定了定神,沿着人行道往停车的广场走去。
周围的人群和他擦踵而过,他能清楚地听到人群的笑闹声,感受到被人不小心撞到肩膀带来的冲击感,也能在对方向他道歉后回一声没关系,但他心里始终空飘飘,虚捞捞的,周围的一切没有给他丝毫真实感和厚重感,他像是头重脚轻地走在云层里。
茫然地向前走了一段路程后,纪征终于知道他心里为什么感到焦急,究竟想要迫切的证明什么,所以他拿出手机拨出了夏冰洋的电话。等待电话接通的十几秒钟,他很心慌,慌到险些笔直的冲过亮着红灯的人形道。
“喂?哥?”
夏冰洋叫了他一声,纪征高悬的心忽然重重往下一落,在胸腔里发出一声闷响。
他跟随人群走过人行道,问:“在干什么?”
夏冰洋的语气烦躁又无精打采:“熬夜,加班。小孙在哪儿?”他高声向什么地方问道,随后纪征听到一个女孩子和他对了几句话,夏冰洋又道:“让小孙去买饭,按十五个人的量买,邓雨洁做完笔录后把她带到我办公室,娄姐回来了告诉我一声。”
又是一记关门的声响,电话里嘈杂的背景音消失了,夏冰洋貌似进了一个比较安静的房间。
好些时间没听到纪征说话,夏冰洋又叫了一声:“哥?”
纪征听着他的声音,头重脚轻的飘忽感渐渐消失了,脚下也变得坚实,微笑着问:“怎么不叫我纪征哥了?”
这个问题来的突然,夏冰洋靠在窗台上仔细一想,发现和纪征在一起后,他的确改口管纪征叫‘哥’,不再叫‘纪征哥’。其中原因他没细想过,现在想一想,原因或许是他始终对纪征保留着一份尊重,又为了和纪征显得亲密,也就不再轻易喊纪征的名字。
而事实正是他从未当着纪征的面叫过纪征的名字。
夏冰洋想到了原因,但没说出口,从兜里摸出刚才从郎西西桌子上顺来的一根棒棒糖,肩膀夹着手机,撕着糖纸笑道:“怎么?你不想听我叫你哥?”
纪征到了停车的小广场,从一排车辆前走过,道:“叫什么都一样,称呼而已。”
这话是大实话,但是夏冰洋听着却不是很爽快,他含着棒棒糖,口齿不清道:“我对你的称呼和其他人对你的称呼能一样嘛。”说着弯腰往阳台上一趴,看着警局窗外的街景夜色:“我想想还能怎么称呼你——”
话音还没落,他心里已经有主意了,把棒棒糖从嘴里拿出来,弯唇笑着,嗓音灌了糖似的变得甜腻腻的:“我以后就这样称呼你,好不好呀,老公。”
纪征找到了自己的车,站在车旁正拿着车钥匙解锁,听到夏冰洋拖着尾音甜腻腻地叫他老公,手腕子一抖,车钥匙掉在了地上。
他定了定神,然后弯腰捡起车钥匙,开了车锁拉开车门坐进车里,才道:“好。”
夏冰洋对他略显平淡的反应不满意:“不想听吗?那算了,还是叫纪医生吧。纪医生给我打电话干嘛?有事快说,我很忙的。”
纪征很淡定地驱车上路,任夏冰洋在他面前扑腾得再厉害,他也能轻而易举地捏住夏冰洋的七寸,道:“想夏警官了,想听听夏警官的声音。”
夏冰洋一听,立即就笑了,清了清喉咙道:“哦,那你想听什么?”
纪征沉声笑道:“想听夏警官再叫一声老公。”
夏冰洋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又拿起乔来,道:“一天一次,今天已经没机会了。”
纪征再次往他七寸上捏,柔声道:“不能通融一下吗?”
夏冰洋对他的温柔一向没有抵抗力,但凡纪征压着嗓音语带笑意对他说话,他是没有任何节|操和立场而言的,所以当即把自己刚才说的话喂了狗,老老实实地叫了声‘老公’。
纪征轻轻一笑:“乖,老公听到了。”
夏冰洋扶着额头,耳根发烫,又一次认识到了他不是纪征的对手,纪征总有办法把他牢牢的拿捏在手中,但是他喜欢也很享受被纪征把控的感觉。
纪征道:“老公现在去北郊金石仓储园,夏警官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夏冰洋现在被纪征撩的头脑发热,张嘴就要学舌,好在一丝羞臊让他临时改了口:“你到哪了?”
“还没出城,估计还有两个多小时的路程。”
夏冰洋看了看手表:“已经八点多了,晚上山路难走,你开车一定要慢点。”
“嗯,放心。”
夏冰洋想了想,又道:“算了,别走夜路,明天早上再去吧。”
纪征笑道:“白天没有时间,只能晚上去。别担心,我驾驶技术还可以。”
夏冰洋道:“那我不跟你说话了,容易让你分心。”
“好,你忙吧。”
话虽这么说,但是夏冰洋却没有接电话。
纪征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挂电话的迹象,失笑道:“不是要挂电话吗?”
夏冰洋又耗了一会儿,耗到有人在外面敲门,才道:“那我挂了?”
“嗯,早点休息。”
夏冰洋挂了电话后,纪征把手机放在驾驶台,为了防止自己在夜间疲劳驾驶,所以打开了车载音箱随便放了首节奏舒缓的歌。
在他有限的歌单循环七八遍后,他驾车行驶在点着路灯的山间公路上看到了一条宽路纵深到山林间的一片璀璨的灯光,那是金石仓储园。而路灯只建到通往金石仓储园的岔路口。
考虑到再往上走没有路灯,纪征把车停在路边,改为步行。
逐渐远离岔路口,前方的公路越来越暗,路旁的林木遮住了天上那半扇月光发散出的淡淡的清光,四周黢黑一片,只有看不见的动物从茂林里窜过,发出刮带林叶的响声。
纪征打开手机手电筒照明,沿着山路往上爬,很快爬到了山巅。山巅是一片茂密的树林,虽然山林里不辨方向,但是找一颗卓尔不同的珙桐树倒不是不可完成的任务。纪征在特意备了一个指南针,依靠夏冰洋告诉过他的从山路进了林子就一直往正西走这条线索,在徒步了二十分钟后终于找到了藏在山林内腹的珙桐树。六年前的珙桐树还不是那么的挺拔,高度只和一半杂树平齐,也还没有显露出卓越风姿,只静静的收敛光芒藏在密林深处。
纪征绕着树干走了一圈,用手机照着地面,所见之处的地表全都坚硬且平整,并且四周的草木并没有被摧折的痕迹。如果树下埋了死人,翻了新的土壤会和周围的土地颜色断层,且踩上去有轻微的塌陷感,但是纪征绕着树走了好几圈,仔细观察过地表,在树根下西偏南二十三度,夏冰洋说埋着尸体的准确方位发现了三四个分散的蚂蚁洞。他甚至用手掌去感受各处土壤的湿度,最终确认了树下的土壤没有被翻动过,也就是说此时吴峥的尸体并没有被埋在这里。
得到结论后,他用手机对着树下拍了几张照片,然后顺着原路返回。返回的时候出现了意外,虽然他带着指南针,但是指南针没有精确到毫厘之间,回去的路上偏移来时的路线,偏向了西南方。纪征很清楚他不可能走和来时一模一样的路线,但是他也知道只要他沿着准确的方向走直线,就一定能走出林子。
林子里很安静,安静到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和他拨开树木枝丫的时的响动以及还有杂草和他的裤脚的摩擦声。换做其他人,走在幽深寂静的深林里,心里难免恐慌,但是纪征没有,他内心足够强大,强大到身后扑簌簌窜过不知名的生物都不足以让他回头一探究竟。但是他却在行走了十几分钟后,在四周一片寂静的情况下,忽然刹住了步子——
他左脚的触感和右脚的触感不同,右脚踩在地上的触感很坚实,但左脚却感觉到柔软,就像在坚实的地面上洒了一层蓬松的新土,就像他试图在珙桐树下找到的触感......
他回过身,用手机往下一朝,神色顿时冷却了。
他首先看到的是一片摧折痕迹过重的杂草,那片杂草围着长约两米宽约一米,呈不规范的矩形的图案。地上之所以出现图案,是因为有一片土壤的颜色和周围地表颜色不一样,颜色较深且土质较新,甚至有些蓬松,就像是刚从地底下翻出来的新土,而那片新土的形象就像一口棺材,恰好可以埋一具尸体......
纪征蹲了下来,从西装裤口袋中拿出随身携带的匕首,把匕首往下一插,土质果然松软。他放下手机,用匕首一点点往下挖,往下挖了三十几公分后,匕首忽然扎到了柔软但有韧性的东西。他拔出匕首接着手机灯光一看,一股凉意霎时扑在他脊背。
刀尖带出了一块结块的土壤,而土壤结块的原因则是沾了血,血把它们凝固在了一起。纪征放下匕首,单膝点地蹲在坑边,用双手继续往下挖,挖着挖着,他浑身一僵,左手在土层里缓缓转动——他摸到了类似人体手指的东西,他捏着其中一根手指往外一拉,一只人体的左手赫然躺在泥土中,暴露在他眼前。
纪征的心迅速跳了几下,纹丝不乱地顺着这只手的方向继续清理表面的土层,拨开了躺在深坑里的尸体头部上的泥土。当他看到尸体的脸时,心里又是一冷。
这具尸体不是吴峥,夏冰洋给他看过吴峥的照片,吴峥长相英俊,五官棱角分明,而躺在尸坑里的人脸型浑圆,一双粗糙的乱眉,下颚短平,和吴峥没有丝毫相似之处。
他没想到离开珙桐树后竟然能发现一具尸体,更没想到这具尸体竟然不是吴峥。但是既然已经发现了,他就要弄清楚被他发现的这具尸体的身份。他对着尸体拍了几张照,然后搜边尸体身上的衣兜,终于在尸体外套内衬口袋发出一叠名片,有十几张,已经发潮了。
这十几张名片是一样的,纪征扑落上面的泥土,用手机灯光照亮,名片很简单,只有名字和一行联系电话——杨澍,1387879XX64。
纪征翻到名片背面,这次在水印下看到了一行楷体小字,应该就是这个杨澍务职的地方。当纪征看清那行楷体小字时,那行字像一股莫名的力量撞进他的眼睛里,在他眼中引起一阵震颤。
名片背面底部印着一行楷体小字——深海俱乐部。